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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到外面会是他们俩,她怔了一下,忙叫他住手,“是自己人,别伤到了。”
饶是江城心中甚觉不快,听到明霜这话,手劲还是略轻了一分。他瞪了乔清池一眼,半晌才狠狠松开他。后者淡笑着理了理衣襟,“多谢江侍卫,手下留情。”
他冷着脸并无言语。
乔清池侧身去,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真是想不到,这么晚了,你还在霜儿门外。我是该夸赞你尽忠职守呢,还是该说你……”后半截留了个长长的尾音,却没道明。
江城回眸看向他,寒声道:“留得晚,不正好逮你这样夜里翻墙的人么?”
他闻言也不恼,反而轻轻一笑:“可别监守自盗就好。”
知道他二人不和,明霜讪讪地出声打断道:“小江夜里守到子时,这是来的时候爹爹定下的,那一阵我刚好被人推到水里,担心还有小人作祟,所以他一直待得晚。”
乔清池迈开步子,从他身边过去,“人抓到了么?”
“抓到了,是个伙夫,已经让爹爹料理了。”
他动作自然地从窗户里翻了进去,拉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这种人,背后定还有主使,你可叫人去查了?”
“查不查都那样……”明霜笑得无奈,“你怎么来了?咱们已经定了亲,按规矩是不能见面的。”
“离成亲还有小半年呢,这么久的时间,不让我见你一面怎么行?”他失笑,开口打趣,“我的霜儿这么好,万一被人拐跑了我可怎么办?”
……
说话间他不经意把窗掩上,院中的那个人便在视线里慢慢消失。
烛火映照着的屋内两道人影,江城在原地里站着,冷风习习,静默了良久终觉意趣了了,于是硬生生扳过身子,头一次提早离开。
她的房间摆满了话本子,都是外头或买或租的,高门里的日子清闲又难熬,她却是最会懂得怎么打发自己的人。话本、小说、杂记,除了针线,不时还做些小玩意。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原来你喜欢看神怪话本?”乔清池随手翻捡,“早说我今儿就带几本来了,我那儿倒是放了不少,回头让人给你拿……”说了半日,见她深思有些散,讷讷地盯着窗看,不由拿手挥了两下。
明霜回过神,浅笑道:“好,那你取些给我吧,正好我也要看完了。”
“嗯……方才在想什么,这样入迷?”
“没想什么。”她不自在地搅着垂于胸前的青丝,言语里带着敷衍。
“是怕我不知分寸,做出轻佻的事儿来?”乔清池将书放下,伸手握住她手背,眉目温柔,“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你罢了。在成亲之前,我绝不会强求你。”
这承诺来的莫名其妙,明霜嗯了声,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来,含笑道:“对了,我正好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
她歪了歪头:“你会画花样子么?”
乔清池微怔一瞬。
“会。”
过了不久,乔府来送来的信里就多几张精致的白描花鸟图。
铺子里正好缺绣样,明霜即刻让杏遥把画纸给赵良玉拿过去,约摸等了七八日,锦缎才绣好。
“好鲜亮的构图啊。”她展开那匹布,抚过上面的绣纹,“想必能卖不少钱。”
“可不是么,我就没见过这么巧的花样。”杏遥说完,却又摇头,“不过小姐啊,往后你嫁到乔府,也算是三少夫人,何必还做这个营生,怪累的。”
“不行。”她笑容浅淡地垂下眼睫,“我心里……总是没底。”
“啊?”杏遥听着奇怪,“为什么?”
她不欲回答,余光看到江城,忙笑着唤他:“小江!”她把锦缎扬起来给他看,“瞧瞧,这个好看么?”
江城转过眸,轻轻说了声好看。
明霜即刻就笑了:“回头小姐给你做件长衫,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清池单独给你画。”
“多谢小姐,属下的衣裳够穿。”他恭敬地行礼,“不必麻烦。”
“来回就那么几件。”明霜展颜打趣道,“咱们小江天生俊朗可不能浪费了,你不对自己好一些,怎么会有姑娘看上你呢?”
知道她是有意没事找话,若换做从前,他心中必然觉得窘迫,此刻却无暇起波澜,反倒隐隐作痛,他平静回了声“谢小姐好意”,随后施施然退出去。
明霜笑意渐渐凝在嘴角,举着那绸缎缓缓放下,心情复杂的抿了抿唇。
他现在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无论她用怎样的语气,如何调笑如何打趣,皆是一副没所谓的表情。明霜揪着手里的绸缎,神色哀然地靠在轮椅上,似乎在发愁该怎么办才好。
“遥遥啊。”她轻叹道,“我是不是哪里待小江不好了?他近来怎么都是这样呢……”
“他一定是生气了。”明霜皱着眉头看那匹缎子,“很久之前我也说要给他做衣裳,结果拖到现在,他想必觉得,我说话不算话,总爱捉弄他……”
“有么?”杏遥一面铺床一面回答,“您啊别瞎想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呀。大约江侍卫这是有意和您疏离的吧,毕竟您要嫁人了,他总不能还像以往似的和您走得那么近,这不是怕给您招来闲话么?”
明霜漫应了声,心不在焉的颔首:“……是这样么?”
“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杏遥抖好被子走到她跟前,“就快到您的寿辰了,不如想想要怎么过吧?如今这府里上下没人敢怠慢咱们,今年定不会像上年那般冷清,您想想要玩什么吃什么,老爷绝对满足您的。”
明霜讶然了半晌,笑道:“哎哟,你不提我都要忘了这事了。”
杏遥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这么大的事儿您都能忘?”要换做三小姐,那不早嚷嚷得满城皆知了。
“生辰啊……”她托着腮,“要怎么过好呢?”
江城刚走出门,心下就已经后悔了。
她这几日心情不好,适才难得有兴致,自己不该这般的不领情,越这样生冷就越发显得不自然了。只是不知为何,一见到她,心绪总是凌乱繁杂,原本想说的并非那样,但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味。
今时今日江城才觉得并自己不如想象中的果断,明明也遇到过比这个更加令他两难的抉择,却从不像现在这般左右迟疑。
连他也禁不住纳罕起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未晚从房里出来,乐滋滋地捧了一把钱凑到尚早跟前去,“呐,快看,小姐赏的。”
“这么多呀?”
“小姐生辰快到了正琢磨那日的酒菜,她适才问我什么东西好吃,我说了个麻饮鸡皮,她一高兴就抓了把钱给我。”
尚早立在一旁喂雀儿,闻言偏过头,“今年可不比往年了,一定热闹得很。”
“是啊。”
明霜生在初春,三月十三。上一年的生日正遇上她被人推下水所以耽搁了,而今境况大不相同,还未到日子,叶夫人和明见书就各自送了些玩意儿过来,连在侯府的明锦也托人带了一扇紫檀屏风。
杏遥放在屋内左看右看,啧啧赞道:“这屏风还有香味儿,我听人说宫里娘娘的寝殿就用檀香的木插屏风,想来值不少钱吧?”
“这么说,咱们大小姐在侯府过得不错啊。”未晚小心翼翼的拿手摸了摸,生怕弄坏了。
明霜捧着茶淡笑:“谁知道呢。”明锦素来爱脸面,就是过得不好,也要拼了老命拿好东西送到家里来,至少得让外头的人看着她光鲜。是个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姐。”姚嬷嬷在帘子外传话,“三小姐来了。”
“哦。”她合上茶碗微不可见地颦了颦眉,“请她进来。”
明绣是带着礼来的,看上去面色红润,神采飞扬,显然精神不错。
“快到姐姐生辰了,又听说姐姐和乔家公子订了亲,我没什么好东西,前日里得了几方好砚,知道姐姐爱读书写字,所以就借花献佛给你带来了。”
她一席话说完,麻溜的坐下,讨了杯茶来吃,也不同她客套了,张口就道:“早说么,原来他一开始就相中你了?难怪上回要缩在角落里给你画像。”一想到并不是刻意要让她出糗的,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明霜道了声谢,命丫头把东西收下,也没接她这茬。
“你能嫁出去是好事。”明绣自顾自说道,“听说乔家还算名门,乔老爷这一代之前,三代在朝做官。就是近来时运不济,被人弹劾了。”
她笑而未语。
明绣貌似很贴心地宽慰道:“不过古语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谈不上兴盛,总也比那些人强。倒是正合适姐姐。”
知道她一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明霜也懒得同她计较,半句话不说,慢悠悠的吃茶。
在房里自个儿跟自个儿生了半个月的闷气,这会儿舒坦了,明绣当然要找个人换换心情,她喜欢在人面前戳戳他的短处,大概这样,很让她开心。
等明绣走后,她神情平静地在堂屋里坐着,等把茶水喝完,才摇着轮椅往房内走。
江城终于能够回头去看她,伸手摸到袖中的东西,用力握了握,这才举步进去。
“小姐小姐。”
门外的未晚不知得了什么好东西,以难得一见的速度飞奔而来,正从他身边经过,直扑到明霜跟前。
“哎哟,狼追着你了么,跑这么快?”
“才不是狼呢。”她背着手,扬眉调侃道,“咱们家二姑爷送来的礼物,猜猜是什么?”
明霜垂眸微笑道:“猜不出,是什么?”
“你仔细猜猜嘛!”
杏遥摇头喝她:“得了吧,快拿出来,毛手毛脚的,别给弄坏了。”
未晚噘着嘴磨蹭,半晌把背后的东西“嚯”的一声展开,“是这个——小姐快看!”
被她的动作唬了一下,明霜晃了晃神,骤然看清眼前的画卷,春日里百花齐放,作画之人运笔细腻,勾勒出一副万紫千红的景象来。她正在花丛里,只不过茂盛的草木掩盖了下半身,看不出是站着,还是坐着。
大约是上回那副画引起她伤心,杏遥特地嘱咐过,这次的画便格外多了些许心思。
杏遥忙在旁夸赞道:“乔公子的画技果然精湛,瞧瞧,这多传神啊,简直和咱们家小姐一模一样。”
她微微一笑,并不见多高兴,也看不出不喜欢,抬头时骤然发现江城就站在面前,定定地盯着自己。
“呀,小江。”明霜笑吟吟地把画收了,朝他伸出手去,“我的礼物呢?”
她说得理所当然,神情里分明带着期盼。
江城听到此言,看着她手上的画卷,随后微垂下双眸,把掌心里那个粗劣的木雕掩到袖中,抱歉地拱手施礼:“属下……不知近日是小姐生辰,忘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