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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药?”楚菲的声音并不严厉,然而却有一种长辈的气势,“你难道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说话时,她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下轻轻嗅着。
“六分延令草,三分朱玄果,再添一分的无根花。”楚菲冷冷道:“你这比便配得不错,分毫不差。我昨日已替你把过脉,看来你已服了不短的时日了吧?”
楚越人坐在她对面的圆椅上,垂头不语。
楚菲放缓了语气,道:“阿越,我性子虽然不讨人喜欢,却是你长辈,何况此地并无别的族人。你究竟为着什么难处,一直要服用此药,不妨说与我听,我可以为你想想别的办法。”
她十八年前便离开云梦来到帝都,其间极少回去,而平日她不怎么与楚越人谈天,是以完全想不出,一个年轻男子,为什么会甘愿服用这种药物。
楚越人依旧没有回答。
屋内寂然半晌,楚菲怒道:“做都做下了,还怕说么?你究竟是不是男人——还是这药用多了,你真的成了太监?!”
楚菲年轻时性子直爽,后虽因徒生变故,多年来变得沉默寡言,然而心中一份烈性,并没有随着时间磨灭。只是这些年来一直没再遇到什么令人恼怒之事,是以人们只道她是个沉静少言的老宫女。昨日她撞见倒在门外的楚越人,只当他遇到了什么危险,结果看到他手中残余的药末,反复确认之下,发现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住了两年的后生竟然在偷偷服用这种禁药,而且时日不短。楚越人醒后又是什么也不肯说。震惊加上恼怒,一时之间,怒气顿生,言语神情间,又恢复了几分昔日的模样。
楚越人以前从未见过这位长辈如此声色俱厉,也未曾听她说过如此直白的话。当下犹豫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什么。只是声音小到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大声点儿!”楚菲没好气道。
“……服用此药,只为克制欲念,集中精力修行……”楚越人神情十分不自在。
“修行是修行,同这有什么关系——”一语未毕,楚菲神色忽然古怪起来。停口不说,只上上下下打量楚越人。
楚越人愈发觉得不自在,几乎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片刻,楚菲带着了然的语气道:“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难怪如此。却是我疏忽了。”
听到这话,楚越人一时脸红得无以复加。
楚菲又道:“只是此事纯出乎天性,你怎么会想用药物强行压制下去?此次你因剂量服用得太多,身子经受不住才昏厥过去。若是昨日我没有及时赶到,你纵然能醒也要去了半条命。”
“……是……谢过菲姑姑相救之恩……”
“阿越。”知道了原因,也明白楚越人为何迟迟不愿开口,楚菲语气便缓和下来:“日后此药万万不可再用,就算你一直按照剂量服用,日久天长,药性逐渐累积,总有一天你会追悔莫及。我知你醉心修行一道,以药辅助修行,并非不可,但你也该知道,这种药是不能用的。”
见楚越人点头,又道:“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这边的事情已了,你便回到族中,刚好再过几日便是祭典。趁着那时人多,你快挑个中意的姑娘。”
这一次,楚越人却没有回答。
半晌,楚菲不见他点头,只当他害羞,遂道:“这两年我没怎么同你说过话,不过你的性子,我大概还是看出了一些。日后你也分分钻研术法的心,别成天哪里也不去,只知道闷在屋里。待有了意中人——”
“菲姑姑。”楚越人打断她道:“我不想走。”
“为什么?灵儿已经离开,不再需要你保护,你——”楚菲忽然想起一事,“难道你当真对现在的公主动心了?”
楚越人偏过头去,道:“没有。菲姑姑莫听我大哥胡说。”
楚菲虽然未曾嫁过人,也并不清楚他与宋晓之间的种种,但究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察言观色,已经明白了几分,不知露出了一点笑意:“没想到你如此害羞——先不要恼,我且问你,昨日你怎地突然加大了剂量?可是——克制不住了?”
“菲姑姑!”楚越人羞恼不已。
“你药配得不错,自然也该知道一次该服多少才不至会有危险,可是昨日怎么一口气服了那么多?不是心神慌乱,又怎么会犯下这几乎要了命的错误?”楚菲道:“这有什么害羞的呢?不过是天性使然罢了,你——”
“菲姑姑,”楚越人再次打断她,一字一顿道:“这是不可能的,我和她,绝对不可能。”
听他语气弟重,楚菲也敛起了笑容:“不可能?怎么……”思量片刻,恍然大悟道:“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出了嫁的公主么?这确实是个问题。”
她沉吟半晌,却见楚越人一脸淡漠,不由有些不满:“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板住张脸做什么?难道你就此退缩,一点法子也不愿想么?”
“……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楚越人双手握得极紧,突出的关节已然发白,脸色也极为难看。
楚菲看他神情不对,忙问道:“还有别的隐情不成?你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见他犹自一脸惨白,却不肯开口,又劝了几句,才听楚越人低声道:“我不可能去喜欢任何人。”
“……但是我看得出,你喜欢现在的公主,我提到她的时候,你眼神都变了。”
“这是不应该的事。”楚越人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却全无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而是一个扭曲又惨淡的笑容:“是,我是喜欢她,但这是不应该的。”
“有什么不应该?”楚菲轻声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纵然她的处境对你们二人来说是有些棘手,但也并非全然无法可想。”
楚越人摇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他嘴唇微微颤抖,开合几次,才将那句深藏已久的话说出来:“我根本不可能与任何人成亲。”
“我的命运,当年外公同我说过的。”
楚越人慢慢将藏了多年的句子说出:“预卜里说,我一生无后。”
无后,为什么无后?成亲自然是会有孩子的。如果说无后的话,其实也就是等于说,此生无人相伴吧。
得到预卜的结果时他还小,看过便算,也不深思。慢慢长大后,因为一心记着父亲的遗言,一直努力修行,也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甚至想,一个人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二十岁那年,他代替大哥接手守护公主的任务来到帝都,初次立足这形胜繁华之地。他惊奇地发现,这里街头往来的人比他以前去小镇上卖药村时见过的要多得多;所贩卖的货物也有许多是之前从未见过的,更有许多新奇的事物,是个很热闹很有趣的地方。
他饶有兴致地在空闲时间在城中逛来逛去,毫无目的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街巷,略带兴奋地打量着往日从未见过的繁华景像。
不管昔日再怎么沉迷于修行,再怎么不喜欢浪费时间,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个少年而已,自然也会有好奇心,也会向往热闹繁华。
如果不是那件事发生的话,说不定,真如母亲所希望的,他的确会被帝都的繁华分去钻研术法的心。
那一日,他如往常一般,找了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兴致勃勃地开始游览。
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一条香味异常浓郁的街道上。
是卖香料的地方么?可看那些华丽的楼宇,又不大像。
正当他在打量一间叫做“杨柳岸”的说是酒楼又太过华丽的地方时,里面忽然娇笑着出来一个女子,一把拉住了他。
“来嘛来嘛,有你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喔。”听到她这说一说,他便跟着她进了楼。
她把他带到楼上一个房间里,他看到屋里有红色的轻纱围起来的大床,床上铺着艳丽的被褥,柔软舒适之外,似乎还带了几分别的意味。
等他不明所以地回过身时,女子已经将门关上了。
女子带着方才的娇笑,拉起他的手,慢慢倒在了床上。
随着衣物一件件被除去,发冠也被扯散开来。在她的指引下,他的本能被唤起。很快,他便沉迷在本能带来的愉悦之中,万事不知。
那是一种在经历时感觉如死过一次般的快乐。
过后却觉得分外空空荡荡。
事后女子拉着他,嘱咐他常来。他木然地穿好衣服,会过钞。等他再次站到人来人往的街头,走到再也看不到那间小楼的地方,仍是恍恍惚惚。
他如常回到宫里,如常去打探过公主的消息,平安无事。然后他如常回到自己的屋里,沉沉睡去。
似乎一切如常。但内心深处,有什么被唤醒了。
往常被他忽略的一些东西,也开始进入他的视野。
某日,他问一个以前说过几句话的小内侍,他为什么同当值处的一个宫女形迹暖昧,当着人也不避讳地笑闹。
那小内侍带着一点得意告诉他,他们是“对食”。
可是,你……
虽然及时收口,小内侍还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就算不能做真夫妻,有个伴也是好的啊。
小内侍这么说。
夫妻?做伴?
除了不能那个,不会有孩子,我和她同夫妻有什么区别呢?
忽然之间,他想起一直没有在意过的预卜。
一生无后。
原来,要夫妻才会有后。原来,要夫妻才能相伴。
之后他再没去过那条街,甚至连宫门出不出了,除了环境的改变,与每日需要留意公主的动向之外,一切同以前在云梦泽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仍是每日用功修行的楚越人。
但他时常会想起那个女子,他已记不清她的容貌,但还记得她身上的香,记得她柔软的手牵引着自己抚上她如丝绸一般光滑的身子。
每每想到这些,他便面红耳赤,无法再集中精神。
不是没有想过再去找她,但是,夫妻,孩子,相伴……
最终,他回忆起一个药方,找齐药材,碾碎,磨细,按比例调匀,服用。
果然很有效。他想她的时间渐渐少了,最后几乎已经忘了她。他又是那个每日用功修行的楚越人。至于药粉所带来的副作用,比如胡子渐渐变得衡疏,声音不用刻意放柔也不会有人听出破绽等,都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他已打定主意,这辈子就这么过吧,就自己一个人,不再需要有谁。
不想一年多后,他遇见了宋晓。
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但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无法不去在意她的一举一动。
沉寂已久的心和身体,慢慢地发出不满的叫嚣。
下意识地,他一直不想承认,不愿面对。
因为他命中无后,无后的意思是,他不会有妻子。也就是说,他最后并不能得到她。
虽然没有过经验,但他本能地知道,将心放在一个人身上,却得不到对方回应的话,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既然如此,心动了将它压下去便是,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就好。
反正,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纵使现在心如刀割,纵使现在痛苦不堪。
那也总比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之后,再来想方设法以求忘却,要来的容易得多。(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