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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会出兵。”
夜色下,篝火边,老族长以这句苦涩的话下了逐客令。
但铁塔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赫林和坎嘉拉不约而同走上两步,握着刀柄的手指已经发白。
海塔不再看自己的儿子,转身就走。
“头人,我请求挑战。”
老人双肩剧震,停下脚步,却并不回头。刚才,那人说什么来着?
“头人,我请求挑战。”
他没有听错。挑战!达汗,这个失散了三十年,今天刚刚重逢的儿子将他最害怕的预感变为现实。
“达汗大哥!”赫林又惊又怒,抽出刀拦在两人中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骑兵旅副旅长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但不容置疑地再次说出那令人胆寒的字句:
“我要挑战头人。”
一直沉默着的老族长突然如受伤的孤狼,仰天长啸。营地里的马匹顿时一片骚乱,被惊醒的族人茫然出了帐篷,见是这么个场面,立刻缩了回去。
啸声慢慢停歇,海塔背对着陌生的儿子,话语中没有愤怒,只有道不尽的凄凉和无奈:
“我接受。何时,何地,你来定。”
“事不宜迟。此时,此地。赫林兄弟,请你做个见证。”
坎嘉拉目睹了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满脸惊愕。挑战头人,这是壶方、萨力图、翰达同源三族古时流传下来的习俗,以武力决定一族权力的归属。但从几百年前开始,族长就是子承父业,最多交给好友兄弟打理。挑战,只是职位交割时双方象征性地挥舞几下兵刃,让继承者获胜,早已成为形式。可问题就在于——虽然只是形式,挑战获胜者确实能成为新一代族长,这一点从没有人置疑过。或者说,只有这个关键环节才代表了族中权力的真正交替。
而古时的挑战远没有这么文明。必须由胜利者亲手杀死失败的一方。据说再往前追溯,活着的人还要把死者吃下肚。
铁塔此时提出的挑战,自然不会是那种走形式的。难道他真的不惜手刃亲生父亲?坎嘉拉打了个冷颤。有必要吗?有必要为了那支军队,为了那个年轻人的野心做到这个地步吗?
“我不是为了他。”铁塔回答了这个问题,向坎嘉拉,向赫林,向举刀对着自己的父亲,“我是为了我的族人。草原上的民族一个个兴起,一个个消失,哪怕能打败南方汉人,最后还是会灭亡。我觉得,跟随他是唯一的出路。只有他才能包容我们这些异族,只有他才能让我们强大,不受别人伤害。跟着他,我们可以同其他人分享这个世界,不必天天逃命,过着杀人和被杀的日子。如果错过这个机会,壶方可能在弱小时被苏合灭亡,可能在强大时被汉人灭亡,也可能随时被他灭亡。”
这是他这辈子话说得最多的一次。坎嘉拉和赫林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期待多于疑惑。而摆开格斗架势的海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向他招了招手。
铁塔深吸一口气,抽出李雪鳞送他的马刀。反复锻打留下的的鱼肠纹将橙红色火光扭动成一股股,一束束,仿佛是温热的鲜血。
宁静的月光下,这对父子相隔十步对峙着,等待着,随后,一场激斗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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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下可否请教一事?”
“说!”李雪鳞铁青着脸,声色俱厉。
胡芝杭不敢也没工夫计较态度问题,牙齿打着架,断断续续地问道:“如果……如果碰上了苏合大军,将军打算……打算怎么办?”
“打!拼了命也要打!打赢了才有活路!”
胡芝杭见那些亲卫一副深为赞同的神情,不愿再去触李雪鳞的霉头,落后几步,问一个穿着迷彩的游骑兵:
“这位小兄弟,那个……我们不打成不成……人家可是大军,大军啊!”
“胡先生,旅长说得没错,这仗必须打!”游骑是个军官,在军校上过胡芝杭的文化课,对他比较客气,“我们刚打过一场,人困马乏,但多少还有些余力。如果来的是敌人,不趁这个时候把他们打退,我们跑不了。你想,赶路本身就消耗体力和马力,你跑,能跑得过人家养足精神的?”
游骑说的是宽心话。“如果来的是敌人”——骑兵旅在辽东孤军作战,除了敌人,好像也没其他认识的了。
“全军准备应战!摆楔形阵!”李雪鳞下了命令,执旗官用旗语将命令传达给后面跟着的二、三团混编,两千人。命令一层层转达,各级军官指挥下属作出相应调整,不多时,一个漂亮的等腰三角形就在马匹急速奔驰中成形。
前方约三里地,两军混战腾起的泥尘飞上半天高,从这儿就能看到。李雪鳞皱了皱眉头——这一团也忒笨了,怎么以疲兵和人打运动战!应当不惜代价冲入敌军,和他们肉搏,最短时间解决战斗。
等等,离近了再看,一旁那支原地休息的黑衣军队……是一团?!那,正在打的是谁?
迎面几匹马飞奔而来,绕了个圈子,汇入李雪鳞阵中。士兵们一看来人,纷纷让出路来,由得他靠近旅长身边。
“是你!”
“是俺,长官!”一团团长憨憨一笑,“报告长官,俺可不是逃兵。哎呀,沈旅副来得太及时了!硬生生把苏合人全部截住。这不,正打得起劲呢。他们战术不规范,语言不通,没法和弟兄们协同,俺请示了沈旅副,就让一团就地休息了。长官,要不要俺们一团继续上?”
“沈旅副!嘿,这小子点掐得不错,真会捡现成!”李雪鳞笑骂一句,彻底放下了心,“传令,三团返回,其余人冲锋改为急行军,与一团会合,暂不投入战斗。”
回过头,捶了那中校团长一拳:“你这混蛋!这种伤势还逞什么英雄!我命令你,立刻随三团回去接受军医治疗。他奶奶的,你小子是跟着老子闯辽东的,要是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信不信老子鞭你尸!”
一条刀痕从额头到下巴,鲜红的肌肉向两边翻开,左眼仍在流血的一团团长李铁蛋又是憨憨一笑,敬了个礼,掉转马头走了。一路上,士兵肃然起敬,响起一片捶击胸甲声。敬佩的目光所指不是两杠两星的肩章,而是那道可怕的刀伤。
“那……那就是壶方人?”胡芝杭眼睛瞪得老大。骑兵旅神定气闲地在一旁看着两支游牧民族的军队你来我往。壶方人的装束同苏合差别不大,但那条拖在脑后的辫子格外醒目。他们的头发只留了辫子周围一小圈,其余全部剃光,特征鲜明,谁都不会认错。
由沈铁塔和赫林带领的这支军队骑射之术不下于敌军,此刻又有人数优势,渐渐占据了上风。壶方人已经形成合围,绕着直径一里的圆圈跑着,向里面射箭。和骑兵旅闷声发大财的传统不同,他们每射一箭,都会大声呼喝。那口哨不像口哨,嚎叫不像嚎叫的“呜呜”声听得人耳酸。比起有了一定程度汉化的苏合人,他们更像未开化的蛮夷。
惊弓之鸟的苏合残军偶尔有人突围,因为缺乏组织,很轻松就被顶了回去。战斗完全呈现了一面倒的状态,离毫无悬念的结果只剩下一个时间问题。
“真他妈是支劲旅啊!”一直为缺乏足够射手发愁的李雪鳞眼馋得恨不能现在就让他们换上制式军服,叫自己一声“长官”。铁塔啊铁塔,你可真是替我捡到个大宝贝!这至少有五六千的人,居然被你带来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注:一直忘了说明。捶击左胸是罗马军礼。游骑兵的称谓参考了美军的“Ranger”,也就是李雪鳞刻意培养为特种兵(侦察兵)的少数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