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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虽不用早朝,但值此大事,越来越多的人集聚于茅门之外,守门的阍者除了放几位重臣入宫,剩下的人全拦着。说长道短中,黄歇如何如何准备谋反在一些封君口中越说越像、越描越黑,弄得那些平时亲近黄歇的官吏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只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明辨忠奸,不会以谋反为名把自己打入大狱,进而株连全家。
王宫外贵人官吏们低语着,正寝之内,在昭黍这些老臣的注视下,熊荆刚以监国的名义授于景骅调动郢都一切人力物力的全权,唯有王宫不在其内。景骅对此并无异议,倒是他的裨将砺风几次言及左军兵力不够,而兵力不够恐城防有失。
熊荆开始也是想抽调环卫于外城协助守城,但作战局谋士则不以为然。他认为黄歇为令尹二十余年,树大根深,郢都看上去城高池深,可八道城门两道水门,任何一道门出了纰漏这城就守不住。黄歇既然选择谋反,必有破城的之策,与其抽调兵力于外城,不如保存兵力固守王城城,以待息县大司马回援——飞讯天亮之后就不通,这种情况除非郢都生变,不然不可能发生。
昔日重组大司马府时熊荆曾腹议这些吃干饭的贵人全是旧酒,装了新瓶也没多大用处,现在看来这些旧酒七嘴八舌的讨论还是大有所得,很短的时间里,这些人拟定了以下对策:
其一:黄歇既反,外城不可持,防守应以王城为要,且需马上设备戒严;
其二:外城既不可持,可在城破前谴使者于外城,城破时设法出郢往息县方向求援;同时谴死士入江东之师求见阳履。吴地是黄歇封地,越地则不是,会稽县县司马阳履或可说服之;
其三:赵妃宫中寺人竖子全不可信,应派其出宫守城;赵妃、田妃、韩妃、魏妃、燕妃、无妃……,凡是有生养的嫔妃当与公主避于若英宫中,以防有失;王宫内的小吏、寺人、竖子、宫女则编排成列,适时协助守城;
其四:造府之工匠除协助景骅守城外,其余能战者也应编入王宫,以充战力;
其五:全城虽无男丁,亦应遣人告之曰令尹谋反、叛军攻城,以正国人是非;
其六:粮秣、礌石、滚木、器械、荆弩……,一切与守城有关的物资当速速运入王城;
其七:弑太子乃黄歇攻城之本因,因而熊荆须加强护卫,任何人不得近熊荆十步;
其八:群臣百官当于……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在景骅没有入宫前,作战局众谋士就拟定出十五条对策,特别是第七条让景骅心里暗暗叫苦。任何人不得近熊荆十步,这等于说弑杀计划又要做一次调整,鱼肠剑算是白准备了。
与裨将砺风快步走出路门,所见寺人、竖子、宫女或在疾走,或抬着大木拒马于王宫各门设障,景骅又多了一层担心:王宫是三进大院,每一进都有可关闭的厚重大门。除了大门,很可能还有千斤悬门,即便吴申那千余死士入宫,也不一定能攻破路门,杀入正寝。
“景骅能守住吗?”站在正寝中庭,顺着南面室堂能看见正朝以外的地方。熊荆还是对外城有些担心,担心外城守不了几日。
“若无内应,外城即便守不住,也能挨到大司马回援。”一侧的大司马府尹鲁阳君相告。“二十多日前大司马便传讯于我,嘱我切切提防郢都生变,每日需三次相告无事。”
鲁阳君的补充只是想说明大司马必定会率军回援,可熊荆却读出另外的含义。“二十多日前……”他眼泪突然就掉落下来,“父王二十多日前薨了吗?”
“殿下……”鲁阳君吃了一惊,虽然熊荆猜出的不无道理,可他还是劝道:“大王非短寿之人,许是大司马二十多日前收到了一些黄歇谋反的讯报,这才……。”
“殿下,大王抱疾出征,此循祖训也。便是薨落,也是楚国之福、大王之幸。”昭黍从得知黄歇谋反开始就气疯了,到现在他还是气鼓鼓的,劝人的口气满是生硬。
“殿下勿忧。”宋玉作为太子傅也被请进了正寝,“生老病死皆是天意,大王登极与否也是天意。今之要者,乃死守郢都以待大司马回援。”宋玉劝解着熊荆,他最后更强调道:“殿下,秦人伐我、齐魏欲动,若大王薨落,楚国不可没有殿下啊。”
虽然没有明说大王已经薨了,宋玉之言却包含那么一种意思:熊荆已是楚国之王,虽然眼下诸事焦头烂额、甚至可能性命不保,但这个国家还需熊荆一点一点去收拾。
“正是,正是。”群臣当即附和。“楚国一日也不能没有殿下,请殿下勿忧。”
“诸位大夫起来吧。”熊荆只是落泪,并没有哭泣。“说起父王,我、我昨夜倒梦见了父王,许是太挂念之故……”
居然梦见了大王……,群臣面面相觑。太仆观季出列后很是郑重的道:“请殿下相告此梦。”
梦不是什么好梦,熊荆不解群臣为何如此,问道:“很重要吗?”
“殿下乃圣王降世,梦即天意,自是要紧无比。”司空唐缈也道,“请殿下相告。”
“昨夜我梦见……”昨夜熊荆半夜渴醒就睡不着了,再睡就做了一个梦。他整理着思绪,半响才道:“我梦见正寝起了大火,火光炽热而冲天,恐数百里可见…,然后我见父王于路门之外回望于我,我便跟去,一直跟到茅门,可出了茅门父王便不见了。我转过内屏,却见宫外道路、房舍、城墙皆不见,有的只是一片泥地,我欲出门寻父王时,人便醒了。”
“阿!”观季倒抽了凉气,他和唐缈对视了一眼,屏住呼吸问道:“殿下出茅门入泥地否?”
“我未出茅门,只是看见宫外皆为泥地。”熊荆答道,对观季的问题有些不解。
“吉兆,大吉之兆。”观季忽然大拜,拜的不是北面的熊荆,而是南面的社稷祖庙。众人迷惑半响他才开始解梦:“泥地,死地也!昔先君共王之时,鄢陵之战前,晋大夫吕锜亦有梦,其梦己射月,中之,后退入于泥。晋人占之曰:姬姓,日也;异姓,月也,月者必楚国之王。射而中之,退入于泥,亦必死也。
待战起,吕锜果射先君共王,中先君共王之目。先君忿,召养由基,赐其两箭,命其射杀吕锜报仇。养由基者,楚国神射也,百步而穿杨,射吕锜中其项,吕锜死,后持剩余一箭复命。”
只是一片泥地观季便扯上了几百年前的往事,可众人听得全忘了呼吸,心里皆为大子殿下没有入泥地捏了一把汗:万幸那时候醒了,不然……
“那、那大火又作何解?”熊荆也听得入神,他没想到梦里平静的泥地原来是凶兆,看来下次做梦千万千万不能入泥地。
“我楚国乃祝融之后,祝融者,火师也。正寝为王者之寝,正寝起火、火观冲天,此是谓我楚国王者之气大炽,其光耀数百里外,看来秦人退兵不久矣。”解释了泥地的太卜语气无比轻快,脸上更挂着几丝笑意,他还拿出一片龟甲:“臣早上卜之,亦是大吉。”
“啊。”熊荆低低啊了一声,他以为大火是凶兆,没想到却是吉兆,吉的连秦人都要退兵。
“太卜之说臣以为可信。”宋玉第一个站出来背书。
“可信、可信。我楚国王族乃祝融之后,火才是吉兆,水和泥皆为凶兆。”工尹刀抚了把汗。
“闲说无益,诸位大夫,还请按之前所议,各就各位吧。”愣了半响,熊荆从观季的释梦里回过神来,他倒想不到秦军退兵那么远,他现在要的只是活着。
*
“大子居然如此应对。”观季释梦的时候,回到城尹府的景骅向众人说起入宫之事。好在临时军师范增对此已有对策,不然听闻熊荆打算以王城为防守重点,大家肯定要炸锅。
拥立负刍为楚王是大功,封地也好、赏赐也好,日后大富大贵自然不会少,然而谋反乃是大罪,要是这次没有杀了熊荆,反让淖狡给救了,大家可要诛三族了。
“无他,李园攻城时以辟谣为名请大子出宫上城,不出,则半夜弃守东门,放李园之军入城。届时吴大夫千余死士可入宫弑之。”范增依然一副倨傲神情,这已在他算计之内。
“宫中已令旁人不得靠近大子十步。”景骅不无担心的道,一切布置只为杀死太子熊荆,眼下看,不近十步万难得逞,只是近了十步就能得逞吗?
“将军勿忧,十步杀一人,我常为之。”负刍身后站着的一个护卫忽然说话,此人年纪三十上下,腰负长剑,彪悍之气尽显。
“大子身侧皆红衣环卫,此等人……”此人不说话并不引人注意,但一说话便有让人信服的趋势。景骅则担心他不能成事,刚才入宫商议守城时,他也动过当场弑杀熊荆的心思,那时两人不及十步,他没有动手正是因为顾虑熊荆身边的红衣环卫。
“楚国红衣剽悍敢死,昔年我便知之。”此人坚持,负刍也不反对。“请将军使我近其十步,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