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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幽幽月光,我清楚地看见那封信的信头上赫然写着“明喜公主”的字样。
这个人清楚我的底细。可是为什么我却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我心慌意乱,想要再看下去,偏偏那后面的字体甚小,有些看不清楚。我只好收起信来,向周围看了看,立刻又发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们将我一个人放在这山坡上,全身上下既无行李,亦无金银,周围都是一片荒野,难道要我一个人走下山去?
正在担忧,身后的山坡下却忽然传来辚辚车马声。我连忙躲到旁边的草丛中,刚刚躲好,就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驰上坡来。
马车里的人懒洋洋地笑道:“不用躲啦。特地上来接你的。”
听见这个声音,我在咬牙切齿的同时,却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十六王爷的声音。
他跳下马车,我从草丛中出来,同时走到山坡上的一块空地中。我仔细看了看他,不禁有些好笑:只见他穿着贵重的锦袍,手里拿着绘了银粉牡丹的扇子,扇骨上吊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球形玉坠,全身上下打扮得富丽无比。平时十六王爷总是清雅脱俗,今天这副打扮实在是有些特别。
“今天王爷是准备效仿古人衣锦夜行么?”我取笑他。
他笑了笑,笑容凉薄而恶毒。每当到我面前,无论有没有必要,他总是尽情展示他冷酷狠毒的一面。我简直怀疑他是平日里将自己的本性隐藏得太深,到了我面前,终于可以不用掩饰,就开始变本加厉地发泄。
“公主难道对这几天的经历没有疑问么?”他得意洋洋地说。仿佛已经憋了许久,早已迫不及待了。
“走吧,路上再说。”我懒得去迎合他,心想看起来这几天的事情都是他谋划的,如此甚佳——只要他还需要利用我就好。
他不让我上车,劈头盖脸地朝我丢过来一包衣服,裙子覆在我脸上,好不容易才取下来。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更加悠闲自如,笑眯眯地说:“妹子——咱们路上假装成一对兄妹,你叫张慧娘,我叫张启郎——你把衣服换了。”见我依然对他怒目而视,他立刻冷森森地说,“不换也得换,你是想上马车去让我坐在一旁观看,还是自己到树木后面去换?”
无赖。我在心里暗骂。俯身去捡衣服,却怔了怔。
月光下,那件淡玫红色的纱衣如同天宫中落下的一般,轻薄而飘逸,玫红色的裙子、衣带、缎鞋散落在草地上,柔和而明媚。灰色的皮袄毛色根根饱满,在月光下泛着光亮。一个金银相间的盒子掉落在不远处。我启开来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套钗环,上面镶嵌的宝石与那身衣服同色,闪耀生光。
“快去穿上。”十六王爷冷冷地吩咐我。
我依言而行,到较远处的大树背后换了衣服,他总算用下巴指了指马车,示意我上去。
路过那个水洼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一片月影中,那身明媚美丽的衣服简直如同以往明朗快乐的心情一样,令我恍若隔世。往年皇兄在世时,那些我衣箱中数不尽的精致衣服,和自己心中那种喜悦安乐的心情,仿佛都回来了。
“快上来。”十六王爷提着车灯,嘴角带着猥琐的冷笑,慢条斯理地说:“公主娘娘好兴致啊——”
我满心中忽然萌出的喜悦与怀念都被他搅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在他身后上车。
刚刚坐稳,车夫挥了挥鞭子,马车便开始前行。十六王爷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他附近的一个小桌几上,别转头去不看我。
昏暗的光线中,我和他沉默半晌,同时脱口而出:“刚才那个将军是谁?”
此言一出,两人讶然对视,愣了一会儿,又同时问道:“你不认识他?!”
“我还以为他是你派来的人。”我首先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他忽然带了人马来,将我从十七王府里劫走,然后送到这里——难道不是你跟他约好时间地点的?”
“不是。”十六王爷皱着眉头说,“你接到圣旨的前一天,我进宫去说了一大车话,拐弯抹角地说动了皇上,将你和何公子的婚礼提前——我本想在成亲诏书下达后就伪装成徐彦的人来将你抢走。皇上也知道徐彦这个人,并且听我说起过益州城楼上的始末,如此一来,他不会怀疑,也无迹可循。可是我没有想到,十七弟他——”
我没有理会他,一味垂着头,心里发苦。徐彦,徐彦。不管他在哪里,想来已经回家,过得也好——他怎么还会记挂我,怎么可能会来将我带走。
十六王爷不知是没有看到我的表情还是看到了也不想理会,继续说:“没有想到十七弟竟然将你抢了出来,还下令手下牢牢看守。这样一来,我当真是束手无策了。昨夜,我的人马靠近十七王府,无计可施,又退了回来。可是他们还没归来,我就接到一封从窗外射进来的信,说明接你的时间和地点,要我准备启程。我半信半疑,准备好行李赶过来,谁知道他果然将你救出了。”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就好像梦境一般。我和十六王爷一时间都说不出来这人的来历。
我想起来怀中的那封信,便取了出来。就着马灯的光亮,只见信上的笔迹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信中写道:“十数年前,曾随父至云南游玩,亲见明喜公主出外进香。公主落落寡欢之态,虽隔帘亦能查知一二。寒冬腊月,衣饰破旧,迥异其余皇子皇女。一面之缘,铭记在心。而后一年光景,西赵势微,余年已十五,颇思独自赴黔,却终究不得其便。其时余虽稚弱,亦设法央求父亲派人用心查探,不意却得知公主已冒名齐青枝,别离母弟,远赴南齐。相距虽远,推己及卿,亦能明了汝离乡背井之痛,恐惧惶惶之态。倏忽十二年,其间亦曾设法援救,却终因南齐宫廷防范甚严,不能得手。所幸公主身份未被识破,余打听得公主安乐美满,不胜之喜。此段时光,想能抵消卿幼时坎坷。余于是筹谋将云南令堂令弟秘密送到益州,再设法送信与公主,以摆脱谢丞相之流,谁知家父管制日严,不容余插手此事,终于功败垂成,其间公主被迫听命于奸相,实乃吾之过也。益州城破,自公主被赐婚于何崇明之日起,余即开始筹划相救,却拖延至今。余已派人在云南找到令堂、令弟并兰叶先生,已为令弟延医请药,想来并无大碍。只盼公主从此以后携母弟归耕山林,再不涉足凶险之地。一生一世,平安喜乐。云字”
我看完信,心情激荡,反复看着那个“云”字,忽然想到,徐彦的字正好是“云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