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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驱逐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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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顶这一次整整昏迷了五天之久,频繁的重伤让他本就不如何强健的体魄已经近乎千疮百孔,加上极小的时候那次中毒留下的病根,让他恢复起来尤其的慢。

    那次类似水痘症状的中毒事件,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手脚,那时候朱涂元的妻子还极其疼爱于他,把他当成了为他而死的儿子一样抚养,从前些日子那唯一一次与他婶子推心置腹的谈话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朱顶的第二个特殊能力是能辩人言真假。

    那是一种特殊的感觉,并不服从朱顶的调配,出现的几率完全不可捉摸,可那次谈话里,朱顶这样的能力出现了一刹那,这便足够他确认,婶婶说的是实话。

    那个时候,影蛇卫或许还不存在,那个未来会变节的统领自然还没有去到他的家里,在他幼时那狭小的生活空间里,甚至连生人都没出现过,于是那次中毒的原委就成了一个迷。

    他从那口龟壳大锅中醒来,周身是火辣辣的滚烫,他下意识的想要从这快要把他煮熟了的热度里跳出去,却控制不了哪怕一根小指头。

    他的鼻息之间传来一股清馨的味道,之间还夹杂着些许苦涩,从这味道里,他能辩出十几种药物,却还有更多十分陌生的气味,也就是说,蒸煮着他的这锅汤水,称呼为百草浴都不为过。

    这些药物里有大补养生的灵药,有见血封喉的剧毒,都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品类,而这些或滋补或害命的药物放在一起所起到的功效,恐怕只有出方之人才会晓得。

    但至少一点朱顶可以确认,这药效是极了不得的。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与他皮肤上传来的烫热形成清晰比对的清凉感觉,在肺腑和骨骼间游走,所过之处,莫不让他有一种舒畅轻松的感觉,能产生这种感觉的配方和药物,必然是极了不得的,恐怕那些传说中的所谓仙药都未必能做到如此效果。

    最主要的是,自他第一次重生开始就伴随在他脑中的那种浑噩感,竟然随着那轻灵的凉气游走,而逐渐变得淡薄了一些!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朱顶睁开了滑润的眼,第一次的感觉到这世界是如此的亲切。

    “汪”,一直守候在石室里的大黄一声欢呼,一阵小跑来到锅下,想要抬起身子攀在锅沿儿上,又怕太烫,急得绕着大锅团团乱转。

    看到大黄的样子,朱顶欣喜的抿了抿嘴唇,不是因为大黄的滑稽,而是看见它还好端端的活着,没有葬身疯狂的兽群,而生出的由衷的喜悦。

    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大黄的头上窜了出来,一下就跳到大锅的上空,落在了朱顶的肩上,毫不认生的用毛茸茸的小脸儿磨蹭着朱顶的脸颊。

    朱顶怔忪了许久,才想起这只自己临昏倒之前救下的小狐狸,想要伸手去稍加安抚,却奈何浑身无力不能稍动。

    “汪汪汪!”。一阵急促的叫声响起,让朱顶的视线离开肩上撒娇的小狐狸,再次回到大黄身上,于是朱顶惊讶的发现,这条和自己一起长大的老狗,似乎是在吃醋?

    “吱吱吱!”。雪白的小狐狸像是在对着大黄挑衅一样,更加卖力的磨蹭起来。

    朱顶只能对着这两个家伙无语。

    “麒麟何其睿智,百日可语,半载便能明善恶,可你看看你把这样一只难得的纯血麒麟,养成了什么样子?这明明就是一只毫无灵智的玩物!”

    一阵苍老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幽幽响起,语气里似是愤怒又似哀伤,缓慢的语速让人明显听的出这句话里的沉重。

    朱顶循声望去,这才发现洞里竟然还有一只乌龟,正是那只在墙外战斗到最后的老龟。

    “你,您也会说话?不是,我是说您也会人类语言?您说大黄是麒麟?不可能,他可是和我一起长大的,肯定是在外面出生的!”

    老龟引颈向天,颤悠悠的伸出前爪指向大黄,又咳嗽了两声才说道:

    “我活了一千多年,难道还会认错麒麟?上古的时候你们人类和我们说的是一样的语言,智者能从你梦话里推出你们现在的说话方式,你道我就不能?我只是懒得说!”

    老龟这几句话说的,怨念极大。

    说到了麒麟,那只脏的像流浪狗一样的麒麟族长和它的部族竟然在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智者的遗体已经在两天之前草草的掩埋,可葬礼却豪不草率,那一天,所有的上古移民都前往那个埋葬了它们先辈的洞窟,为它们最敬爱的长者送行。

    朱顶领着大黄和那只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小九尾狐,来到了智者的墓前,在这座大型墓场的最深处,有一个不起眼的新土包,智者就静静的在那里沉睡。

    他一想起它因为自己的错误,在临去之前不知道遭受了怎样的痛苦,便觉得心中有块巨石压坠,连呼吸都不能顺畅。

    说起来,朱顶和智者其实没有太多的交集,可它身上就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亲和力,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和他亲近,可恰恰是这种亲和力,却让现在的朱顶无比的痛苦。

    他是个敢爱敢恨的人,自己想做的事,不顾一切也要做到,哪怕整个世界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他犯的错,拼尽全力也要去弥补,哪怕这样会让他付出惨痛代价。

    朱顶站在属于智者的土包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事,默默地和这位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物诉说着自己的悲伤和歉疚,这些负面情绪来的如此炽烈,以至于朱顶觉得很长时间之内,自己都不能再真正开怀一笑。

    他即将要离开这个虽然没有生活多长时间,却让他刻骨铭心的地方,他已经被老龟驱逐,因为他善意的错误。

    之所以现在还能够在这里看望智者,甚至自己现在还能活着,都是因为智者临睡之前的安排,那口大锅里的药物正是出自它的手笔,对于植物的了解,再也没有谁能与它比肩;对于朱顶这样的存在,再也没有谁能与它一争长短。

    老龟也不知道智者为什么会如此安排,它只是听智者随口说过,有了这些药和一些天数的治疗,就能让朱顶摆脱他一直以来的烦恼,虽然不能完全将麻烦解决,却能给他争取至少三十年的时间去另想办法!

    老龟不知道它愤愤的叙述,给朱顶带来怎样的震撼,它更加不知道所谓的争取三十年,对朱顶意味着什么!

    算上最初的二十几年生命,曾经做过九次皇帝的朱顶,算上这辈子,整整十一世,他的全部寿命加起来也就刚满百年!

    活了十一辈子却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过!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朱顶一直觉得自己简直可以被叫做圣人,因为他没有按照诸葛亮的方法去杀戮,去以此延长自己的寿命,不是不能,他不是没有经历过那种虽主幼而臣更愚忠的时候;只要他想,就算满朝奸佞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统合权力,然后开始杀人。

    他只是不想,不想自己本来可以快快乐乐的日子,浸满了血腥味。

    他想要的日子其实很简单,唯开心二字而已。

    可是现在,在这个与世俗隔绝了几千年的山谷里,在一群疯子中间,在一个历史上已经成皇成圣的人物遗命之下,他竟然可能会在这一世,多出三十年的寿命,没有过他这种经历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冲击的。

    人类不是老龟这种以长寿著称的种族,甚至一般的人类也会因为三十年的寿命而心生怨念,可朱顶不是他们,当他听到了这种可能的一瞬间,他就完全的丧失了思考的能力,竟然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高兴;随后他就想到了这件事本来的主笔智者,然后心情开始由狂喜转为黯淡,于是更加的愧疚起来。

    朱顶将手里还有些软绵的三根草棍儿递给了大黄,说了几句什么,然后继续对着土包发呆,再过几天,当他泡完最后一锅药澡之后,就该离开这个地方,可能再也不会被允许回来。

    不大工夫,大黄已经小心地用嘴唇抿着那三根已经开始冒着火星缓慢燃烧的草棍儿,回到了朱顶身边,自从那天之后,大黄已经很难离开朱顶的方寸之间,就连如厕都要寸步不离。

    好在大黄很聪明,很听话,很能感受主人的心情。

    朱顶跪了下去,将三根草棍儿戳进了地面,聊作三根贡香,然后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再不回头。

    朱顶离了墓场来到牧场,这里圈养着那些发了疯的猛兽,它们在这里可以安安静静的生活,无忧无虑再也不需要思考和愤怒,直到老死。

    每天喂给它们的食物里,都会添加大量的含有神经毒素的蔓藤,这些蔓藤被种植在山谷里的一个角落,它们可以让一切生物的大脑停止运转,变成只知道吃喝睡觉的米虫。

    这片牧场囊括了整个山谷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的族群,其中一大半的数量是因为自己的错误而造成的,想到这些,朱顶的心里又是一痛,智者辛苦守卫几千年的族群,就要因为自己的错误而灭绝,自己却无力补偿。

    朱顶循着一条小径走进了牧场当中,几只正在处理排泄物的正常兽族看到他的到来,狠厉的向着这个方向撇里一眼就不再理会,草率的处理掉自己的工作,就此离去,好像和他多呆哪怕一刻都是一种无法容忍的侮辱。

    它们的亲族因为朱顶而狂化,它们的孩子因为朱顶而在混乱中死去,它们有足够的理由痛恨朱顶。

    朱顶真的很想对他们说,痛恨我的人多了,你们算老几?

    但是他却做不到,这是他的过,既然无法弥补,那便只能忍受。

    渐行渐深远,他看到了那日差一点把他踩成肉泥的巨兽,正在一滩烂泥里趴歇,双眼污浊无光,一群在哪里都不会缺少了的蝇虫,在它的嘴边爬进爬出,它却不知不觉。

    然后是他削断了腿脚的小兽、不再能够翱翔的飞鸟,所有的这些曾经或神武或骄傲的兽类,都已经如行尸一样,无知无觉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汪,汪汪!”一直都很安分的跟在朱顶左近的大黄,不知道嗅到了什么气味,开始有些期待的对着一个方向叫了几声,然后摇着尾巴看了看朱顶,又看向那个方向,再看朱顶,如此反复。

    朱顶跟着大黄来到那处与寻常岩壁毫无二处的地方,然后看到大黄像是融化在空气里一样,走进了那个肉眼看不见的空间,于是想起了智者和他说过的那个用几块石头掩盖视线的神奇阵法。

    他四下扫视起来,直到大黄看他久未进入,又回过头来找他,才看出了几分端倪——几块或大或小的石头,以一种看似杂乱实则很玄妙的方位,分布在这周围。

    等到朱顶终于进到那处所在的时候,他看到了已经失踪的十几只麒麟,听到了一声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可就是这样一句熟悉又陌生的话语,却让他情不自禁的泪流满面。

    那个声音依旧是那样沉稳而从容,虽然声色变的有些尖细,可是那种慈祥的语味却还是亲近如故。

    它说:“我的孩子,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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