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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萧如月想出招,晚晴已经飘出院子,她身似无魂,胡乱走动。萧如月拽都拽不动她,晚晴去找那些生养过的姨太太,她问她们,她肚子几个月大?姨太太捂嘴笑,取笑她是傻子,连自己怀孕几个月也不知道。
“六七个月差不多吧。”
晚晴摸着肚子又哭又笑,其他人见了,便道:“哎哟,咱们说的可不准,你还是找大夫问问。”
这话在理,晚晴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把萧如月留在院子里,自己独身出门。
下午四点,晚晴回信芳园,笑容可掬,目光盈盈,还给小孩带了个漂亮的布偶。萧如月松口气,自觉今日给那个马春娇一语吓飞半条命。
傍晚,晚晴代小孩向秦嬷嬷告罪,说今天不去用饭。
“姑姑做囡囡最喜欢的羊奶蒸蛋好不好?”
萧如月一颗心沉到冰海的底,又黑又冷:“姑姑,不要囡囡了吗?”她急急地说道,她没用梵语。怀疑吧,惊讶吧,即使说自己是鬼怪附身也没有关系,只要晚晴能够转移心思。
晚晴微愣,随即笑眯眯地和小孩脸贴脸,温柔而又真切地保证:“姑姑会永远陪着囡囡。”
她再次提醒小孩,在简文公府不说燕京话。晚晴把晚餐放在小孩前头,萧如月吃不下。晚晴逗弄几句,小孩将就吞咽两三口,便不再张嘴。晚晴最后也不勉强,她抱起小孩,坐到院子里数星星。
北国的冬天总是冷得干爽,空气很清澈,湛蓝的夜空像透明的星钻,粲然美丽。晚晴的神情那么平静,眼底的光那么柔和,在此时此刻她似乎是无比幸福的。
萧如月咬着唇,压抑着心中的悲意流窜。
在说牛郎织女星故事的时候,晚晴清悠的嗓音,特别好听。萧如月沉入梦乡,悲伤与不安一直在醒不过来的梦中盘旋。不知过了多久,萧如月挣扎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在熟悉的床帐里。
清冷的月光,透过白木的窗子,在棕木地板上映出月白的光影。
这是一处没有家具的红砖房,屋里放着几个四角包金箔的红木箱子,还有些许灰尘的气息。
萧如月掀开身上的毛毯,起身走两步,在旁边看到苏、曲、公孙仨个女子,再远些,是李家七位千金。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她跑到门边,并没有上锁,她打开后拐弯就看到楼梯。萧如月一眼认出,这儿是章华楼的内走廊。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一个傻傻的少年在此相互取暖,度过漫长的冬夜。
萧如月眨下眼睛,飞快地下楼,沿着杨柳岸,抄小路跑回信芳园。月夜下,万籁俱静,只闻脚踏雪的沙沙声,她一心一意朝小院子快走,只觉静得过分,心中一念起:园子里的仆人呢?
一路上,尸首横七竖八地倒地不起,他们那温热的血润红了寒冷的大地。月色清清,鸟虫音无,整个简文公府像死绝般的死寂。
萧如月浑身瑟然,尚且能自我镇定,这、这是晚晴干的?不,晚晴不是这样的。
转过香樟树小石径,没有冷尸没有红血,景色依旧,林深夜更静,唯美清峻一如名家的月夜寒雪图。她快步跑进去,直奔内室,晚晴穿着李先生最喜欢的那身雪花白翻领刺绣宫装,趴在梳妆台处。
她心里猛地一跳,克制着不安走过去打量,却见那张冷中带笑的玉颜已染上青黑色,这世间最温柔的女子歪着脖子,口吐白沫,倒在冰冷的镜前,嘴边还有糕点的碎块,神情格外狰狞。
萧如月用手捂住嘴,不让悲伤溢出口,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全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走,沿着木壁,慢慢地滑落坐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走到这一步?都已经坚持了这么久。马春娇的恶意,肚子里的孩子,被医生证实的怀疑,终于压垮了你么?
萧如月喉咙又干又涩又痛,她哭不出来。有一刻,她是庆幸的,晚晴的苦难结束了,她也解脱了,她的心不用再为着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一个女人忽起喜忽落悲。
然而,心中涌起更多的却是一种彻骨的寒冷,厚重到看不到光亮的绝望,一重又一重地压迫着她的心。就这么活在这无人知的世界,多孤单,沉沦吧,随着晚晴一起去吧,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了。
“滚开,滚开!”萧如月对着昏暗的房间大喊大叫,她用吼叫赶跑内心的虚弱,那些在伤悲的时候生起的念头有什么用?她不会哭,也不会放弃。
总会有法子的,现在,站起来看看自己能做什么。
晚晴手下压着一张信纸,她吐实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李先生的,无颜存活,自绝于此。唯一放心不下小孩,小孩并不知情,望李先生看在往日情分上饶小孩一命。
刚扫一眼,萧如月立即把它撕掉。
晚晴真是糊涂了,李先生那种男人绝不会高兴她最后的诚实。
萧如月重取一张纸,右手提笔,才要下笔重编绝笔信,手就抖得不像话。萧如月眼睛眯起,咬唇想一想,还是就此作罢。
晚晴身后凡此种种,就留给那个真正喜欢她的男人吧,如果李家还有一个男人会记得有个女人为他们死的话。打开梳妆匣,萧如月从匣底取出一纸熏香信笺,在后面写下几个字,塞进就近一个小布偶里。
收拾好东西,萧如月的眼角扫到桌上那盒燕京老字号的玫瑰糕,十九房姨太太捎的礼,给每个屋都送了一份,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不,仅仅是毒还不够,外面那些仆人是有反抗的。
那么,她一定有内应!
这些充当内应的杀手早已潜伏在简公府里,以一种没有人会怀疑的身份。理由:在简三太太的高压管制以及在于春等码头黑帮势力把守下,没有人能够从外面轻易突破这处相对安全的所在。
电闪火花间,一个全身包在布罩里的影子现出来。
“沈瑶佳”
怎么能够忘了,被无数影视剧用烂的木马计!只是,常人何尝能够想到这么平和安定的地方会有如此惨祸?事前毫无征兆。
放松,深呼吸,自责后悔没有用,萧如月平复心情,再思量,李家和官商各界关系那么好,抓捕这些乔装的大食强盗,一定做得到。晚晴,你等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报仇。然后,我们要说再见,永远地再也不见。
你去你的奈何桥,我走我的阳光道。
萧如月跑出去,刚越过信芳园大门,萧如月就看到草坪翻腾,五道由无数鬼头累积的黑骨大门从地下破土而出,遮天敝月,月色顿隐,黑暗笼罩四野。
眼前一切让萧如月整个地摔倒在地,她心脏狂跳,耳际如雷,两脚不由自主地打哆嗦,双手紧紧抓着混和着雪与草的泥土,抵制超出她预料之外情况而引起的惊惶。她脑中急转,试图在自己所熟悉的历史里寻找一个相近的东西支撑。
鬼门缓缓打开,传出万千号泣声,鬼哭狼嚎,蒙面的强盗们从院子各处冒出来,冲进鬼门闸,他们冲向那些浮上地表的金银珠宝,人人像发了疯似地癫狂大叫。
“杀!”有个戴鬼面具的男人如鬼魅般现身,他手一挥,数不清的鬼面黑影从他身后冒出,冲进鬼门内,屠刀挥过,一个个人头落地,鲜活的肌肉血筋,在空气里立即干枯,化为狰狞的头骨。
萧如月抽气:李明宪!她听出那声音是李家大少爷的,很好,有他给晚晴报仇再好不过。眼前这一幕就当成是杀人夺宝的噩梦吧,她是正常人,没兴趣探究奇怪的隐秘。
她手脚并用,贴着地面慢慢向后爬动,她知道后院有条小道,直通于春的港口。她一定要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突然,一阵爆炸声响起,吸引了萧如月的注意。
倒退中的萧如月看到那个女人“沈瑶佳”如一道流星般从章华楼顶冒出,她和她的手下拿着无数的炸弹,扔进鬼门里面,不管是自己人还是鬼面黑衫人,统统炸死。
李明宪从鬼门顶跳下,他挥鞭与那个假沈瑶佳抖起来。“沈瑶佳”的人狂扔炸弹,最外面的那道鬼门上鬼头纷纷掉落,摇摇欲坠,再一个炸弹,轰然倒塌。
一道鬼门突破后,这个鬼门阵似乎不再完整,假沈瑶佳边和李明宪打斗,边传话给他的人,先炸三道门,再炸一道。不多会儿,鬼门阵被破。
五道鬼门齐声倒塌,露出满天清清的月光。整个信芳园都在震动,好像地震一般,房屋楼阁纷纷倒塌。大地整齐地龟裂,露出人工开凿过的地下通道痕迹。信芳园石门断裂,其中一块石头砸向萧如月。萧如月忘了躲闪,或者,她已经不知道要躲闪。
有人甩过鞭子,将她一卷,直接抛向紫煌院方向。
她还在半空中飞跃的时候,她眼中的杨柳湖湖水破冰而陨,像煮沸的开水一样翻滚不息。一条白骨搭成的五座骨塔浮出水面。萧如月心一惊,身子一沉,整个人落水,直接摔进五座骨塔中心。
假沈瑶佳借李明宪救人的刹那,朝他的后背扔出炸弹,借机反身跳上骨塔,迅速向上攀登再翻进塔口。李明宪的鬼面具碎裂,他倒在地上,两个鬼面黑衫人去扶他。他伤势似乎极重,说话的声音有些喘:“拦住他!”
拿炸弹的人站居章华楼,封住李明宪和鬼面黑衫人的追击之路。
眼前一暗,萧如月刹那失去光明。顺着湖水,萧如月到地下通道口,还没等她缓过劲,直接滚下通道。通道后面有碎冰掉落的声音,萧如月意识到是那个假沈瑶佳,她忍痛爬到一边贴在角落控制呼吸。
假沈瑶佳刚走进通道,就喷出一口血。他一手举着夜明珠,一手扶着通道墙壁慢慢向前走。缓缓地,她的身形开始变动,骨头伸展,身上肌肉扭动,他缓缓而行,即使伤重,姿态依旧如行云若流水。
萧如月越瞧越心惊,这个假沈瑶佳,是那个公孙天都,她不会认错的。出于连萧如月也分析不出来的心事,她选择轻轻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