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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乔贞仰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在夜间的藏宝海湾进行调查是愚蠢的行为。黑色的浪拍向石崖,把水珠碎裂的余音,抛进藏宝海湾每个黑暗、肮脏却又充满狂喜的角落。
有人在叩门,那是乔贞熟悉的节奏。他一起身,打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蹿进屋,立刻把门闭上。
“您为什么要把他的指头给弄断?他会拿我出气的。”这个人说。
“就因为他现在和你一样了?”
“这事一点都不好笑。乔贞大人,您该多考虑一下我的处境。”
“没事的,班杰。你是安全的。”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在这个地方,就连您也不安全。”
对方正是白天的小流氓跟班之一,班杰。像乔贞接触过的大部分线人一样,紧绷的肩膀和充满疑虑的眼珠,让他在任何环境下都显得格格不入。他们都是无法把握自己未来的人。
“正好,让我看看你的指头。”
乔贞捉起班杰的右手,观察他的大拇指。虽然和皮肤颜色很接近,但那明显是一截假指。
“关节附近都熏黑了。怎么回事?”
“用‘晚餐’的时候不小心烧到了。”
乔贞瞪了他一会儿。“下次把手收进口袋里再用那玩意。”
“我能坐下吗?”
“坐吧。”
班杰慢慢坐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他眼窝深陷,太阳穴边的毛细血管很突出,显得皮肤很薄。典型的“晚餐”上瘾者。
在所有控制线人,和他们进行交易的方式之中,“晚餐”是乔贞最不喜欢利用的一种。这种用特别培植的幽灵菇粉末、墓地苔根茎,以及极少量丧命草制成的灰绿色粒状物,经过烘烤后,会发出让人产生强烈幻觉和快感的烟雾。因为有让人临时失明数分钟的副作用,为了避免麻烦,上瘾者们总是在夜里享受它,因此称为“晚餐”。一般来讲,军情七处为了逼供,可能会强行让犯人染上这玩意,但是不大愿意把这方法用在线人身上——他们需要相对理智的头脑。但是班杰,远在接触七处之前,就已经是上瘾者了。
“乔贞大人,我妈妈怎么样?你最近有去看她吗?”
“你问题太多了,班杰。今天你情绪很不稳定。你到底是来给我情报的,还是来找我麻烦的?”
“我只是问问。上次您答应要给她送些药去……”
“放心好了,我们给她请了个护士。不要怀疑我,班杰,你负担不起这后果。等这件事结束了,我找人护送你回暴风城,你就会知道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
班杰那早就对儿子失望透顶的母亲,独居在暴风城。五年前,班杰硬要拿走家里最后几件珠宝的时候,被愤怒且绝望的她切断了大拇指。这个让充满悔意的儿子记挂着的母亲,从乔贞的工作角度来说,只是控制线人的双重保险而已。
“好了,我们开始正题吧。赌场里有没有什么发现?”
“乱极了,乱极了。都是因为角斗会的决赛快开始了。每天都涌进大量赌金,包括现金和抵押物。现在的押注情况大概是五五分,但是支持布雷戈的人增加得更快……”
“我对押注情况不感兴趣。我要找的是伊多利从暴风城骗走的五百个金币。”
“这可太难为我了,乔贞大人。说实话,五百个金币在这样的赌局里,只是这个。”班杰抠了抠小指的指甲盖。“您是不知道那些地精大户有多疯狂。而且,伊多利可以用假名,还可以同时把赌金分成一百份。更别提他可能已经赢过上一次的赌注,钱生钱了。”
“他不会有这个时间。”
“也许是没有,但是我只是想举个例子。我在赌场干了这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混乱、可怕的赌局,而且……竟然有角斗选手在用假名给自己下注,买输赢的都有。赌场上头的人根本不关心这些事,因为他们只要能从赌资里抽取费用就好。这方面我没办法追究进去,乔贞大人,我没那个能力。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您,从这样的赌局里找出只属于一个人的五百个金币,根本不可能。”
乔贞知道从地下赌场寻找突破口,是不大可能的。他只是猜测,生性冲动的伊多利,会赌这么一把,好有足够的财力来保证自己的自由。
“你还是要继续给我留意。另外,昨天我跟踪伊多利的时候,看见他拐进夜鲷巷口的一栋白色小房子里,又很快就出来了。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班杰思索了一下。“是不是旁边有个小药铺的白房子?”
“没错。”
“您没有进去看看吗?”
“我知道怎样做才安全。”
“那是‘死神女士’的地盘。您竟然不知道。”
“‘死神女士’?听起来像装模作样的无聊帮派。”
“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一个人的绰号。那个地方我没进去过。夜鲷巷在藏宝海湾的最下层,我通常不去那儿……如果您想进去那屋子,小心一些。”
“我现在就打算去。你也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班杰耸起身子。
“为了证明你没有胡扯。”
“如果您坚持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但是如果有人看见我和您一起行动……”
“我们保持些距离,你只要带我回到那屋子的门口就行。然后你爱去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可是……”
“班杰,”乔贞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深棕色的小布包,只有半个拳头大。“你今天很多多余的问题。不想要这玩意了?”
班杰的喉头蠕动了一下,太阳穴附近的血管更加突出。每当这种时候,乔贞就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一些错觉。在军情七处工作这么多年,他从未失去过方向。但这两年来,忙碌的他开始有些厌倦自己的所作所为。伤害和操控他人本是家常便饭,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负罪感?
不能想太多,他对自己说。片刻后,他和班杰走出了旅店。
藏宝海湾就像悬挂在海崖外的巨大鸟笼,而且还在不断扩建。水手之家旅店在中间层,无论白天黑夜都很热闹;但混乱和疏离,却逐渐渗透入鸟笼的下层。越往下走,房屋越简陋,脚步下的木板越不牢靠。随处可见各类鱼的残骸,都是在运输过程中落下的,它们让每一根木头都沾染上永远不会消逝的腥味。在狭窄的过道上,如果随便落脚,很可能就会踢中流浪汉或者醉鬼。大部分住户用低劣的鱼脂点灯,从海面上望过来,就像一头有千百对幽白眼睛的无名海兽,攀附在海崖上。最下层几乎都是打渔人居住,各个种族的人都有,他们把一网兜一网兜的新鲜鱼货送到中上层,供通宵不眠的享乐者们食用,或者是送到船上。乔贞觉得,即便把整个暴风城的兵力都调过来,也无法管理藏宝海湾。它几乎是纯粹的无序,它的生存准则脱离于任何成文的法规。
班杰走在乔贞前面近十米处的地方,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左顾右盼。终于到了目的地,夜鲷巷口的白色屋子——最下层照耀不到多少月光,在黑夜里,它变成了墨蓝色。班杰突然回过头,再也不顾有没有人目击,径直走到乔贞面前。
“乔贞大人,那个……”
乔贞再次掏出棕色小布包,打开,里面还分成两个小袋。他把其中一袋递给班杰,班杰用双手捧住。在把剩余的一袋收回去的时候,班杰盯着乔贞的手指。
“我还会呆一段时间,不久之后会再找你。你要更卖力些,才能得到另外一半。”乔贞说。
班杰急促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快步离去。“记得不要又烧到手指”,乔贞说,但不确认班杰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警告。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屋子。没有门牌,没有招牌,只有一道小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右手放在随时可以拔出匕首的位置。这不是安全的做法,但是他没有选择。到藏宝海湾执行任务,是没有后援的。
里面首先是一道走廊。乔贞弄明白了,这里面的结构类似廉价旅馆,窄小的走廊两侧分布着一些房间。某些房间里幽暗的光,把走廊照亮了一小部分。
乔贞走进去不远,就看见三个人蹲坐在墙边。他们闭着眼,眼球在眼皮下转动,脖颈软弱得似乎抬不起头颅,双手屈在胸前打抖,嘴里不知在念叨着什么。是刚刚用过“晚餐”,并且进入了失明状态的人,乔贞想。这三个人看上去几乎没有区别,既像畸形的三胞胎,又像墙壁上突出的三座残缺的雕塑,或者三个僵死的幽灵。走过他们的身边的时候,乔贞觉得他们的眼睛正透过紧闭的眼皮来打量自己。他一点也不想了解“晚餐”会让人产生什么样的幻觉。
在接近第一间发出微光的房间之时,乔贞闻到了消毒药水的气味。他往里看,这摆放了三张小床的房间里,睡了八个人。最中间的那张床上,一个孩童夹在父母中间躺着。他没睡着,略微抬起身看看乔贞,头上围着一圈染血的绷带。乔贞转过脸去,继续走向下一个房间。
接下来的几个房间都是这样。各个种族的人,在带有强烈消毒药水气味的屋子里休息着。从衣着来看,他们只能是属于藏宝海湾最下层的居民,毫无疑问。看到乔贞,他们大多没有任何反应。
乔贞以为这里是诊所或者收容所,但并不肯定,因为接下来他闻到了尸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