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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娜搂住了鲍西娅,手臂无力地发着抖。鲍西娅尽力忍受住艾娜身上的恶臭,用妇人所说的止血药剂给她擦拭起来。
“这姑娘很虚弱。”她说。
“艾莫瓦夫人,你最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从你丈夫那儿来的,如果你……”乔贞说。
“我丈夫?他还活着?”
乔贞回答“是的”,但他明白其实这件事并不确定。他还没有看见过活着的托托罗。
“他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世上。他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要不是有那位大人帮忙的话,那些债务早就把我们可怜的母女俩逼得走投无路了。”
“债务?”
“他偷走了合伙人一大笔钱,然后就从我们面前消失了。”
“看来你不知道,他已经进了监狱。”
“监狱?监狱!”妇人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难怪那些人都找不到他,只好来刁难我们母女俩。这个混账!竟然抛下我们进了监狱!”
在那一刻,她显得狂躁而神智不清,蹬了好几下地板。艾娜被吓得揽住了鲍西娅的脖子,鲍西娅不得不把她的手拨开一些。
“不过没关系。那位可亲的大人已经替我们还清了债务。”
“谁?”
“名字?不,不。从来就不知道。像我这样卑微的人,也没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文身是得不到尊重的活儿,而我的丈夫又是一个小偷。能够得到那么尊贵的大人协助,我真是太幸运了。——艾娜,等妈妈招待完这两位客人,好吗?乖乖地不要动。”
“她疯了。”鲍西娅说。
“那好,不管他是谁,为什么要替你偿还债务?”
“他说欣赏我的手艺——能够被那样的大人称赞,真地像做梦一样。他还说我刺下的图案,就算上千金币也买不到,他非常愿意收藏这样的艺术品——最好的图案,要搭配最好的材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这都是他说的。”
“这种事你做了多少次?”
“三次。虽然会流一点血,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取走巴掌大的一块皮,很容易就能生长回来的。艾娜,你也很喜欢妈妈的手艺,不是吗?那位小姐,你可以看看艾娜的背后,我在那儿取过两次,现在已经长得很好了,不过要献给那位大人,色调还是不够成熟。”
鲍西娅脸色发青,尽力抑制呕吐的冲动。“她是不是一直把你关起来?”她问艾娜,但是得不到回应,就对乔贞说,“她好像哑了。”
“被长期关在暗处遭受折磨的人就会这样。小心不要刺激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能让她乱吃会让皮肤粗糙的东西,不能到外面风吹雨晒,更不能被那些下流的男人触摸,不然大人会不满意成品的。”
“你说取走了三次,是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那位大人刚刚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我有些被吓到了,但是他说服了我。他是多么有魅力的人啊,虽然挺老的,但是充满智慧,让人不得不服从他的话。之后的半年内,他派人三次,我奉献了三块艾娜身上美丽的……”
三次。时间段正好在尼尔第一次和入狱之间。乔贞想起了典狱官的话:老人用不折磨身体的手法对待托托罗,让他在数次会面以后就变成了一个神智涣散的人。“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典狱官当时这么说。
一块亲生女儿的皮肤,上面有自己妻子刺上的文身。没有男人能看见这样的东西还能不受刺激。“是老人,”乔贞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他就是这样威胁了托托罗。”
“威胁他做了什么?杀死尼尔吗?”鲍西娅说。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他肯定是有目的的。”乔贞转向妇人说。“你说今天是‘取货的日子’?”
“所以我才急着要取皮呀,隔了一年多,那位大人才愿意再次光顾。为了报答他的恩情,多少次我也会取的——你不会不同意吧,乖女儿?毕竟他救了我们的命。”
“帮助你的人今天会亲自来?”
“应该不会吧,真可惜。我多想再见他一面哪。他总是派两个让我很害怕的人来,都穿着黑衣服,戴着古怪的面具。一看见他们,我就浑身打抖索。他们正午肯定会过来的,也许已经到附近了吧?”
乔贞想起了什么,立刻走到阁楼的窗户边,朝外张望。他的视线从屋子门口延伸到前方的街角,片刻后,两个双胞胎一般的黑影出现了,径直朝这边走来。乔贞缩回身子。
是送葬人。情况不妙。
“他们来了吗?天啊,请你们离开,让我做完自己的事,不然我会受罚的……”
“你闭嘴。”
“现在怎么办?我们不能把这姑娘留在这儿。”鲍西娅说。
乔贞从没有独自和送葬人战斗的念头,就算带上一个鲍西娅,也不值得冒险。但如果是自己孤身一人的话,或许有更方便的解决办法,但是按当前情况来看,剩下的选择已经不多了。
“没错,我不打算把她留下,”乔贞握紧匕首,对鲍西娅说,“你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最好把耳朵也遮起来。如果打算活下去的话,就不要阻止我现在做的事。”
送葬人踏进屋子。虽然视野被面罩禁锢住,但他们不需要四处张望来确定四周的情况。他们很少使用眼睛,除非为了确认足迹。他们能听见门缝下漏进来的风,把厚厚的灰尘卷起,掠过自己的鞋跟和衣角;闻到在十数分钟前,有人在这里停留,并且留下汗液。前几次来取货,艾莫瓦夫人都会站在这个房间,故作镇定地等待他们。但今天她并不在这里。
他们来到走廊上,分头观察房间,搜索人的痕迹。确认没有人留在一楼后,他们跨上了楼梯。一只老鼠从他们的脚边爬过,消失在二楼的墙角。
一来到二楼,他们并没有搜索房间,而是直接攀上了阁楼。那浊黄色的光仍然在摇动不止。止血剂,血液,防腐药品混合起来,也无法掩盖人类的气味。至少对他们来说是这样。除此之外,他们也捕捉到了呼吸声。
他们来到那块隔板后面。一个女人被绑在墙角,口里塞着布团。是艾莫瓦夫人。布团上有鲜血滴落。看见这两人,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送葬人之一走上前蹲下,把手伸向她。她感觉那掌间的黑暗,覆盖了她所能感知的一切。
“你还好吧?”乔贞说。
“我……我没事。”虽然嘴里这么说,鲍西娅还是用深呼吸来平静自己的心绪。艾娜在一旁搂着她的手臂,眼睛盯着地面的沙石。随后,前方暗月马戏团帐篷中传来的野兽吼叫,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他们利用阁楼上的绳梯从窗口逃了出来。因为绳梯不够长,他们不得不在离地还有近三米高的地方跳了下来,鲍西娅又因为身上的铠甲吃了一番苦头。
“这是唯一的办法,”乔贞说,“我只能割掉她的舌头。”
“我知道,不然她就会告诉那些人的。而且这也是她对艾娜做了那些事的惩罚。”
“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你就不要一副受惊吓的样子。快些适应过来。”
“可是……我是第一次看见……”
“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看的。算了,现在想想看艾娜怎么办吧。这姑娘看样子已经没办法照顾自己了。”
“不能先带着她吗?”
“你开什么玩笑。”
“在大教堂里,有能收容她的地方……”
“可惜,现在你回不去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的。”
“但是……”
就在这时候,艾娜拉住了鲍西娅斗篷的一角,望着她,摇了摇头。
“艾娜,”鲍西娅说,“你还能明白我们说的话吗?我们在想,现在该怎样才能让你安全。”
艾娜点了点头,然后脚跟朝后移了第一步,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朝后退去。
“她要离开了。”乔贞说。
鲍西娅拿出腰间装金币的布袋,正想走上去,艾娜却一转身跑开了。她跨越树丛,回到了街道上。
“那些人应该还在镇里……”鲍西娅说。
“别再管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已经尽可能地帮助了她。”
“是啊,用割去她母亲舌头,把她留在那里等着被杀的办法。”
“你还在计较。对这种事,根本没有万全的办法。我们逃了出来,她活了下来,还要怎么样?”
“我知道你是对的,我只是……刚才那一幕,你的样子让人看了很害怕……”
鲍西娅的话,让他想起了野餐日的崔维斯。当时,崔维斯把剑放到流浪汉舌头下的眼神,让乔贞感到恶心。而现在,他自己也做了类似的事。但是,他相信两者是有不同的。
“如果轮到你这么做的时候,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说。
“……我将来也有可能做类似的事情吗?”
“也许不会亲手去做,但肯定会看到更多。或许自己还会体验到类似的痛苦。你随时都要做好准备。你可以发抖,可以大哭,但是却逃不掉。怎么回事,你真的在发抖?”
鲍西娅蹲坐在了地上。“……我没有参加过。”
“参加什么?”
“实战。只有有实战经验的人才能参加圣光大教堂卫队的考试。每个人至少要在前线服役两年。我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伤过人,更没有见过……”
“那么大主教把你直接安排进教堂卫队的传闻,不是假的了。”
鲍西娅不再说话,乔贞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一个完全在他人庇护下成长的女孩,现在要和能够教唆囚犯妻子割下自己女儿皮肤的人抗争。这听上去是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
“如果你想回暴风城的话……”
“不,我一点都不想回去。不要赶我走。我们不是……同伴吗?我一直在骗自己,觉得卫队里其他人看待我的眼光都是不公正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所以……我不能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