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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僧人缓步走来。
也不知他何时出现的,在场五六百人围着,一个大活人凭空出现,竟然也没有人察觉。
僧人走到六师面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六师问:“大师何来?”
僧人说:“为师弟而来。”
六师哦了一声,看一眼躺在地上一丝不挂,昏迷不醒的萧离,又问:“是这人么?”和尚突然出现,他竟然没有发觉。而且也不见他如何出手,就已破了他的摩诃梵天。这样的人物,怎不让他谨慎对待。
僧人摇头:“今日突然心血来潮,难以静坐。正不明所以,方才忽生感应,竟是师弟回来了。”这时萧离呻吟出声,僧人走过去将他上半身扶起,在他背上又拍又捋的,嘴上还说着:“梵行已立,不受后有。业火已灭,杀孽不起。”随即一掌击在他头顶,掌风到处,将萧离身下的砂石都吹出去好远。
这一掌好大的劲道,然而萧离嗯哼一声却睁开了眼睛。
僧人笑了:“好,好,好——,是福是祸,莫问因果。”萧离听不明白,想问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冲僧人勉强一笑,以示感激。
六师懒得耽搁,转身就要离去。僧人突然说:“先生莫走。”
六师说:“有何指教?”
僧人说:“请将师弟还我。”
六师不解:“我哪知道你师弟是谁,如何还你?”
僧人一指六师手中攥着的舍利:“那不就是师弟。”
“胡扯!”六师长袍飞扬:“摩诃梵天!”身后砂石飞起,继而燃烧。团团火球好像陨石坠入大气,呼啸着冲向僧人。
僧人双手合十,火球刚靠近他身体便即熄灭,现出本来砂石的样子,浮在他身前。
六师大惊:“摩诃无量?”
僧人说:“小僧对摩诃诀亦有所了解。先生,请将师弟还我。”
六师喘几口粗气,随手抛出舍利。僧人摊开手掌,舍利像小鸟归笼一样飞进他手心。
六师哼一声:“大师高明,告辞!”他不得不舍却,因为那招摩诃无量。这一招他不会,因为只有破入阿罗汉,才能使出摩诃无量来。佛门的阿罗汉,也就是中土所谓的神游境。他能修到合道境巅峰,离阿罗汉只是一步之遥,虽然这一步他走了很多年。像他这样的高人,起码的人品还是有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六师飞身而去,像一片燃烧的云消失在天际。
伊莎妮这时跑过来,跪在僧人脚下:“大师,请将上师还我吧。”
胡人统领没有过来,他很清楚:一个让六师话不多说就退却的人,是多么的可怕。
“上师?”僧人了然:“哦,你说的是法显?”
伊莎妮点头,上师中土的名字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其中之一。
僧人说:“师弟坐化,我会将他的舍利带去菩萨顶,置于老师之侧。”
伊莎妮摇头:“上师说过:他不去菩萨顶,他要回家。”
僧人微微一笑:“出家人哪有家,师弟呀,你终究看不开。”
伊莎妮伸手去拉僧人,想要再次恳求。哪知手刚触碰到僧人衣角,僧人就突地消失不见。伊莎妮神情萎靡,她终不能完成上师遗愿。瞥眼看到光溜溜的萧离还坐在地上,嗷呜一声扑了上去。萧离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能够反抗。等花惜策马而来把伊莎妮拉开的时候,身上已全是细密的牙印。
胡人退去,巴利王如此兴师动众,到头来也是一场空。伊莎妮一路上小心隐藏,终究不能如愿。最高兴的是沈川,货物保住了,舞姬团保住了,沈家数百年轻的生命保住了。想到这里真该谢谢好兄弟萧离,只是他此时重伤在身,只能躺在马车里颠簸。合道巅峰的一击,还能有命在,实在值得高兴。但更高兴的,是人到暮年,还能交到萧离这样的朋友。
萧离也不好受,全身被精气灌满,血气喷张,眼珠子都想爆出来。若不是神秘僧人强行将他经脉扩张数倍,他早已爆体而亡。马车颠簸前行,花惜坐在他身边,神色好像紧张又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你会死么?”花惜问。
“你说呢?”萧离有点无语,他正用《大涅盘经》心法一点一点的将体内快要爆出来的精气纳为己有。精气磅礴无比,眼下也只是暂时压抑。如果不能及时消化,恐怕终究逃不过爆体而亡的结局。
他只是想不通,血玲珑一直沉寂体内,这次为何会直接控制他,强行汲取如此磅礴浩荡的舍利精气。如果独孤无我猜的不错,作为寄主,血玲珑不会让他轻易死亡。若非神秘僧人恰巧出现,他早已被精气撑爆,碎成一块块血肉。
身体多处穴道都被精气撑的爆开,他现在的情况比起沈川还要重几分。花惜给他上了止血药,但血只是止住了一小会儿,随即又汩汩的往外淌。花惜害怕,就要下马车去喊人,却被萧离拦住。他很清楚,这不是可医可治的,只要精气不能全部纳为己有,它依旧会在经脉中激荡。血随气走,自然止不住流淌。不过他已是炼神境的修为,精化为气,气化为神,神化为虚,运转心法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需要旁人帮忙。
别人也帮不上这个忙,沈家商队这数百号人,修为最高的就是沈川,但沈川现在哪有余力出手帮他。
“你下车去吧。”萧离对花惜说:“我自己运功疗愈,需要安静,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花惜叹一口气:“我下车去哪里?伊莎妮恨死我了,也恨死你了。我总不能和那些男人们挤在一起吧。他们看我的眼神,没有比萧萧好多少。都是怪你,早听我的话,我们两个离开商队,你何至于成现在这个样子。”
萧离说:“男人的事,你不懂。”
花惜哼一声:“你忘了我的出身,会不懂男人?”轻抚萧离胸前的牙印:“伊莎妮这一通热情,是不是很爽。”
萧离只盖了一张棉被,花惜本要给他穿上衣服,可他身上的血不停的淌,实在不好处理。看到血又淌出来,轻轻把它擦干净。她毕竟是个女人,这样的景象让她脸色略显苍白,血腥气不停冲进鼻子里。她打开车窗,寒风嗖嗖的往里吹。即便车内生着暖炉,缓缓淌出的鲜血也很快就结成了冰。
她赶紧把车窗关上,扭头看到萧离闭着眼睛,胸前不再起伏。心里咯噔一下,小心伸手指到他鼻下——没一点热气呼出来。
花惜抓住他疯狂摇动:“萧离——”
萧离差点一口鲜血吐出来:“你不想让我活了?”
花惜长出一口气:“你刚才就像死了一样。”
“替我看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你也不要。”萧离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哪怕我真的死了,也等我发臭了再来碰我。你刚才那样,很容易把我送走的,到时候你就守寡吧。”
花惜说:“去死吧。”看萧离又闭起眼睛,呼吸渐渐弱了,直到没有一点呼吸。她心里又开始怕,但想起萧离叮嘱也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萧离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红,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白雾,充斥在马车内。
花惜觉得马车内很温暖,这温度不是来自于暖炉,而是来自于萧离。他就像个火球,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温暖,让她觉得很舒服。那是种难言的感觉,就像春日的阳光,晒的人骨头软软的,眼皮也软软的。渐渐的,花惜竟也闭上眼睛,朦朦胧胧的进入梦乡。
商队马不停蹄,一路向东,远远看看到天际边出现乌绿乌绿的颜色,这三百里戈壁算是走到头了。
出了戈壁就是凉州境,一路平坦。沈川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商队如此庞大的队伍,实在招人惹眼。走商的最怕就是高调,别人还以为你带了多么宝贝的东西。
商队的实力,一般马贼强盗根本不敢想,怕的就是那些真正的高手。但真正的高手,又怎么会掉价的来干这种事情。
沈川重伤还在马车里,沈依依暂做指挥,下令商队不要停留继续前行。有人心里已经有怨言,自清晨到现在,商队狂奔了大半日。太阳早过了头顶,不停不休的,即便能受得了,心里总是觉得不爽。何况舞姬团都是女人,夹在队伍中间,哪能受得了这样的罪。翻译几次来说,沈依依也只是暂命停下,休息不过盏茶功夫而已。
她总觉戈壁空旷,有种不安全感,决定出了戈壁再做打算。其实,不过是女人骨子里的对于孤独的感觉作祟而已。
商队终于行到戈壁边缘,恰好与一队数十人的凉州骑兵迎面相撞。
商队地处西疆,西域诸国的货物商人,都是沿着这条路进入中土。商队司空见惯,但像沈家商队这样大几百人,却是从未见过。
凉州骑兵策马过来,看到都是中土人的样子,喝问道:“哪里来的?”
商队人多,也不敢和朝廷作对。对方虽然只有数十人,只是日间巡防,但背后却是凉州十万铁骑。日暮时,若这些巡防的骑兵没有返回,凉州城会随即关上城门,铁骑四散而出,见人即捕,反抗即杀。先前并不如此,四年前天启帝分封最小的儿子为小凉王,这规矩便是小凉王定下的。
沈依依赶紧回道:“走商行道的,从大孔雀王朝返回。”
兵士一眼扫过,这大几百人个个刀悬腰间,且散发一股杀气,哪像是行商的商人。他也不多问,心里却打定主意:回去通报,把他们弄起来问问什么底细。
这时沈川下了马车,他伤还没好,但已不影响行动走路。他冲正准备勒马而回的兵士喊:“六子,六子……”
兵士闻声回头:“哎呀,三叔。”
沈川在这条路上走了一辈子,当地的人大都认得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做这么大买卖呢,原来是三叔。您老这么大年纪,还不在家享福呀。”
沈川说:“哪像你老子,有你这么个好儿子。”
“我老子要像您这么大家业,我都不用扛枪吃粮了。等我回去跟老头说了,在城里等着您,他可常念叨您呢。”兵士勒马转身,又回头说:“三叔,您这一帮子人密密麻麻的,可不像经商的。”
沈川说:“了解!”
巡防的骑兵走后,沈川便让商队原地停下,准备吃喝休息,然后将诺大的队伍分成几批,每批人带一批货物自行上路,将这些货物分送到沈家各地的商号。又对沈依依说:“舞姬团就跟着我直到圣京,你先回去告诉大伯,让他不要担心。”
“爹,你的伤……”
沈川说:“不碍事的,有个两三天也就好了。货物先发走,舞姬团不赶时间,人货分开,免得耽搁。这些胡女,你听她们的抱怨声音。货物先行,我让她们在凉州城休息两天,我也好养伤……”想到伤,便又问:“你萧叔呢,怎么样了?”
沈依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萧叔是谁,想到是萧离,只是说:“不知道。”往远处看了一眼:“他们没下马车,有那个女人照顾,不会死的。”
那个女人当然是花惜,女人对女人总是有特别的看法。花惜那种媚在骨头里的劲儿,在男人看来是味道,在她看来却是故意的炫耀。
“我去看看。”沈川说着就要走过去。
沈依依拉住他:“我去吧,你也不怎么利索。”她向萧离那辆马车走过去,心里老大不愿意,想着:队伍都停下了,你们两个也不下车,不知觉得自己面子大,要人来请。还是在车里搞什么鬼。
一男一女能搞什么鬼?那个花惜,一眼看过去就不是正经人,低头浅笑,眼角含春,看人的眼神就像一汪浅水,却总想着把人淹死。
她走到马车边,离着马车不过一小步的距离,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整个人像是陷入沼泽的感觉,浑身动弹不得,好像手脚都被泥沼吸住了一样。这感觉从脚蔓延的膝盖,然后是腰肢,然后是胸间,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爹——”
沈依依惊恐的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