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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归厚所说的“劫”,是佛教“劫波”的简称,意思是只要渡过这场特大灾难,就能获得远大时节。
张归厚的“劫”包括丧兄带来的极度恐怖、史敬存带来的铺天盖地的杀气,还有丢失城门、敌魁逃走的失职。尤其是失职这一条,如果按军法论斩,他也死的不冤。不料使相居然还为自己找出失职脱逃的理由,张归厚真是爱煞使相了。
但他更清楚,如果巡城的时候大郎有个三长两短,使相那里先不说,张夫人眼里可揉不进沙子。所以张归厚下定决心,第一要保护大郎不出任何闪失,第二才是巡查沙陀人。谢天谢地,毕竟那个最凶恶最可怕的史敬存已经死了,沙陀没有第二个史敬存了吧?看来自己这一劫,真的快要过去了。
另一个正在渡劫的,就是李司空和周德威了。两人从尉氏门逃出汴州后,慌不择路,居然走错了路。还是周德威发现方向错了,两人这才又改向宋庄逃跑。可是他们走错路的这一段,恰好也是汴军没有设防的路线,回到正确道路后,马上就遭遇了汴军,而且是马军。
为了让氏叔琮能够尽快抓住李克用,朱温特意把汴州城里缴获的沙陀骏马交给了他。氏叔琮心里感慨万分,千算万算,没想到功劳居然砸到自己头上!本以为城里面重重包围,李克用决计逃不出来,谁知道这蛮夷居然杀出汴州了!
氏叔琮不禁感慨,天降富贵,那真是挡也挡不住啊。现在李克用的亲军、护卫、包括那个神勇盖世的什么神枪史敬存,全都完蛋了!
只剩下一个匹夫!自己手下却有一万人马!现在还加上了三百马军!
最关键的就是看能不能遇上这个沙陀王啦!只要遇上……别说,前面大路上就出现了两个人影!
氏叔琮激动地差点叫起来,老天啊老天,你怎么对氏叔某这么好!
他马上下令:马军速速上前,捉那两个过来看看!
三百马军。马蹄声震天动地追了过去,那两个人眼看就走投无路,不料却忽然钻进路边的一片树林。
那两个一定就是沙陀王了!氏叔琮当然不会让这泼天富贵被树林给吞了,当即命令马军冲进树林。副将是个瘦长汉子,名叫刘恂,闻令劝道:
“军使,老话说,逢林莫入,这片黑森林看起来甚是险恶……”
氏叔琮打断他:
“闻戒老弟!若不知敌人虚实,当然逢林莫入,须得慎重。如今对头明明只有两个,怕他何来!你若不肯进这林子,我自来领马军!”
刘恂见军使动怒,不敢言语,连忙领着马军冲进树林。但树林里黑沉沉不辨东南西北,风萧萧似有妖魔鬼怪,刘恂不敢大意,命马军仔细搜索来。
躲进树林的正是李克用君臣,李克用借着林外的夜光,瞧见汴军马匹体形高大,低声骂道:
“朱三无耻,竟然骑着亲骑军的马匹来追李某。”
周德威却有些急躁,抱怨道:
“这厮们磨磨蹭蹭,几时能到面前?”
李克用不由苦笑:
“阳五何意?”
周德威这才笑了笑:
“末将是想让司空看个好戏,无奈那厮们不过来演。”
李克用听糊涂了。虽然自己和镇远都是武艺高强,然而对方毕竟是马军,不同于汴州街道,树林对马匹的阻拦有限,两人要想步战马军,胜率很低。
这时候刘恂等马军终于来到一箭之地,周德威忽然嘬嘴发出三长两短的唿哨声,李克用正诧异间,却见那些代北战马突然一齐人立狂嘶,拼命尥蹶子,汴军猝不及防,纷纷堕马,倒霉的还被惊马踩踏受伤。周德威如闪电般冲上前去,须臾骑着一匹马牵了一匹马回来:
“司空,请速上马!”
汴州城里下马后,李克用已经走了足足十多里路,早已双足酸痛。此刻见到战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跃上马背。周德威又是一声唿哨,两匹代北战马驮着两人冲出树林。汴军当然发现,顿时弓箭如雨射来,却都落在两人后面。
李克用骑马驰骋,夜风从耳旁呼呼掠过,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竟然没一个不是酸爽之极,不禁笑着问道:
“阳五,刚才你捣的什么鬼”?
周德威催马跟上李克用笑道:
“不瞒司空,这批代北马各种动作都有唿哨做口令,大太保专门教给铁山,我一时好奇,学了几句,不料适才正好用上。”
李克用正要赞叹,忽听后面喊声大作,回头看去,却是大队汴军追赶而来。两人连忙快马加鞭,冲上一处山岗,此时天已拂晓,只见远处又是一支军马前来,李克用不由大惊说道:
“朱三这浑贼,竟用全军来追杀李某!”
再说汴州城内,曹玉娥母子在朱守殷和那个虬髯老兵护送下,离开尉氏门匆匆而行。不长时间,朱友裕和张归厚率领的骑兵已经开始满城搜捕,虬髯老兵经验丰富,拉着主仆两人尽走僻静小巷,可是不论哪家百姓,都没有开门让他们躲避。
朱守殷忍不住咒骂:“娘娘,这汴州百姓竟是铁做的心肝,这般冷漠无情!”
曹玉娥掠一下头发叹气:“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个人家不怕引火烧身?有人肯收留妾身,那便是缘分。无人肯开门,也只可算是无缘。”
主仆正议论间,只听后面一片马蹄声响,虬髯老兵忙让他们速速钻进一条小巷,不料这帮汴军朝着小巷就是一通乱箭,那老兵身中数箭,当即没了性命。
朱守殷使劲拖住曹玉娥就跑,这条巷子甚是窄紧,骑兵只好大宽转绕路来堵截。
远远看见船桅,朱守殷大喜说道:“夫人,那泊船之处,想必就是汴河。小的先将夫人送过去,转身再来接三郎。”
曹玉娥今晚叠经大乱,她一个女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什么主见。当即温声对勖儿说道:“勖儿你且先躲在这里,朱叔顷刻便来接你。”
小小的勖儿见母亲离开,巨大的恐惧让他不敢继续呆在这黑暗陌生的小巷里,他高声叫着“阿娘”冲上街道去寻找娘亲,恰在此时朱友裕纵马来到,竟然一枪戳中勖儿的小身体,高高挑起后将他从半空摔落,眼看是不活了。
曹玉娥听见孩儿呼唤,正要回头,却被朱守殷用衣裳包住臻首,只听朱守殷急忙说道:“事急从权,得罪夫人莫怪。”
朱守殷扛起曹玉娥,匆匆几步来到汴河,悄悄上了一艘小渔船,随波漂流而去。曹玉娥心慌意乱不停啜泣,更担心如何去见司空?
再说勖儿被远远摔落,却是落在一片菜园子里。这片菜园不过一两亩地,附近恰好有个丁员外居住,听了一夜人喊马嘶刀枪撞击,他也不敢点灯,借着朦胧月色,看见汴军居然连六岁孩童也不放过,枪挑摔死在菜园,不由暗自叹息。
正在此时,却见那小儿手脚似乎一动,他吃了一惊,心想这孩儿好生命大,枪挑摔落,还能活的下来?
丁员外不自觉趴在窗户上仔细看那孩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此处若无汴军,丁某前往救这孩儿,养他几日,却不胜造七级浮屠?心随念想,正要移动退回屋内下楼,却见那孩儿又动了一动,仔细看去,不由抽了一口凉气:这小儿并非在垂死挣扎,而是在长大!这不是尸变又是什么呢?
其实真不是什么“尸变”。丁员外当然不可能知道,勖儿长大的真正原因,来自于1100多年后。
开封市的一个小学生叫做林能,除了爱看些历史读物、传奇演义之类的书籍,学校的正经课程,却都是稀松平常,父母都为之焦心不已,爷爷林泰国便想了一招,悄悄将孩子带到城外兴真观,求个三清保佑,让孩子转性,从此又红又专,做个革命接班人。
林能倒也不讨厌这兴真观,里头茂林修竹,小路蜿蜒,静室清雅,甚至还有小桥流水,的确让人心旷神怡。只有一桩出乎林能想象,这道观之中,居然是全素的斋饭!两顿斋饭吃下来,林能只觉的自己眼睛都绿油油的了。忽然想起放生池里,又有王八又有鱼,水又不深。听道长说,放生池是结缘之地,淹不死人。既然如此,何不去弄两条鱼来解馋?
想到就做。林能蹑手蹑脚进入放生池,那呆萌的锦鲤眼看就要被他捉住,忽然脚下一滑跌入水中,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后背火辣辣疼痛。用手去摸了摸,并无异样,难道是摔伤了后背?是内伤?
忽然听见马蹄哒哒,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个菜园里,那些无辜的小菜都已经被自己压死了。看看周围低矮的古代建筑,看看身边的菜地,看看天上朦胧的月亮,林能心里忍不住想到:这什么鬼?难道我穿越了?
但心里马上有一个念头闪过:何为穿越?
林能苦笑。自己真是摔糊涂了,怎么连穿越也想不起来了,前几天老师布置的作文,不就是写穿越的吗?
心里却有个念头:什么叫老师?什么叫作文?
林能忍不住浑身一激灵:不对劲!自己脑袋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低级问题?难道……是原主在向自己提问?
果然心里又是一个念头闪过:什么叫原主?
林能恐惧地看看自己的身体:居然穿着一套明显小得多的古代童装!
天啊,本少起码也是个少先队员,穿越大神怎么不给我弄上一套合身的衣服?太随便、太不敬业、太不负责了!不行,我要投诉!
头脑里面一连串的问题简直绕成了一团乱麻,林能也懒得去想了。反正是原主在问。
嗯,这原主是个小孩子吗?也不知他名叫什么?
头脑里有个念头:我是勖儿。
林能一阵发晕:旭儿?还是绪儿?这絮儿是个什么鬼?
头脑里有个念头:当然是小鬼。
林能哭笑不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层摞一层,人常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自己大老远穿越过来,不说出生在富贵之家或者甚至帝王之家,身边有无数红粉知己、美貌丫鬟,有个了不起的老爹……
头脑里闪过个念头:老爹,是说阿耶吗?他的确了不起啊。
林能有些兴奋,看来要想了解这个时代,可以问问原主嘛。
头脑里有个念头:姑且问来。
林能窃笑:这小子,竟然老气横秋的。
见原主没有发来新念头,林能有些想起身了,可是马上有个念头阻止了他:刚才就是汴军杀死了我,现在他们还没走吧?去街上干什么?再死一回?
林能这才知道原主是怎么死的,暗暗诅咒这汴军如此没有人性,连这么小的孩子也杀。只好还是躺在地上,这套童装勒得他很不舒服,但还是想到:阿耶是谁呢?
果然有个念头闪过:阿耶就是阿耶啊。
林能有些哭笑不得了,这五六岁的孩子,真是满口废话啊。本来想知道怎么去见阿耶,可他根本说不清。只好试着再想:阿耶厉害吗?
念头是:阿耶当然厉害!人家都叫他司空!对了,今天晚上我还咬了他耳朵!
林能哭笑不得:咬你爹的耳朵,难怪被扔出家来,又被那什么汴军杀死,看你下辈子还敢不敢再咬你爹?还有,司空是个什么鬼?
念头:我是要叫醒他,免得被人放火烧死,才咬他耳朵的。不是阿耶把我扔出家不管,我是被汴军用枪杀死的。
确认了自己果然被小鬼缠身,林能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打是不能打,那是自己的脑袋,不说打坏,打伤了也是自己痛苦。
念头:就是,世上哪有这么笨的人,打自己的脑袋。
林能无奈地想:小祖宗,不然你就先走一步吧,咱这里就不送了。
念头:我三魂七魄都在这里,往哪里走?
林能一想也对,毕竟这身体就是人家的,还不知道自己和小鬼谁缠谁呢。
念头:就是。你是谁啊?怎么来到我的身子里?
林能急了,赶紧想道:说话要讲道理啊。怎么是你的身子?你的身子,有那么大吗?这是我的身子好不好?这身衣服才是你的,我穿着紧绷绷的,好难受。
念头:你既承认衣服是我的,那身子怎能不是我的?
林能气坏了:这身子的那个部位听你指挥?你抬脚或者抬手我看看!
过了一会儿,有了个新念头:若这身子不是我的,为何躺在我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