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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平王府的客厅极大,布置并不如何豪华却自有一份雍容大气,恰到好处的彰显着这个王府百年的辉煌。
此刻一身朝服的晋懋正歪坐在古木椅上,半眯着的眼以及波澜不起的面容让人瞧不出脸色。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半晌,他这才懒懒的开口问道。
一边的从人闻言,忙往外看了一看,回身答道:“禀世子,已是酉时了,外头天已黑了!”
晋懋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个宁儿!罢了,我先入宫去,郡主回来若是问起,你们便告诉她,我已入宫去了,今夜便不回来,令她明儿清早自行入宫!”
那从人忙答应着,晋懋便也不再多等,起身径直出门。门口早已备好了马匹,他翻身上马提缰直奔皇宫。
要说他原先也是打算等到次日再进宫的,却不料下晚时分,宫内忽然传了旨意,令他兄妹二人当晚便进宫去。
他想了想,估摸着晋宁还在花枝胡同等消息,便令人往花家去寻她,却想不到花有重很快便回了消息,说是晋宁刚走。
晋懋想着也便知道妹妹必是因什么事儿耽搁了,但此时时间甚紧,却又能去哪里寻她,因此又等一会,便决定先自行进宫再说。
他与天启帝情同兄弟,身边又有进出宫门的腰牌,宫门口的卫士又都识得他,眼见他来,都是纷纷行礼,便让了他进去。晋懋也不客气,驱马迳行入宫。
他原有宫内骑马的特权,因此倒也无人拦他。入了宫门,行不多远,便见着前头有人正提着灯笼等着他。晋懋识得那人是天启帝身边的大太监王福,便自下了马,快步上前,拱手笑道:“今儿有劳王公公迎候了!”
那王福也知他在天启帝心中的地位,哪里敢怠慢了他,忙提了灯笼迎了上来:“世子爷客气了。”顿了顿,往晋懋身后瞅了一眼,不由讶道:“咦,怎么不见郡主人?”
“她呀,又不知野到哪儿去了,”晋懋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我想着等她回家,宫门怕也要关了,便叫她明儿再进宫,反正也耽误不了事儿!”
闻言,王福呵呵笑着,随即提了灯笼在前头引路,一路将晋懋引到西面的御书房门口,指着里头道:“皇上此刻正在里头看卷,吩咐老奴,见世子来了,便直接请世子进去!”
晋懋一笑,回身拱手:“多谢王公公!”
他口中说着,手上却已隐秘的递过去一只红色的挑花织锦钱囊。王福倒也并不过谦,直接笑着接下道:“谢世子赏赐!”
晋懋哈哈一笑,亲昵的伸手拍拍他的肩,不再开言,只快步过去,在门口轻叩几下,待得了应,便即推门入内。
此刻天启帝正坐在御书房上首,桌面摆了许多卷子,显然是今儿殿试贡生的答卷。抬头看见晋懋进来,他便哈哈一笑,招手道:“子清,快来,看看你这妹夫的文采!”
听这话,天启帝显然是对官闻景十分满意的。晋懋淡淡一笑,也没上前,反在原地躬身行礼。
天启帝见他礼仪周全,反觉不耐,摆手道:“罢了罢了,朕不是早说了,私底下不必计较这些!”
晋懋毕竟行了礼,笑道:“我固知皇兄不甚计较这个,但朝内朝外眼睛太多,总还是要注意些的,莫要一时不慎被人弹劾,弄得大家无趣才好!”
天启帝听得一笑,点头道:“这话倒也是真的!”
二人说着,晋懋这才过去,立在天启帝下首,伸手接过天启帝递来的那份卷子。
金晋殿试不类省试、会试,卷上都是一问一答,上问,贡士答。而天启帝所问的问题,自然皆是现今朝廷遇到的一些疑难时事。晋懋接卷一路看了下来,倒也不由的击节赞叹:“我原说官闻景这人文章极好,却想不到于时事方面也有这等见解!”
他目光一扫,忽然发觉,这份卷子亦是糊了名的,且糊名部分丝毫未动,不觉一怔,笑道:“皇兄是怎么知道这卷子乃是官闻景的?”
仿佛料想到他必定会有此问,天启帝不觉洋洋然的一笑,挑眉道:“子清可莫要忘记,朕的官妃可不正是官闻景的亲妹妹!据官妃说,他们兄妹自幼一道读书,故此她对兄长的字迹一眼便可识得。你来之时,官妃才刚刚陪朕读卷,不过朕看此时已不早了,她又身怀有孕,故此令她早早下去休息了!”
原来金晋殿试亦是一般的糊名制度,进士虽名为天子门生,但因殿试时间短促,通常头天殿试,第二日阅卷,到了第三日便要誊抄姓名出榜单。
不过皇帝只是一人,又要处理军国大事,哪能一日看遍三百余份殿试卷子?因此阅卷多数还是由礼部诸考官来阅,等他们阅完了卷子后,再抽出其中几分最好的,请示一番,由皇上择其最优者排定名次罢了。
往年天启帝取士亦是如此,只是今年因着晋宁的关系,天启帝终是忍不住亲自关心了一下。礼部虽深感御书房阅卷有些不合常理,但皇上坚持,且此刻点的又是天子门生,自然也无反对之理,因又不知道其中有晋宁这层原因,故而也并没有想到那么多。
天启帝拿了卷子,他也无意挑战礼部,因此特意问晋懋拿了一份官闻景的字帖,打算对一对笔迹。但三百余份卷子,又是清一色蝇头小楷,他也实在难于分辨笔迹。官盈朝听说此事,便忙毛遂自荐,她与官闻景从来兄妹感情极好,对他的字自然无比熟悉,一眼便看出了端倪,因此毫不费力的将那份卷子剔了出来。
二人说了几句话,天启帝这才觉得少了一人,因诧异道:“宁儿呢,怎么却没来?”
晋懋摆手道:“不知疯去哪儿了,我想着这事她不来也还罢了,来了怕反害羞,就叫留了话叫她明儿再入宫!”
听他这样说,天启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笑道:“说的有理!被你这一说,朕也觉得她还是不来的好!”
一面说着,天启帝又站起身来,懒懒的舒展一下四肢,这才继续笑道:“今儿无人,你我兄弟便到后头去畅饮一番,也好庆祝这个疯丫头终于可以嫁出去了!”
话是这样说,但话语里却明显的带着一股浓浓的宠溺与不舍,听得晋懋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再说晋宁懒洋洋的一路回府,自有家人过来告知她晋懋的去向。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兴致全无的吩咐下人准备晚饭,脑子里头晃来晃去的却还都是官闻景的影子。
没滋没味的吃完了饭,她便早早盥洗上床休息了。这一反常的举动自然是让她屋里的几个大丫鬟狠吃了一惊,想不明白今儿郡主是怎么回事。
而晋宁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许久也还是睡不着,直到天光已现鱼肚白,她才朦胧睡去。睡梦中却仍充满了官闻景。
她迷迷糊糊的睡了片刻,却只是睡不安稳,心中又实在害怕再梦见官闻景,虽然困倦至极,却还是不想再睡下去。因坐起身来,唤丫鬟来为她穿了衣裳,又令人备车,直往皇宫去了。
晋宁也不知道,在她睁开眼的那一刻,住在官家的官闻景也恰睁开了眼。她是一夜失眠,而导致的迷迷糊糊,头晕目眩。官闻景那边则是因宿醉微愕深感头痛欲裂,周身无力。
官喜因官闻景醉的实在厉害而不敢稍离,头天晚上便在官闻景的床侧打了个地铺和衣睡着。此刻一听官闻景翻身,他忙翻身坐起,试探性的低声叫道:“少爷……”
官闻景唔了一声,一面抬头去揉自己的额角,一面问道:“是官喜么?”
“是……是小的……”官喜一面答应着,一面忙爬起身倒了茶来。要说他是官家的老人,对于伺候醉酒自然是颇有经验的。
昨日夜里歇下时便在一边放了一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一壶水。官闻景撑起身子,一连喝了两杯茶水,才觉舒服了些。
摆了摆手,示意官喜不必再倒。官喜会意,便又问道:“少爷可饿了没有!”
官闻景微微苦笑,他此时头痛欲裂,胸闷欲吐,哪有半分食欲,淡淡的道了一句:“回头再说吧!”
口里这样说着,人却已又躺了下去。默默盯着浅绿色葡萄藤式的床帐发了一回怔,细细想了一刻,他忽然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昨儿酒醉后的事儿,他已不大记得。只记得早晨与众人相别出门,殿试完后,自觉心下抑郁,路经状元楼,便忍不住走了进去打算喝上几杯。
他刚刚搬来官家,不愿弄得大家不快,便打发了一直在宫门口等他的官喜回官家报信,自己上了三楼的雅间。状元楼的动作很快,他来时,又早过了午饭时间,因此不多一刻的功夫,酒菜便已上齐。他便自斟自饮起来,独自喝酒原就是件孤独之事,他喝着喝着,便不由的记起从前的许多事儿,酒便愈喝愈多。后来,人便也迷糊了……
不过……仿佛……好像……
脑海中猛然跳出几幅破碎而不甚清晰的图像,他悚然一惊翻身而起,三月天里,额头已是冷汗涔涔。目光微微一扫,他看到官喜神色古怪的立在一边,却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加快的心绪道:“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官喜僵了一下,心中取舍片刻,这才含糊而又巨细靡遗的答道:“昨儿小人先行回来禀报官老爷,老爷很是高兴,听说少爷已在外头用饭了,也便没有勉强,只安排小人吃了饭。小人吃了饭后,左等不见少爷,右等不见少爷,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官闻景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只是等着他说话,官喜只得继续说下去:“小人直等到天擦黑,也不见少爷回来,便回了官老爷,去接少爷……”他说到这里,不自觉有些紧张的舐了舐自己干枯的双唇:“结果,小人在天桥左近看到了晋郡主……”
一听他提到晋宁,官闻景的脸色一下子不由变得又青又白,晋宁……这么说,这么说……
“然后呢?”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心跳,装作面不改色的继续问道:“她说什么没有?”
“郡主只说,说她清早就去了花爷那里,结果却迟了一步……呃,然后,她便在那里等了少爷一天……可是少爷总没回去,她还说……还说……”官喜嗫嚅的不敢说下去。
“她说什么了?”官闻景沉默了片刻,慢慢的问道。知道晋宁昨儿曾在花枝胡同等了自己一天,他心中也不知是个什么感觉。似乎有些甜,也有些酸,还有些涩涩的……
官喜被逼不过,只得答道:“其实郡主她老人家也没说什么,只是言下对少爷很不满意……还……还追问您去了哪儿?”
官闻景微怔了一下,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翘了一翘,晋宁岂非从来都是这么个脾气。直率而霸道,办什么事儿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淡淡的扫了官喜一眼:“怎么又不说了?你何时连回话也都不会回了,看来我是用不得你了!”
官喜听他语气冷淡,不觉惊了一跳,忙一鼓作气的说道:“后来后来小人便引着郡主去了状元楼到了三楼的雅间里头,郡主也没叫小人一道进去,只问小人可曾吃晚饭。小人回说没有,她便给了小人银子,令小人去楼下吃饭……”
他惟恐官闻景发怒,因此这话竟是一口气说了出来,中途连气也没敢换,待到说完,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官闻景深思的看着官喜,官喜比他稍大几岁,从盈朝出事后,他便代替冬生来在他身边伺候着,因此他对官喜甚是了解,知道官喜这人虽算不上巧言令色,但也算是个机灵会看眼色之人,否则又怎能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但看他今日这慌张模样,说话亦是吞吞吐吐,不尽不实的,看来昨儿是知道了一些什么,因此才会这般心虚。
他不说话只看着官喜,却让官喜心里更是心惊肉跳,才一会过气来,便又急急道:“小人便去楼下吃饭,只是菜刚上齐,还未吃得了几口,便见郡主下来了,她脸色有些古怪,吩咐小人送少爷回家后,便去柜台那边叫把少爷的酒帐挂在延平王府账上,然后一声不吭的就出去了。呃,然后那掌柜的便叫了一辆车来,小人就把少爷带回来了……”
闻言,官闻景略略想了想,这才冷冷淡淡的看着他继续道:“你确定就只有这么多?”
他这话说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却几乎将官喜吓出毛病来,他腿脚一软,竟是一个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少爷,真是没了,后来,后来,你也只是说了些醉话……只是一些醉话而已,小人其实也不想听的,只是,只是……”
他之所以这般胆战心惊,其实并不是怕官闻景,而实是怕了晋宁,上次晋宁只因一句话便赏了他几记窝心脚,那几脚,让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十余天方才起了身。而说起来,那次其实他也还真没说什么,他实在不敢想象,晋宁若是知道昨儿官闻景说了什么,会不会索性砍了他!
官闻景看他许久,忽然笑了笑:“你是害怕她知道?”
官喜闻言一惊,只剩了拼命叩头的份。摆了摆手,官闻景笑笑:“你只管道来,无需害怕,到了今儿我也不怕告诉你,这次殿试,我便是不考,也是要中状元的……”
顿了顿,他勾唇一笑,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来,也不知是在对官喜说,还是在对着自己呢喃:“因为当今皇上与晋世子已决定将郡主许配给我,金榜提名之时,我二人的婚事便要公布天下了……”
听了官闻景这话,官喜却是吓得连头也不磕了,傻愣愣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官闻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算明白,为何官闻景忽然决定离开花枝胡同搬到官家来住。晋郡主马上要嫁到官家了,这明明是个喜讯,他却有种浑身冰凉的感觉。只因……这位郡主,那可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呀!
官闻景见他面目呆滞,不禁有些不耐,催促道:“快说呀!”
官喜被他催促不过,只得勉强道:“其实,其实少爷也没说什么,只是反反复复的叫着郡主的名字,还……还叫了初七姑娘……”官闻景静静的看了他许久,知道有些话他毕竟还是不敢说,但自己说的话绝不只是这些,否则不能将他吓成这样。
叹了口气,他道:“去取水来伺候我盥洗吧,我要去延郡王府见见郡主!”
官喜见他不再追问,不由欣喜万分,急忙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奔了出去。出门时,却连门槛都忘记了,一下子绊在门槛上,跌了个狗吃屎。
事实上,官闻景说的醉话自然远不止叫两个人的名字而已,他夜晚辗转,时而咬牙恨恨,大叫晋宁骗他,时而又嘀嘀咕咕,说着初七,怀念着从前……郁郁之时,甚至连晋懋与当今天启帝也一并骂了……
官喜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这才想到,昨儿官闻景虽絮叨了一夜,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儿,但从头至尾对晋宁也只是怨恨,并未骂出一个字来……
反倒是晋懋,整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而这其中,甚至有些,涉及了官盈朝沦落青楼,后来巧得机缘,得以入宫的一段往事……
他不解的晃了晃头,将这事丢到一边,心中则暗暗揣想着,等晋宁嫁入官府,自己是不是该寻个由头,出去做个管事之类,日子虽苦些,却也好过在府中过得心惊肉跳,随时性命不保。他这么想着,心中更是发下誓言,无论如何,不能将昨儿之事告诉任何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