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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
苏万全把信看完,确定是苏怜的笔迹。但这封信由明儒送来,还是让他略觉讶异。
明儒将当时的情况说明,又说:“这件事也蹊跷,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什么人敢打苏家的主意。”
苏万全一脸忧郁:“老弟可能不知道,这年头生活有多艰难。为一口饭,烈女能变成荡妇;良民可以变成窃贼。谁又说的清呢。太平镇也只是个名字,又不是真的太平。”
明儒叹气:“这话是真的,我也只是离开十年,家乡已不复往日。难道真的是世道变了。苏怜找不到了,我侄子浩鸿又在府内被人刺伤,差点没了一条命。”说完拿眼偷瞧苏万全,仍是一脸忧郁的样子。
“明府发生的事,你是知道了?”
苏万全说:“我说不知道,你能信我。”
明儒笑:“老哥说的话,我向来信。就像小时候一样,老哥说小雅不喜欢我,于是我便信了。”
“你那时候真有骨气。你说:‘她不喜欢我,我也便不再喜欢她。’”
明儒陷入忧伤:“她嫁人那天,跑来告诉我,其实她打小就喜欢我,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是我对她说你不喜欢她的。”
“苏怜长得很像她。”
“女儿自然像妈妈。”
明儒离开,两人本是自小到大的好友,但每每说到这件事,便无法继续下去。恨么,明儒不恨。他只是怪自己蠢,然后开始恨自己。
夜,依旧寒冷无比。
他也不知自己在城头坐了多久,守城的人把他赶下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是夜了。
守城人不认得他,他是明儒,明将军的小儿子。自小在太平镇长大。多年在外,如今太平镇认得他的人除了明家上下,已经没有几个。
有一次他牵着狗出府,许多人一眼就认出那是明家的狗,于是立刻对他敬畏起来。因为这条狗,证明了他是明家的人。
他从城头下来的时候,见到城墙下一个胖子正拉着个少年晃晃悠悠的,两人像是都喝醉了。那胖子够胖,从未见过的胖,眼力稍差劲点的,都看不出他的两条腿。
他跟上去,因为他猜到这个胖子是谁了。若太平镇除苏万全外还有人能一眼认出他的,那就是眼前这个胖子。
胖屠走一步,萧离也跟着走一步,他是被胖屠逼的。
胖屠白天只喝茶,晚上只喝酒,而且总要喝醉。无论是喝一口,一壶,还是一坛。酒这东西就是奇怪,有些人怎么也喝不醉,有些人闻到就醉。胖屠属于后者。
自从南风开了家小酒馆后,胖屠每天都来喝酒,风雨不改。每晚他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萧离一直觉得不能称之为客人,因为他从不付钱。南风说:“胖叔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这太平镇没比他更亲的人了。你送胖叔回去。”萧离自然不记得这些事情,没有南风那份尊敬感激。
胖屠很不客气,拉住萧离说:走吧。
胖屠住在城墙脚下,最靠近城门的地方。
这里住的,大都是三教九流中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所谓不入流,就一个字形容:穷。萧离很奇怪,胖屠不是穷人,他的生意极好,喝酒从来不给钱,又不找女人。
话说回来,他这个体型,再怎么有职业道德的也不愿冒这个风险。毕竟不能算作工伤。
工伤是什么?他脑海里有这个词,可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问胖屠,胖屠说:“这个地方好呀,离城门近,又不吵不闹的。万一城里出现什么天灾人祸的事儿,两步就能逃出城,方便快捷。你明白不?”
萧离摇头,胖屠又说:“我听一些老人家说起逃难的事儿。大战之时,全城的人都挤着往城门逃,往往没到城门口就被踩死了。我这么胖,自然要为这个方面考虑。而且你要知道,人越是穷,越是平凡,心思也就越简单。没那么多勾心斗角,是是非非,人看人的眼神都是清纯的,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恨,没有瞧不起……”
萧离问:“为什么?”
胖屠说:“因为穷,所以想的就只是活下去,简单直接,所以纯粹。”
萧离说:“你不像个卖肉的。”
胖屠说:“对,我还杀猪。”
胖屠走路很奇怪,萧离早就有这种感觉。摇摇晃晃的,却不是喝醉那种人的走法。他弯着膝盖,只用脚尖着地,上身却绷得笔直。也许这是过于肥胖的人,在喝醉之后的特殊表现。
他要求萧离学他的样子,学起来还真难。开始的时候双腿都是疼的,到了后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的感觉。
特别是今晚,他觉得两腿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像是只要一用力就可以飞出去一样。从未有过的感觉,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着。九公说这就是气,气功的气。当有一天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的病就到了要好的日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萧离心头一阵激动,不知怎么地双脚用上了力气,整个人突然箭一般的飞了出去,他啊的一声大叫,眼看就要撞在墙上,却被胖屠一把拉住。
胖屠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小子真行,这一下比狗还快。实话告诉你,这是我家传的绝学,学会之后追鸡撵兔子不在话下。你赶紧学会,到时候我也不杀猪了,改卖野味,这银子还不哗哗流进来。”
萧离呼出一口气:“什么家传绝学,屠夫的绝技么?”
胖屠说:“我家本来世代猎户,这跑跳窜的功夫本就是用来捕猎的。只是我是学不会了,只能改行当了杀猪卖肉的。现在有你,我又看到了重操旧业的荣光。”
“拉倒吧。”萧离一脸嫌弃:“你那旧业没有任何荣光可言。”说完急急跑掉,然后是一声梆子响声。是呀,他还要替九公值夜。
胖屠心想:九公越来越老,真是可怜。想到这里回头看去,明儒也正看着他。
胖屠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儒答:“月前。”又问:“那是你徒弟?”
胖屠摇摇头:“他不是干屠夫的料。”
即便天生是材,萧离也不会去做屠夫。他宁愿白天时候卖酒,晚上时候打更。
夜不是很深,也不是很寒,街上也还有着行人。
萧离很能理解九公为什么喜欢打更,因为夜里总能看到一些白天看不到的事。
春风楼的灯笼亮着,隔得老远就传来歌声。莫雨修背着琴走出来,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见到萧离时神情非常尴尬,转身赶紧逃开。
萧离也觉纳闷,几步就追了上去。说也奇怪,今天自己走起路来似乎特别的快。
他一把抓住莫雨修:“干嘛跑呀,这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莫雨修吱吱呜呜的不说话。
萧离一下子明白了:“你来弹琴卖艺?”
莫雨修脸一下红起来,在他来讲弹琴卖艺和卖身没什么区别。
萧离说:“这又没什么丢人的,我倒是想来卖,可人家看不上我。我也没有你那份手艺,靠手艺吃饭,正大光明。”
莫雨修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斯文扫地,情何以堪可也无可奈何。
明年秋是神都大考,天下读书人都在盼着的鱼跃龙门的日子。但想要有个好仕途,就要先进太学院。可神都太学院,那是非富则贵才能去的地方。非如此,即便是名闻天下的才子,也是仕途艰辛。前些年的李大才子,只因为不是太学学生,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外放七品。李大才子一怒之下挂印而去。
莫雨修自认才高,但自觉高不过李大才子。
“所以你想进太学院?”萧离问他。
莫雨修点头。
“你不是说那是非富则贵才能去的地方。你恰好符合标准,既不富,也不贵。”萧离说话太伤人。
莫雨修说:“太学院的学生也不全是非富即贵。太学院招生向来是由地方举荐,举荐后考中则被录取。只是一直以来,地方官府举荐的多是些富贵人家。给了银子官府就举荐你,到时候谁能上太学院,还得各凭本事。”
“多少钱?”
“一千两。”
萧离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银子,还真狠。一千两够我和我姐吃活六七年的了。你这还卖琴赚钱呢,把自己卖了都不够这个数。”
“苏怜本来说要帮我,但现在苏怜也出事了。”莫雨修说:“我打听了一下,还真和明家没有关系。想来也是,苏家也是太平镇大户人家。明浩鸿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苏怜说要帮你?”
莫雨修点点头。
“她有那么好心?”
“我知道她跟你有点矛盾。”莫雨修说:“但她和你姐姐关系非常,跟我也算是莫逆之交。你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萧离冷哼一声:“莫逆之交?我看你是想说青梅竹马吧。不过这小丫头肯出手帮你,也算是个有情义的。一千两可不是个小数,怎么越听越像戏文里的故事,秀才进京需盘缠,小姐躲在后花园。”
“我可没有……”
“知道你没有,你要是有了倒好。”萧离说:“钱的事儿,我给你想办法。你这十根指头一张琴,老死也赚不到一千两。”
话说的不好听,但莫雨修承认,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