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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青衣巷的居民接不接受协议,青衣巷推倒了。临江阁修了很气派的售楼中心,大马的生意已经涉及能源,教育,交通。临江阁的房子还没落成,向白玉接到市组织部的电话,让她去市里任职。向白玉在这之前,大马对她说稳住别出事。但她对大马的话将信将疑,大马一个生意人怎么能主宰干部的任命。现在正式的通知来了,她关了门,做了一个旋转的舞蹈动作,然后抱着茶杯,在转椅上转了几圈。她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了,才打开门。秘书说:“有个女人要找你,说是你的朋友。”

    向白玉重新坐到那张宽大气派的办公桌后,猜想是哪一个朋友。石竹花脸上涂着厚厚的粉走进来时,向白玉心里的鄙夷就写到了脸上,你也敢称是朋友?她知道石竹花为什么而来,房子。石竹花大胆地看了看向白玉的办公室,说:“我们都是青衣巷的,看看你的命?”

    向白玉笑了笑说:“你也是青衣巷的吗?”

    石竹花见向白玉也怀疑她的身份,就激动起来,“你也知道,你和高子林还没结婚的时候我就在青衣巷了……”

    向白玉见她说到高子林,眼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意味深长地说:“谁能看到今天?”

    她想起青春岁月江小鸥石竹花和高子林之间的爱恨纠葛,向白玉脸上的笑僵住了,有一半会儿她的思绪跑得很远,只看见石竹花的嘴在动,但没听她说些什么。

    石竹花喊了声:“向县长,你要为我作主。”

    向白玉说:“一切会按政策办事,但是政府也不会让你们没房子住。”石竹花在向白玉模棱两可的话里,好像看到一丝希望。她还想说什么,看向白玉不停地接电话,闭了口,对向白玉鞠一躬,退了出去。

    向白玉见石竹花走了,心想当初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命比纸薄大概就是说她这类人了。向白玉给房管局的人打电话,说留一套安置房。又给江小鸥打电话,说聚聚。

    江小鸥按向白玉约的时间到位于鹣紫山的薛涛山庄时,向白玉还没到。江小鸥站在薛涛的像前,现在的人做生意都想为自己套件文化的外衣。葱葱郁郁的竹林前立了个唐朝女才子薛涛的水泥雕像,想弄得裙裾飘飘,拙劣的线条却让人物不伦不类。人物旁边的简介还算费了苦心,说薛涛祖籍咸阳,幼时随父来到三江,在鹣紫山竹溪河畔置房,后来当歌妓居成都,日日想念故乡。有诗云:“峨眉山下山水如油,怜我心同不系舟。何日片帆离锦浦,棹声齐唱发中流。”江小鸥耐心地把细小的文字读完,向白玉还没有来,她要了一杯茶坐下来,望着竹溪河,薛涛生活的那个年月,竹溪河是不是还是现在的样子,小女孩薛涛有怎样的童年?在时间的深处,她有些恍惚,好像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子在另一条称为平羌江的地方。她那么清晰地看到奶奶,奶奶说她是江送来的。奶奶留给她永远的迷,照顾大马。大马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大马和向白玉站在她面前,向白玉说临时有事。大马说久等了,江小鸥在大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类似慈祥的光。大马去卫生间,向白玉对江小鸥说:“你知道为啥约你来这儿吗?大马已经取得这片山庄的开发权,他要在薛涛身上做文章。可薛涛身份可疑,有人说她是妓女,我觉得不妥,但我没法说服他,也许你可以劝劝他。”

    江小鸥说:“鹣紫山不是三江市的心肺,不能开发吗?”

    向白玉笑起来,“事在人为。”

    江小鸥看一眼植被葱茏的山,大马可以开发,其它人也可以开发,也许等不了多久,鹣紫山就是一片水泥森林了。薛涛如果回来还能找到路吗?想到此,她说:“高子林那么喜欢拍照,他应该把鹣紫山拍下来,以后没了。”

    向白玉说:“高子林?不说他。杨船,有联系吗?”

    江小鸥说:“偶尔打打电话。”

    向白玉说:“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大马正好听见向白玉的话,他尴尬地笑笑。两个都是晚辈,他也不好说什么,让向白玉玉和江小鸥陪他上山走走。他们沿着一条小路登上山顶,薛涛山庄藏在树林之中,前临水势平缓的竹溪河,后靠岩层坚硬的山岗,中间是块天然的平台,大马双手插腰,指点那儿是别墅区,那儿是小高楼,小高楼与别墅区之间,是薛涛的汉白玉塑像,塑像周边请全市最好的书法家把薛涛词全部写出来,雕刻在造形不一的青石上。大马激情指点江山,“这里会成为三江的高尚社区。”江小鸥表情却复杂,她不想这山修房子,无论怎么样漂亮的房子,只属于部份人的,而山却是属于大家的。她说:“钱能堆出高尚?”

    向白玉附和说当然,大马帮偏远山区建校舍,出资修桥,没有钱只能心里高尚。江小鸥说:“再多的钱,人也只能是一日三餐。”

    大马嗬嗬地笑起来,“小鸥倒活明白了,只是我现在不是为了钱,一件看似没希望的事去争服它,成功了,成就感比赚钱更有意义。”

    江小鸥说:“保护自然不也是成功的事吗?”

    大马说:“明白了,小鸥是个环保主义者,受杨船的影响吧。”

    向白玉说:“文化人总是毛病。落后的旧的就是历史,不想想新的同样是新历史。这山几千年的历史一个样,现在改写了,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不是更好吗?”

    大马笑道:“还是小玉站得高。”

    向白玉并没有说服江小鸥,听大马叫小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临时编了个故事,居住在这儿的人说山闹鬼。大马说他最不相信的事就是鬼。下山的时候,大马不小心跌倒,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江小鸥去捡,在一本笔记本里看到一张黑白照片,老式的军装,一辆军用解放牌卡车旁边,站着一个英武的军人和一个编长辫子的姑娘,江小鸥看了看姑娘,觉得眉眼面熟。“她是谁啊?”她问

    向白玉正要去看,大马一怔,飞快抢过本子合上了,“一个亲人。”

    江小鸥见大马脸色不好,问是不是伤了。大马说脚扭伤了,急急要下山。

    大马在鹣紫山的工程顺利动工后第三个月,他又收购了某国有造纸企业。事业越做越大的时候,大马却说肝区疼痛,打电话问江小鸥愿不愿意陪他去医院。江小鸥说:“你有那么多朋友,包括医院里的,怎么要我陪呢?”大马说:“当我你是一个穷亲戚,陪我去看。”

    江小鸥笑笑,陪大马去了市医院。挂张号找一个年轻医生开了一张B超单,到了B超室,才发现做B超的是她同学赵宁。赵宁骂她,说她清高不和同学联系。看大马和她一道,就说:“你父亲做个B超,还交钱,你是陷同学于不义啊。”

    江小鸥看看大马,想说不是父亲,但是她没说,问赵宁:“你不是在峨眉县医院吗?怎么又改行了?”

    赵宁笑说:“人往高处嘛。不改行怎么进得了三江市。” 赵宁一边说一边帮病人B超,表情突然严肃,不和江小鸥说话了,赵宁叫病人家属进去。江小鸥和大马退了出去。等大马躺上去,江小鸥就紧张地看着赵宁的表情,生怕他又严肃起来。赵宁说大马没什么大碍,可能有胆囊炎。江小鸥谢了赵宁。她和大马出了医院,大马说:“如果赵医生说我肝癌,你会怎么样?”

    江小鸥说:“不知道。”

    大马又说:“赵医生说我是你父亲,我们像吗?生病了有亲人在身边,才是幸福啊。”

    江小鸥说:“赵宁就爱瞎说。读书的时候就这样。”

    江小鸥陪大马去保健院输液,看到等在门口的向白玉,江小鸥对她笑了一下。向白玉说:“怎么不开车?”

    大马说他要看看没有了车他会怎么样?向白玉的眉宇间掠夺一丝忧虑,“没大碍吧。”诊室里有很多等江小鸥看病的人,向白玉暂时陪大马去输液。江小鸥处理完病人,向白玉正好走进来,江小鸥问她否有事。向白玉说:“干爹睡着了,来看看老朋友。”

    江小鸥笑了笑,心中疑惑。向白玉却像初次认识她一样,打量着她的脸,“真像。”江小鸥正要说话,石竹花皱着眉头捂着腹部走了进来,“啥子东西药,咋个输了还痛?”

    石竹花的声音很大,充满*味。她看见向白玉坐在旁边,她立马变得有礼有节起来,“向领导也在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个盆腔炎老是痛。江院长都烦了。”

    江小鸥说:“我不烦。你不烦才好。”

    石竹花却不说她的病,对向白玉说房子,说邻居告诉她,开发商根本没有把皮匠住的面积算给她,“开发商不是白白的捡了块肥肉吗?政府还为不为老百姓说话啊?”

    向白玉说:“我不代表政府。”

    石竹花站直了腰,好像肚子不痛了。一味地给向白玉下好话,说现在住的地方比农民还不如。向白玉显得很不耐烦,“不是给了你安置房吗?”石竹花说:“什么安置房,漏雨不说,卫生间还漏,满屋子臭气。”石竹花说完哭起来,江小鸥安慰她,说会好的。石竹花却开始骂,骂政府,骂开发商,诅咒说:“狗日的马胡子就是土匪,资本家,剥削阶级。可那些当官的被他收买了,过年送的礼我都可以买一套房子,他总有一天会挨枪子。”

    向白玉和江小鸥面上很不好看。她们知道她骂的是大马,甚至认为是变相地骂她们,可是她们却不好为大马辩解。向白玉看她还要骂下去,就说:“这里是医院吧。”石竹花不说话了,望一眼向白玉,又求救似地望望江小鸥。江小鸥说:“还开药吗?”

    石竹花展开一张纸,开始说她的病史,老黄历统统翻了出来,什么时候开始痛,什么时候做手术,吃了些什么药,到底是什么病嘛?

    江小鸥说:“盆腔炎。”

    石竹花说:“怎么老是治不好。”

    江小鸥说:“因为盆腔很多脏器已经粘连增粗,发生了器质性改变。”

    石竹花说:“你是说我完了?”

    江小鸥说:“什么完了,又不是癌症。”

    石竹花却说:“病人得了癌症,医生一般都会瞒着病人,要不要让皮匠来,你给他说。”

    江小鸥笑起来,“石竹花啊石竹花,我看你是更年期综合征了。”石竹花又抓住更年期不放,问个没完没了。向白玉咳嗽一声,江小鸥说:“你看这儿有朋友……”

    石竹花阴阳怪气地重复了向白玉的话:“这里是医院吧。”说完看看向白玉,向白玉却当她不存在。石竹花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递给江小鸥,“高子林照的。”

    向白玉还是没动,并不想看她的照片,石竹花边往外走,边说:“我要上告。”

    向白玉看石竹花走远说幸好她不再是医生,真受不了这样的病人。江小鸥说:“如果所有的病人像她,这医生也没法做了,她天天来,反正她又不挂号,一说就是半个小时,骂完自己骂别人,好像所有人都欠她。”

    “就一个疯子,和她说话都掉价。”

    “她也是被生活逼的。”

    “她就没找准她的位置。丫头的命却想当小姐。”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江小鸥用了红楼梦里的话。

    向白玉嗯了一声,坐得离江小鸥近了,她的眼光明明很尖锐地扫过江小鸥的眉眼,嘴里却像一个知已那样忆起她们共住小木屋的一些趣事,坦诚现在的苦闷,她离开三江县调到市政府办公厅是一个错误,办公厅的人个个都是笑面虎,背后的工作谁都有一手,各有各的路,排挤,陷害,活得累。“真想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啊。”向白玉感叹一声。江小鸥说:“那么回来当医生吧。”

    向白玉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能败给他们。我就想看看他们求我的那一天。”

    江小鸥看她越来越亮的眼睛,明白轻松日子只是她的托词,可是她不明白向白玉为什么会对她说这些。向白玉说:“你要帮我。”

    江小鸥更迷惑了,她能帮她什么?向白玉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说先去看看大马再说。她们一块儿过去,向白玉拉着江小鸥的手,很亲热的样子到了大马的床前。大马笑了,说看到她们病就好了一大半。向白玉说:“那我们天天来看你,你看到我们两姊妹就不需要输液了。”江小鸥第一次听她说两姊妹,觉得别扭。

    向白玉先告退,大马说:“小玉从政这条路是走对了,比杨船和司徒明远都强。”江小鸥听他说两个和她有肌肤之亲的人的名字,生怕大马知道她和司徒之间的事,赶紧把话题拉到向白玉身上,她添油加醋地说向白玉年轻时候这方面的才能就很突出,说相信她还会往上升。大马笑问:“你有想法吗?只想呆在保健院?”

    江小鸥怔了一下说:“只想当个医生。”

    大马说:“也好。从政挺不容易。你的性格容易受伤。”

    江小鸥说:“银行换了银长,又开始催还贷款了,保健院日子难过,现在病人与医生关系比较紧张,当医生也难啊。”

    大马说:“账是公家的,你也不必太操心。”

    江小鸥还想说什么,看大马面露疲惫之色,就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