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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酒宴对于官人来说,更多的往往是形式多于实质的内容,尤其是那些正式的宴会,官人实际上始终处于人神分离的状态,在座的往往只是一种身份、一种象征,就象电视新闻里官人的那些表情和语言一样,无不要首先经过人工的精心雕琢,语言常常需要反复研究推敲并报有权人批准,未经批准切不可以乱说乱动,因为凭借的便是这个无神的人,最具号召力的往往就是这个人神分离的人的身份而非人本身。
即使这样,还是必须要参加的,这不仅是纪律,而且就象那些常在电视里露面的人,只要有稍长一点儿的时间不公开露面,丰富的想象往往就会制造出不少流言,虽正常的人也会倍受压力。
只要是正式的酒宴,往往便具有上述列举的所有特征。所谓正式,就是需要官人衣冠楚楚礼仪十足地去参加的那种,如果长期置身其中耐心观察,便不难发现此时的官人往往一成不变地做着机械动作,说着程式化的话,今天往往就是昨天没有多少变化的重复,明天恐怕就要简单地重复今天。
这种普遍地被官人们看成苦差事却必须精神饱满地去参加或如前面所说原因而乐此不彼的过多地注重于形式的酒宴,通常并无多少酒趣可言,尽管并不缺少以苦为乐的人,但也有不少官人在脱离这种场合之后迅速地去寻找酒局,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回家或找一小酒馆喝他个天翻地覆,苦不堪言便又转给了司机和秘书,酒量小而且胆小的司机和秘书因此胃粘膜被烧掉了一大片隐隐作痛又必须装作欢天喜地者大有人在。
真正的丰富多彩的酒文化不可能完全体现于此,要对其有一个更加全面的、客观的、实事求是的了解,必须要对“官”场宴会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非正式宴会作进一步地观察。
人在官场,凡事因目的而存在,宴会自然首先要有一个因目的而启动的过程,这里面有两个问题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
其一是关于目的。目的是诱因,而且几乎可以涉及到人们现实生活的方方面面,重要的是目的的实现过程和形式。在众多的目的实现方式当中有一种方式颇值得一提,这种方式从不为某一次具体的宴会确定具体的目标,而且每一次宴会都会给人留下真诚、善良、毫无所求的深刻印象,时间久了便会渐渐地让人觉得此人够朋友值得交往,不知不觉中已顺利地多次实现了目的。
这种方式的核心就是从不主动去要求什么,即使有所要求也绝不会火烧火燎地而总似在不经意间提出,注重长期过程的追求,总让人觉得对其有所亏欠,因此凡有好事必首先想到他。
这种方式表面上看起来费时费力费财,不如常见的那种“一针见血”的方式来得痛快,却往往能够免去适得其反的反面效果,实际上是一条难得的捷径,但必须要有一个能够经受得住寂寞和以自尊心为主导的面子磨损双重考验的良好心理素质。懂得运用这种方式的人要么貌似憨厚而实工于心计,要么原本就是一个心底醇厚之人。
其二是关于邀约。刚才在讲述“赶宴”的时候曾简单地提过邀约的事情,“官”场邀约恐怕要是这世上最复杂的邀约了,因为官人最讲究面子,面子往往就是威严的标志,如果逢邀必到,哪里还有什么威严存在?因此,邀约必有许多讲究。
一个成功的邀约往往要同时具备三个必要的条件:一是恰当的途径,即是邀约的表达形式。邀约一般应由自己提出,这样做不仅最为恰当也最有面子;但如果自觉面子不够,也可委托他人提出,自己出资甘作陪角以争个面熟,逐步积累面子以达到能够自己提出邀约的水平;邀约过程中要尽力避免做成“夹生饭”,即不能盲目自己邀约,在遭到拒绝后再去委托他人,一旦做成了“夹生饭”,争取成功便要费更大的周折,所以必须要对自己有个清醒的认识,慎重而又恰当地选择委托。
邀约发出后,便要以坚忍不拔的毅力耐心等待,因为总得给被邀者一个准备的空间,逢邀即到毕竟属于少数,逢邀必到已是天大的面子,夫复何求?只有面子累积到一定程度,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了香火”之情之后才能真正做到这一步,当然也常有不邀自到的情况,而且经常是一个人,至多才带有司机和秘书,如此必定是邀约者具有了极深的背景或者与被邀约者之间存有不同凡响的“香火”之情,自是另当别论。往往可以说,只要邀约成功,目的便已达成了一半。
二是为目的而邀约但不可以直露地表达目的的原则。对于邀约的目的被邀约者往往心知肚明,却总要装作糊涂。有必要耐心地品一下经常被他们悬挂于顶的“难得糊涂”这幅字,千万不可错估了被邀约者的理解力而犯自作聪明的错误,本是人中龙凤,难道连这一点最起码的想象力和理解力也不具备?那样的话,不仅贬低了被邀约者,也显示了自己的浅薄,而且一句直露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目的表达会让被邀约者在一瞬间感受到压力——原来邀约者是带有附加条件的,必然会让被邀约者经过一番关于利弊得失的权衡,没有人会因一场宴会而自断前程,便因此而影响了邀约的成功。
任何事情的成功都以代价为前提,这就需要预期,只有预期中的代价小于成功,才有可能产生争取成功的持久动力,而有可能的事情往往就是能够成功的事情,只有成功才能真正激发人的斗志。
三是任何人都有获得尊重的强烈愿望,官人尤重于此,必须让被邀约者感受到十二万分的尊重。在这里,尊重与阿谀的意义经常会被混用,不少人已经习惯了这个两词混用的做法,只要长期听不到两词混用的话,内心便会感到不安直至隐隐生痛,个别耐性稍差或不善掩饰者甚至会为此莫名其妙地勃然作怒暴跳如雷,感觉实是受到了莫大的冷落甚至是侮辱。
事实上,只要稍存一点儿清醒,便不难发现二者之间的严格差别:尊重是真实的、具体的,情到真处,即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无不透着尊重;而阿谀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一种尊重,尺度却极难把握,往往容易奉承太过,一旦奉承太过便具有了狐臊味,嗅觉若还正常的话,任谁都会为之恶心欲吐。然而,这里原就有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的人竟然果真凭着阿谀起了家。
我虽也难避阿谀之嫌,但实痛之,决心若有发达之日必首先摒弃之。做了镇委书记尤其是副县长之后,阿谀自然便多了起来,我竭力让自己保持平衡,却常感力不从心,只好转而埋怨年龄的原因。
有一件小事,虽不知与主题是否相符,却总要一吐为快之感,不妨一提。
小事不过是一次偶尔的碰面,时间是在我做了副县长之后,面子上欲改善与阿凤的关系之时,人物和背景都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名副主任。
副主任研究生毕业,已足足干了八年副主任,他正欲谋一份去县直属局做一把手的差事,各项操作已基本完成。他要去的局偏巧由我分管,自是对我极力巴结,我原也对他十分看重。
过程是我于某一日实在经不住阿凤的再三缠磨与之外出散步,那是在我发现她与二愣子之间的关系后十多年来我们的第一次甚至可以称得上浪漫的共同行为。阿凤如初恋少女般清纯兴奋,两手轻抚着我的胳膊,头则不时小鸟依人地斜靠到到我的肩上,对我来说,无异于一个久违了的遥远的梦。尽管当时的我非常留恋也非常迫切地需要类似这样的故事,但因脑子里经常持续不断地浮现出且挥之不去的她与二愣子之间的龌龊,我还是感觉急切地不适应,因此专捡黑暗的角落走。
最该怪的当数副主任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眼力,当时的他或许跟我出于同样的目的正与自己的妻子漫步着,见我们过来,忙舍了妻子赶过来与我们寒暄,其时我正因浮上来的龌龊而心里发着狠,他的突然出现竟让我感到了被扒光了的狼狈,继而便生了隐隐的不满,尽管我同样热情地与之招呼着。
他是个憨厚的人,之所以做了八年副主任而没有扶正,关键原因便在于他不善察言观色,只要他看中了的人便永远紧紧跟随,从不去计论对方的起落,而对于其他的人却总是一副万事不求人你奈我何的神态。他能够如此热情地接近我,必是受了名师的指教,因为他并不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
更不该的是他在跟我热情地略作寒暄之后,立即口齿伶俐地转向了阿凤,开口便叫“阿姨”,末了还要追上一句“阿姨好年轻啊”,他自然清楚枕边风的作用。
“阿姨”本是我们县“官”场见了首长夫人便自降一辈的通常的尊称,其实,我们之间的年龄差不了多少,他叫一声“嫂子”原也不足为怪,可他却偏非要这么叫。
岂不知黑皮肤的女人最忌惮别人提及她的年龄甚至与年龄相关的一切,便问,阿姨?我有那么老吗?你看我能有多大呢?
老老实实地答,实在不好说,不过,阿姨不显老,至多有四十二三的年纪吧。
其时阿凤的年龄还不到四十岁,她必定在心里恶狠狠地骂着“神经病”,因为她此后经常在我的面前提及副主任的神经病表现。开始的时候,我对阿凤的表现甚为反感,因为反感甚至连他让我产生的不满也得到了谅解,但经不住她持久不断地唠叨,渐渐地竟发现副主任当真带有那么点儿神经质。
结果是在书记征求我意见时,我莫名其妙地说了句“该同志不够成熟,最好再观察一段时间”,就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登时让他的精心操作化作了泡影,但他不明就里仍一如既往地接近我亲近我。
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幸亏龙终究是龙,是金子总会闪光,一年后,可能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他如愿以偿地做了县直属局的一把手,我才从愧疚解脱了出来,却毕竟耽搁了他一年的时间,要知道“官”的一年与普通百姓的一年是绝不可以同日而语的。
其次便要精心设计过程。既称得上宴会,便容不得有半点马虎,一个精心设计的过程是必需的也是必不可缺少的,这将因关乎宴会的质量而直接影响宴会目的的实现。
一是搜集被邀者的个人信息。“官”场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封闭的,要掌握足够的信息往往较为困难,必须注重讲究方式方法,通常行之有效的方法有两个:一是向人了解;一是通过对被邀者在公开场合的譬如吸烟等姿势的分析研究加以了解。话是可以伪装的,只要想伪装尽可以言不由衷,但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姿势或习惯却是不可以伪装的,由此而得出的结论往往才最真实。所以,这两种方法常常需要配合使用。
后一种主要依靠个人的素质不便细说,在这里不妨通过逐一关注被邀者的同事、秘书司机等身边工作人员、熟人、领导、家人等五类人来了解“向人了解”的方法。
在“官”场,只有达到同一个层级的人才能称得上同事,否则便永远只能是上下级关系而不可逾越。同事之间的关系最难处,真正的政治家从不跟自己的同事交朋友,不少人的前程便断送在了同事的手里:同事之间往往因为存有共同角逐的利益而相互戒备攻讦,经常反复地暗暗地不放过任一细节的观察和研究,让同事间对彼此的优缺点了如指掌,但讲出来的却常常是对方远不如己的缺点。只要把这些缺点反过来研究,便不难被邀者足够的客观信息。所以,邀约的委托人绝不可以是邀约者现在的同事,否则常常适得其反。
司机秘书等身边工作人员对被邀者的信息掌握远不如同事全面,却常常熟知某些细节,而且其位置甚为重要,千万不敢胡乱应付:我刚到那个偏远小镇做书记时,由于当时全县的用电负荷过大,小镇上经常停电,我便凭着与电业局长的私交经常打电话要电。
“******”的屁股摸不得,时间长了,电业局长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无法接通,只好打司机的电话,后来司机的电话也无法接通了,办公室的电话更是长期无人接。
我知道该意思意思了,便东拼西凑地带了点儿山货前去打点关系,岂料未及进门便被门卫拦住了,我不得不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你想门卫会怎么说?不就是那个穷得要死的破镇吗?有什么了不起,没有预约,爱谁爱谁爱谁谁,也甭想进。
迫于无奈,我只好把朋友送的两条好烟顺势给了他,那张庄重严肃得根本无法通融的脸立即变得笑颜如花,自是热情地放进了。更让我意外的是在离开时,他竟然把头自玻璃窗户里探出来拦住了我,说,今后缺电不用找别人,只管往我这里打电话。
一个门卫?对于他的话我自是半信半疑。回到小镇时,恰恰刚停电,遍打电话不通的情况下,我试着拨了他再三叮嘱一定要打的号码,一打就通,随着一个“又断电了吧?稍等”的爽快声音,电居然通了。
之后逢有停电,我便主动给他打电话,自然也忘不了经常去看他——他最容易找到调度。在那个“电”尚紧缺的年代,我那个偏远的小镇却能够经常保持着用电畅通,而且省去了不少应酬和应酬的费用。一些发达镇的书记难免要怀疑我与电业局长是死党,面对这样的诘问,我只笑而不答,自享其乐,愈是加重了那帮书记的疑惑,岂不知……
关于后三类人:熟人总是因某段时间的相处而相熟,人的基本性格虽不会改变,但毕竟是发展变化的。熟人的把握虽然是准确的,却具有阶段性,是不全面的。因为人的交往所形成的印象总不如朝夕相处那样深刻,浮浅的印象常常被深刻的印象所冲击所取代。领导的把握虽然具有全面性,但往往理性太强,容易掺杂个人感情,而且被邀者的领导必然具有更大的接触难度。至于家人的把握,自然是最全面最详尽的,但家人由于过分关爱,容易产生无原则的偏袒倾向,最全面最详尽的信息往往太多夸张不实之言;据自身经验,被邀者常有在家人面前故意掩饰之嫌,本与家人接触又少,因此家人又往往是对被邀者知之最少的一类。
由此看来,五类信息各有利弊,最好的办法是通过全部的五类人来一个全面的了解,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信息的搜集不可能是封闭的互不联系的,而是一个以最初信息为基础随着信息量的增加需要经过大脑紧张加工逐步累积最终形成观念的过程。因此,最初信息的采集是至关重要的,对待一个初次被邀者,最简单易行的办法便是选择委托人,难便难在首次又无可靠的委托人。这种情况下,不妨多涉猎一些他公开场合露面的信息和谣传,千万别不信谣传,现代社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谣传往往是真实的,可能的事情实际上就是马上能够实现的事情。
这就要求宴会启动者首先要具备采集信息的素质和能力,如不具备这样的素质,趁早不要到场上去混,以免碰个头破血流。信息搜集的方式是灵活多样的,直接反映着一个人的反应与应变能力,尤其在向上述五类人采集信息时,或单刀直入或因“宴会”的启动而宴会,必须适人适时适地进行,这是除了我们介绍的方法之外的能够保证信息准确完整的方法的最有效途径和最基本的要求。
二是结合已有信息确定参与人员以及因人而异地选择环境、布置宴会氛围,实际上是一个抉择的过程。正是由于抉择之后便必须接受抉择后果的现实,抉择是谨慎的,有时候甚至是痛苦的。我是一个抉择之后便不计后果并义无返顾地地去追求的人,最反感优柔寡断和抉择错误之后悔之莫及痛苦流涕,既如此,何不在抉择之时便采取审慎的态度呢?在这里,有必要就标题中所列举的将直接影响宴会效果的两项工作再啰嗦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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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员一般应主动邀请被邀者圈定以示尊重,但经常有被邀者实已圈定了人员却故作大度再三推辞再三说“随意”的情况发生,“随意”绝不可“太随意”,必须竭力去猜,凡事若要去猜便增加了难度,却恰恰是我们所说“宴会”的基本特点。猜得准,便足以彰显邀请者的非凡才智;猜不准,则会发生被邀者摔门而去的尴尬,让自己的努力付之一炬。虽然这是偶尔的不是经常发生的,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尽管被邀者多具有被动应付的娴熟技巧,却并非我们所要追求的结果,为了人员的确定而影响了宴会的质量乃至目标的实现毕竟是一件太过不值的事情。
在我们县,被邀者是必须有人作陪的,而且作陪的人越多越上档次越有益于激发宴会的气氛。当然,人数必须视具体的情况而有个必要的限制,单桌一般以8至10人为宜,太少则易冷了场,太多便容易乱不好把握,只有在实在拿捏不准的时候才能坚持“宁少无滥”的原则,但必须以优雅的宴会环境和气氛相辅助。
所说的“档次”并非指“官”位一体地高于被邀者,那样的话反而会因有损其主体地位让其颇多不自在,而且这样的情况在现实中也是不可能的,这里主要是指与被邀者存有共同语言或被邀者喜欢与之交往的人物,一切都以被邀者满意为前提。
选择环境、布置氛围是组织者对宴会举行地点及气氛的精心选择和设计,一个因人因时因地而宜的环境和气氛无疑有益于宴会的举行。
这种需要以耗费金钱为代价最终并不以耗费金钱的数量为标准的选择,更多体现的是组织者的能力和水平,追求的则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境界,就象女人:有的质本粗糙,天然去雕饰的妆扮却常常能让其现出动人心魄的一面;有的虽自觉艳丽,夸张的浓妆艳抹反污了她的洁质给人以污浊之感。
三是安排座次。在我们县,这可是一件能够要了命的大事。记得第一次聚会的讲述中,我曾提及与团委书记的一段恩怨,我们的恩怨便是因酒场座次而起的,尽管当时的座次还够不上我们今天所要的档次,但足以能够充分说明座次排列的至关重要性。
那时候,我刚从学校转来,团委书记因瞧不起学校中的人的阅历而瞧不起我,经常嫌我做事“太嫩太拙”,实际上就是说我不懂事,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因为我对每一件事都是小心应付的,因此自然便多了些怨恨。
一天,邻乡的团委书记来我们镇公干,说是公干不过是凑到一起撮一顿山南海北地聊一通,难道彼此交流一下便算不得公干?在乡级,团委是没有能力办接待的,接待当然只能靠党委,而且多是些随其他客人挤场子的场合。我想这多是因为当时仅限于向县团委编造一些报表因无实在经济利益而显得无足轻重的工作地位所决定,反正在我的记忆中,甚至连一次象样的团员活动也没有组织过。
偏巧那天团委书记外出,党委政府领导又忙于其他事无暇作陪,我便有幸做了主陪。做主陪的感觉当真很好,可以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随自己的意来决定酒局的进程。然而,还没等我过把瘾,原说赶不回来的团委书记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好象离了他天当真要塌了似的。他常这样说,离了他乡团委绝对发展不到今天,我实在看不出乡团委有啥明显变化。其实,离了谁,地球都同样会转。
他径直向我的座位赶过来,我立即面临着两种选择,要么坐着不动,要么给他让位。给他让位无疑是让我在已做了邻乡团委书记的小学同学面前丢面子,他在我座位旁边站了足足有五分钟,我仍借着酒劲东扯西拉地不肯动身,加之同学帮腔,他只好坐到了我后来才弄明白的司机位置,脸尴尬得象猪肝一样颜色,酒也不肯多喝一点儿,酒局不欢而散。未及客人离去,他便冲我发火:难道你一个小干事不该给我让座?我甩手而去。
不少事情当真只有经历才能告诉你,有了一番经历后,我才弄明白了原本乱嚷嚷的人群何以会在进入酒场时那样安静有序,即使位置上不贴写各人名字的标签,大家心里的秤也能秤得出自己该坐的位置。
按照我们县的惯例,与房间门正对的位置便是主陪位,与主陪对坐的便是副陪;主陪的左右两侧分别是二客和主客,副陪的左右两侧分别是三客和四客;二客与三客之间和一客与四客之间的位置次之,二客与三客之间坐四个客座之外的外来人,一客与四客之间坐主副陪之外的自家人,而且两边越靠近客人的位置越高,又称之为边陪,至中间则常常是司机或闲杂人的位置。
位置不同,分工便不同:主陪是负责掏腰包的召集人,正因为花的是公款才显出了位置的重要性,他需要随客人的意而决定烟酒的进程,通常只需动口而不需动手,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至自己做多了主陪才明白,原来主陪并非尽是潇洒,任务是最艰巨的,必须全面把握酒场,不仅承担着酒场失控的全部责任,而且经常面临着“请客不到恼主人”的尴尬。
副陪则是全面为酒场服务的,多是一些跑腿结账的琐事,尽管显得忙乎了些,思想上却是轻松的。
边陪是最累的,只要负责添水添酒端菜的差使,别人在吃喝时,他往往正在忙乎,所以场合上多数人高谈阔论时正忙乎吃东西的一般就是边陪,当然也有机灵一些的边陪,事先到厨房吃一些,填饱了肚子专心从事边陪工作。
至于客人,主要是按照其身份或重要程度划分,只有客人不到四人时,陪客的人才能坐了二三四客人的位,但绝不可以去抢了主副陪的位。这些位往往是固定的,一般宴会都必须具备的,若要出现混坐主副陪位子的问题,必须事先征得主陪和主客两人的同意。
在客人进入宴会场之前,除了主副陪可以暂坐等待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坐的资格,必须站着静等客人的到来,客人到来时,主副陪也不能坐,必须起立或引导客人入座,只有待客人全部入座后,参陪人员才能落座,除非客人有强烈地同坐要求。这也是规矩。
第三便是“尽欢而散”的过程。“尽欢而散”实际上是以主陪为核心的参陪人员与以主客为核心的客人两个阵营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因此,它既是一个目标,又是一个参陪人员充分发挥全面掌控“宴会”能力争取实现目标的结果的过程,体现着参陪人员的智慧和选择。
按照我们县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过程依着先后次序可以认为地分成五段:一是主陪敬酒,又叫开席。未开席也就是说主陪未敬酒之前,宴会是不能开始的。主陪敬酒时照例要致辞一番,所谓热烈欢迎感谢光临云云。
前些年,所谓开席还只是个仪式,主陪用的杯子通常是只有马眼大小的“马眼杯”;近些年,“马眼杯”已换成了两三杯就能盛一瓶的大杯,主陪三口一杯,虽也叫做敬三杯,实际上却已变成了三口。
主陪在宴会上具有绝对的权威,尽管他需要看客人的眼色行事,有的甚至现实生活中必须听命于客人或有求于客人,但只要是主陪敬过的酒,宴会上的任何人都必须得喝。
二是副陪敬酒。副陪敬酒通常不需要致辞,但也可以随意地祝几句或者只按规定的标准喝酒,若是啤酒一般按1:6或1:8的比例进行,白酒则必须严格以主陪的杯子为标准,副陪敬酒一般也是三杯或三口,通常会比主陪少一杯,但量是丝毫不能少的。
三是边陪及其他陪酒人员逐一敬酒,一般以一杯为宜,而且事先需礼节性地征得主陪同意,即是给主陪以查漏补遗或进一步表演的机会,如无特殊情况,最容易获得许可,甚至经常有主陪催敬的情况。说辞往往是更为随意的欢迎久仰之类的词句,至于酒,客人常常随意,遇有特别顽固者,边陪等其他人则必须站起来亲自为其端杯并殷勤相劝直至客人喝完为止。
四是客人以同等数量的酒和同等标准的礼仪回敬酒,也叫做答谢酒。至此,一个完整的酒宴才算结束。
当然,也有例外,主要是主陪和主客根据酒宴进行的程度以及每个与宴者用酒量的大小而临时提起发动的两个阵营的单体之间进一步加深感情的活动,民间称作“放坡”,“官”场则叫做“逐对厮杀”。这便是宴会的第五段,也是最能掀起宴会高潮的阶段。
根据单体在五个阶段的表现,我斗胆试着把喝酒者归为“仙”、“圣”、“毒”、“怪”四类:一喝即醉的叫“仙”;只喝不醉的叫“圣”;自己不喝却逗别人喝,而且总希望别人喝醉的叫“毒”,这类人多是自认资历深官位高的那种,对于酒量大小的差异熟视无睹,常常连叫带骂楞逼人喝酒;不论酒的优劣总在不断地变换着牌子,一个宴会甚至要喝十几个牌子或者只固定在一个牌子上非此酒不喝者叫“怪”。
此等四类喝酒者一朝坐上主陪或主客的位置,宴会自然便变成了与之性格相适应的宴会。
至于劝酒的方法则更绝,凡是大家前面提过的几乎都能用,严重者宁肯叫爹做孙子也坚决不再喝的也不计其数。在我进入到这个层次之前,这些规矩已经就这样严格地规定着,而且被比落实中央文件更严格地遵守着,只是在未能达到这个层次之前虽竭力争取却往往无缘参加这种与民间本无多大差别的宴会,偶有机会参加一二次,便可称之为“荣幸”,足可以让自己兴奋炫耀好一阵子,因为这是自己正踏入两个层次临界点的现实证明,比领导因工作成绩表扬你十句二十句更管用,因此便具有了些神秘色彩。
及至有机会能够经常耐心地享用品味这些宴会才发现,这些宴会跟民间的酒局一样也在核心基本保持不变的情况下逐步发展着丰富着,最显著变化的永远是语言,譬如致辞中的“为了革命”在逐渐被“为了利益”所取代之后又在按着“为了家庭”“为了幸福”“为了健康”之类的次序取代和变化着,与之相应的是“为了”后面的“根据”的格式并无多大的变化,仍在努力地维护着“为了……根据……”这个基本框架。
这些语言虽然丰富,但太过拘泥于格式,远不如民间酒局那般灵活、直爽诙谐,于是便有了套用“酒局”语言的倾向。在这里,不妨录一两句供大家参考:如“头可断,血可流,革命感情不能丢”“难不难,看看革命老前辈;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甜不甜,尝尝杯中三十八”“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劝哥再尽一杯酒”等等。
终有一天起了变化,变化如同灾难即将来临似地压得同行们抬不起头来,脸戚戚泪婆娑,严重者甚至扑到老婆怀里再也不起来,仿佛生离死别似的。
何以会出现这一幕呢?原来是前面提及的“过渡”书记在恶作剧,他苦于自己来我们县的第一个政策也就是戒酒政策无法实施,便别出心裁地组织了一次乡委书记乡长以上级别干部的查体活动,居然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患有脂肪肝、胃溃疡、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等之类的“富贵病”。
“富贵病”最难缠,必须养,这样的结果在短暂的压抑之后无疑引发了三级以上地震,众人纷纷戒酒,害得那些档次以上宾馆酒店的老板破口大骂“过渡书记”,纷纷上书要求调整政策。
按摩院的小老板们则纷纷怪招迭出,乘机大力造势,说什么按摩能够预防感冒治疗胃炎云云,甚至挂出了百岁老人正在做保健的巨幅画片,于是按摩业一时间火爆异常。
尽管人们很快发现自己是受了“过渡书记”的“骗”便渐渐自因恐惧产生的异常举动中解脱了出来,但医生和资料毕竟才是最真实的。大量查阅资料大量咨询医生的结果证实,这些病虽并非要命的病,但毕竟是病,自然不得不对酒采取小心翼翼的谨慎态度,偏偏又处于离了“宴会”往往就无法支撑的位置,在“宴会”萎缩了一阶段又逐步恢复后,大酒杯又被小酒杯所取代,只有精明的人才仍然使用大酒杯,因为他们不再象过去那样把酒杯填满,而是学者西方电影里的西方人的样子象征性地倒入一点,碰杯也只是礼节性地沾沾嘴唇,于是,换成小杯的人高呼上当,原来小杯喝酒不便推辞只能一饮而尽,而且连娴熟的造假技术再也用不上,实打实地拼积少成多便吃了大亏。
理所当然,仍有不少不知死活的人在继续扛着“宁伤身体,不伤感情”的大旗,高唱着“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往前冲。持这种不畏牺牲精神的人说到底,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便是图个实在,还真的别说,当真有一点儿悲壮的一枝独秀的滋味,当真捞了些“实在”的“美名”。
与“民间依然嗜酒成风官人却在逐步开始逃酒”的大格局相对应的便是“酒”的观念的转变,尽管有的人仍在豪爽地殷勤地劝酒,却难保不在脑袋里打逃酒的主意,有的甚至会在边劝边念叨着这句同样由民间最先兴起的“临出门,老婆大人交待: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站起来,爱吃的,端过来,反正不吃白不吃,酒里少了菜里找,既保身体又保情”的话,不过这话是绝不该说出口的,有伤官人体面。
说到这里,政治家狠狠地喝了口凉白开水终于结束了他冗长的讲述。他始终坚持喝白开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理由,这也是他区别于众人的特征之一。他长吁了一口气,神色在瞬间便已恢复了平静,燃上烟,用力地吸上一口,然后用鼻口同时出烟,整个把自己罩进了烟雾里。
此时,早过了晚饭时间,由饭店送过来的饭菜已连热了三遍。没有酒;菜主要有清炖野山鸡,油炸麻雀、金蝉,芹菜拌野兔,盐水炒蚂蚱、松蚕蛹,荠菜鸡蛋汤,油爆野水牛等八样;饭则是清一色的诸如野蚂蚱菜团和洋槐花饼子之类,唯一的一样面食是盐水煮白菜加勾勾面汤(用擦子把生地瓜面擦成丝蒸熟而成)。对于这些并不起眼的饭菜,大家开吃后才连呼“爽”“痛快”。
诸般贪婪的吃相在这里不一一赘述,只说农村小老头边吃边开始了自己的讲述。暂不去关注农村小老头的讲述,只说待饭菜用完,他的讲述恰好结束。
大家正慨叹之时,服务员过来结账,立即形成了争抢结账权的局面。教授拦住了他们,大家别争了,今天的主持人是我,自然该由我结账,其实,今天的账也就几十块钱的事。众人不信,教授又说,这些东西大部分是我自己的劳动所得,饭店只是给我们做了加工。
原来,教授为了凑这一桌饭菜整整费掉了两个月的礼拜天。众人惊叹,纷纷夸教授有心。
钱是有用的,但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人情!一直默不作声的乡丁终于说了一句。众人面面相觑。不久即散了。
下面,我们且再回到农村小老头的讲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