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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子林开始逃避江小鸥,偶尔相对,也是那种既无奈又心痛的眼神。有时两人独处,高子林想说什么,江小鸥就挡了他,说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说这事让她感到龌龊。高子林叹息一声作罢。向白玉却坦荡得多,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凡事必拉上江小鸥。她说她们都是朋友,不能因为她和高子林有了特殊关系,就丢下朋友。江小鸥只能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都按正常发生。

    向白玉向大家公开她和高子林的关系,两个护士闹着要她请客。向白玉自己做了饭,在屋后简陋的斜批里,招待大家喝酒。高兴的喝酒祝福,不高兴的借酒解愁。大家喝醉了,相约出去玩。手挽手地走过青衣巷时一路喧哗,一个人站在书画装裱店铺前,仰望旁边的城门。那个人站立的姿势像是在沉思。走近了,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注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说:“你们太喧嚣了,吵醒了祖先。”

    几个人茫然地盯住他,不知道他说话的含义。那人却当她们不存在似的,眼光还是望着城门,一只鸟像被什么惊起,飞不到二十米,就栽了下来。一行人跑过去,鸟儿早已被旁边的石竹花捡了起来。原来是一只小鸟,翅膀还没长出来。有几只大鸟在城门之上焦急地叫。

    那个人说:“放了它。

    石竹花斜他一眼,说:“不放,我要给它做一个漂亮的笼子,给女儿玩。”

    向白玉嘲讽说:“什么素质?它是一条生命。你没听到它爸爸妈妈在哭?”

    石竹花哼了一声,怪声怪调地说:“装什么蒜。我素质低,但不抢别人的男朋友。”

    向白玉的脸煞白,目光锐利地剜了江小鸥一眼。很快她又控制了情绪,用极其鄙夷的目光看着石竹花,慢腾腾地说:“你有资格和我说话吗?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

    石竹花使劲地捏紧小鸟,然后摔在地上。

    小鸟死了。

    石竹花飞起一脚,踢了出去。恨声说:“我告诉你是什么货色。妖精?骚货?对不,你说呀。有些人想妖还没本钱呢,告诉你我也看不起你,装什么正经,死鸟。”石竹花呜呜地边哭边闹。青衣巷的居民像看什么稀罕事一样,层层围笼来,七嘴八舌。石竹花像台上的主角尽情表演,不过是变哭为笑了。

    大家傻了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糊涂了。

    那个人摇摇头,说:“小巷特色。”

    江小鸥觉得这人很特别,对他笑了一下。

    那个人把手伸给江小鸥,说:“我们早就认识,杨船。”江小鸥和他握了握手,想起来了他们一起下过乡。但那次他戴了眼镜。高子林见他们认识,就邀请杨船一起去玩。路上高子林像警察,弄清了杨船的身份。穿过老城门,经过乱七八糟的江边民居,来到岷江边。杂树丛生的江边,有一小段沙路,江边长着油浸浸的水草,江里偶尔漂来一丛水葫芦,还开着紫色的花。有个护士去捞,高子林喊:“别想不开啊。”另一个护士神秘地说:“你们知道石竹花为什么闹吗?他喜欢高子林。听她隔壁的郑婆婆说,那种时候她总叫高子林的名字。”

    大家噗地一声爆笑。向白玉笑得更夸张,说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又抢白高子林口无遮拦,还动手动脚,让别人误会。高子林说护士瞎扯,话题转移到护士身上,问那种时候是什么时候?大家又笑。

    江小鸥看见高子林在笑,他会很快忘记生命里曾经有过的誓约吗?听他和向白玉愉快的笑声,她发现她已经没有疼的感觉了。只是江水的声音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感激的热流,想起小时候的许多事来,杨船来到她身边,问:“喜欢江吗?”

    江小鸥说:“爱。”竟然流下泪。

    杨船说:“生命不息。江河不息。”

    高子林对江小鸥说,杨船是船王的孙子。江小鸥从那个称为船王的老人联想到自己的爷爷,同一条江的水手,见证共同的岁月,对杨船有一种特别的亲近感。杨船约大家去跳舞,江小鸥没有任何犹豫就说行。

    杨船拥着江小鸥,他教她跳一种称为慢四步的舞,江小鸥很快地适应了他的脚步。轻缓而抒情的音乐正合了他们此刻的心境。他们好一阵都只是沉浸在音乐里,忘情地相拥着跳舞。杨船说,“我看过你哭/一滴明亮的泪/涌上你蓝色的眼珠;/那时候我心想,/这岂不就是/一朵紫罗兰上垂着露;/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在你面前也不再发亮”

    “你说话怎么像是在作诗?”

    “这本来就是诗,拜伦的。不过用在你身上恰当。”

    “你经常这样说话吗?”

    “看什么人,对牛就不能弹琴。”

    “你遇到过很多能弹琴的?”

    杨船把她拉近了一点:“知道泰戈尔吧,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是我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江小鸥说:“诗人。”接下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有一种新鲜而又眩晕的感觉。

    杨船说:“认识青衣巷吗?”

    江小鸥迟疑了一阵说:“老。”

    杨船说:“旧。说旧就是诗人。”

    江小鸥躺在被窝里,反复闪回关于杨船的细节,有一种不真实却异样兴奋的感觉,心里要开出花来。晚上做梦,梦见岷江,双手一摇变成翅膀,在江上面那么自由地舞动,身心愉悦的表达接近完美。第二天醒来,身体也轻巧了似的,虽然不知道杨船到底在哪儿工作?但他是船王的孙子,她知道他的根。江小鸥找出杨大爷给她的树皮船,也许是冥冥中的缘吧,杨大爷送给她的船,是杨船吗?

    杨船是真实的,可是他的生活离江小鸥很遥远,她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能找到他,而找到他,会有什么结果,江小鸥对自己没有信心。向白玉带一种炫耀,对她说,高子林如何色迷,在床上如何凶狠的时候,江小鸥只当是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了。她略略忧伤的表情,迷蒙而深邃的眼光,让向白玉觉得她是嫉妒,在疼痛。向白玉带着一种快意,更加夸张地说一些床上的细节。江小鸥指着她的额头说:“你好不要脸,还没结婚呢。”

    向白玉的脸色变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笑起来:“高子林说,长了那么一个器官,就是要让它造乐,不然资源浪费。”

    江小鸥笑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两个天生该一块儿。”

    向白玉足足地盯了她一分钟:“你真这么想。”

    江小鸥说:“早点结婚吧,别浪费了资源。”

    向白玉倒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已经给我哥说过了,让他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个。”

    江小鸥说:“我心里有人。”

    向白玉好奇地问:“谁?”

    江小鸥说:“现在还是迷,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向白玉就说:“你的书看多了吧。不至于还相信从海上飘来一只红船,船上下来一个王子之类的神话。”

    江小鸥讽刺说:“你也知道神话啊。”

    向白玉哼一声说:“这年头,谁读书的时候不抄一两本关于爱情的诗呀神话之类。只是我觉醒得早一点,再不信那些东西,抓着现在才是真。”

    江小鸥说:“你就抓住了高子林。那家伙讨人喜欢,石竹花对他好像真有那么一点感情,你要抓紧了。”

    向白玉又哼了一声,说:“石竹花算什么。”

    江小鸥说:“简爱对罗彻思特说,站在上帝面前,我们都是平等的。”

    向白玉说:“你越读越像呆子了,我和你才是平等的。”

    江小鸥说:“爱上一个人不全是快乐,还有那么一点淡淡的哀愁。这也是书上说的,你难道不信吗?你对高子林是不是也有这么一种感觉。”

    向白玉没有回答她,但是明白江小鸥是把高子林放开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高子林和向白玉好上之后,两个人第一次心无芥蒂地谈了许多,向白玉的那么一点内疚江小鸥的那么一点嫉妒都没了。

    江小鸥想着那个诗人杨船,她更多的时间到青衣巷去,和石竹花说话,和郑婆婆说话,但她的眼睛在搜索,想杨船突然在某个地方出现。

    遇上双号,青衣巷挤满了赶场的农人,也许是老一辈记忆里巷子才是城市的心。老的年青的,都挤在那些老店里吃肥肠粉,凉粉。在简陋的茶馆里喝茶,在冥纸店里给故人置办冥钱。江小鸥在这种时候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感激,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这种时候有一种祥和的感觉。她和向白玉坐在老卤肉店油腻腻的桌子上,等待老板卤猪蹄。向白玉有些不耐烦,不停地问老板还要好久。江小鸥指给她看对面一个穿得崭新的村姑,低头绕着衣角,悄悄地注意媒人介绍的男青年,露出羞涩的笑。向白玉说:“老土,有公园不去,偏到这青衣巷来相什么亲啊。”

    江小鸥说:“我也想在青衣巷相亲,只是那个人还不出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