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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媛挑了双凤阙下头的路往回走,有些绕远,却是最为开阔畅通的大路。她慢慢地走,眼界开阔地望向宫外的远山,在秋高气爽碧空万里的天气里享受着黯淡宫廷内罕有的舒畅,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弄明白一些事情了。
今日来建章宫,拓跋弘与自己的对话中只提及了一个人,那就是白秀薇。
原本,白秀薇是整个事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她只是个可怜的人,任由宫廷压榨,在楚华歆设计陷害林媛的过程中成了彻底的炮灰。她原本可以因为怀孕而变得万众瞩目,但现在,她已经是众人眼中最为忽视的角色,大多数人对她的惨死还暗暗地拍手称快。
林媛原本也忽视了她。
不过现在,林媛开始注意她了。她保皇嗣不利被拓跋弘厌恶是应该的,但拓跋弘这个人,再心狠冷漠,也不该厌恶她到如此程度……甚至动了废弃她的皇妃身份、不允许下葬妃陵的念头。
因着被毒害丢了皇嗣,这实在不是什么罪大恶极,顶多是白秀薇太糊涂蠢笨。真正该惩治的是楚氏。
从拓跋弘的角度来看,他是不该发那么大的火。
而,从林媛的角度来看,白秀薇之死处处都透着诡异。
她根本就不应该、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落胎而死。
宫里的女子命如浮萍,一个嫔妃的死并不足为奇,有孕后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由头丧命更是常见。但白秀薇肚子里的孩子与其说是她自己的,不如说是皇后的。虽然白秀薇出身高,按理是应该给个高位让她来抚养自己的孩子的,但林媛相信皇后绝对有办法将这孩子据为己有。
白秀薇与皇后相处十分密切,这孩子要送,也万万落不到旁人头上。也就是说从她有孕的那一刻起,皇后就已经走了大运了。
可现在的结果是,这孩子这么快就没了。
林媛还记得李太医的话,他说胎儿已经一个月,是因为白秀薇从前就月信不准,有孕后也还以为自己只是月信迟了呢,就没及时请御医。最后白秀薇是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孕的情况下,喝下砒霜丧命。
白秀薇做了个糊涂鬼,皇后可不糊涂。
皇后一定知道白秀薇的身孕!在大秦的后宫里头,子嗣实在太贵重、太稀有了,皇后不可能错失的!
所以林媛能够推论出,皇后是在明知白秀薇有孕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让她来赴祥妃的宴。楚华歆下砒霜的事是林媛一手促成,林媛自信自己做事的水平,这件事一定是滴水不漏的,皇后与皇帝事先都并不知情。但就算不知情,在那一碗砒霜汤水端上桌的时候,祥妃能够避开,白秀薇为何没有丝毫防范?
就算皇后想瞒着白秀薇的身孕,那也要安排得力的人手保护这一胎啊!祥妃一贯看不顺白秀薇,麟趾宫对于她来说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皇后竟就那么放心地让她过去了,人家叶良人还懂得称个病呢……筵席间各类的吃食端上来,白秀薇竟就那么放心地送进口,到最后把一碗砒霜给喝下去了。
种种迹象表明,皇后对白秀薇这一胎根本没有任何保护,最终导致白秀薇母子双亡……
那天在麟趾宫里,就算没有楚华歆横插一脚,白秀薇也不会活着回来。一寸思可是下在香料里头的,无孔不入。
白秀薇一定会死在麟趾宫,又绝对不应该死去。
这真是诡异。
事情发生后,皇后明里暗里掉过好几次眼泪。宫里头似赵淑媛这样有些根基的老人,都说过一句感叹的话——皇后这次亏大了。
皇后这个样子,让林媛都在脑子里把她给撇清了。没有人会做亏本买卖,祥妃的毒,肯定和皇后没关系。
那么皇后说得都是实话?真的是沈云容一手所为?
但降位昭媛的处罚,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重罪了。皇帝为何没有重重处置她,又为何对白秀薇动怒?甚至将此事抹得一干二净?
若是换一种思路去想……
沈云容虽有藏毒的罪过,但和祥妃中毒没关系。不该她扛的罪,拓跋弘不会追究她。用毒者另有其人,相比于收买祥妃身边的宫女来投毒,显然当日的麟趾宫筵席上的嫔妃们和她们带来的宫人更容易下手。那么会是谁……
赵淑媛门楣不高,虽进宫多年但不会有本事得到一寸思。或许楚家有这个能耐,但楚华歆忙着对付林媛,楚华裳身为庶女不会得到家族太多的支持。那么,白秀薇……
她是皇后的人。
她同样是最不可能被怀疑的人。她来做这件事,皇后的风险会降到最低。
呵,一个死人……
若不是今日皇帝提醒,林媛还猜不透这一层——话说,这事也不是猜就能猜得出来的,皇后下了这么大的心思就是为着撇清自己。皇帝肯定是掌握了其他的消息才明白的。
原来皇帝已经知道了……也不知他会如何处置皇后。
但是,到今日为止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处置。而且,看这样子,他也不会对皇后怎么样了。
这些年,宫里头流产、幼子夭折的戏码不少了,林媛不信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不曾插一脚进去。卑劣肮脏的事情,皇后以前不会少干,如今也还会接着干,皇帝心里也多少清楚一些。可无论怎样,皇后的后位都坐得稳稳地。
这对帝后的关系,远不如林媛想象地那样简单。皇后萧月宜因身世高贵被皇帝不喜,但在八年前拓跋弘夺嫡争位的过程中,作为正妃的她遭人暗害流了孩子。那样的伤害导致皇后终其一生都无法生育,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效忠与拓跋弘。
无论如今她和皇帝二人变成了什么样的面目,曾经,他们是最坚强的盟友。
或许也曾成为过恋人?在他们年少的时候,还不够老练、不够有城府,不会计较太多的利益得失。
在这一日的傍晚,皇帝忙完了政事,摆驾去了麟趾宫。
祥妃已经好得差不多,能够出屋子走动了。
但是不论蕊儿的医术多么高明,一寸思发作时的效力已经令祥妃伤了身子。她现在变得气虚、乏力,稍微吹了风就能染上风寒。
在邀月楼后殿的桃园中,拓跋弘从身后抱住了她,听到她因惊喜而笑出声来。拓跋弘将她抱得越发地紧。
蕊儿从身侧闪出跪下行礼。拓跋弘看一眼她:“朕说过谁能救祥妃,就赏其爵位。君无戏言,蓝蕊,你父亲从今往后就是忠毅侯。”
祥妃被箍着的身子微有颤抖。蕊儿惶恐地叩头道:“蓝氏卑贱……”
“百工为贱,制毒更是上不得台面,从卑贱之身成为贵族,难道这恩赏不够好么?”拓跋弘声色淡泊。
蕊儿说不出话,只能叩头不起。
祥妃微叹一口气,皇帝终究会将蕊儿从她身边夺走。
加恩之后蓝家只能效忠与帝王。
其实这样已经算极大的恩赐了,拓跋弘答应了她会让蕊儿服侍到她生产。
她一定要得到这个孩子。
“璃璃,这里风大,我们进内室。”拓跋弘拦着她的腰肢回了屋子。
内室里,昭纯帝姬迈着细细的小步迎了出来。拓跋弘用另一只手将她拉到身旁。
在自己的宫殿里头,祥妃总不喜欢太多人服侍,后殿更是清净。彼时四周除了跟在身后的蕊儿并没有其余宫人,拓跋弘摸了摸昭纯乌黑亮泽的发髻,笑道:“这孩子真漂亮。很像你。”
“恩。”祥妃平静地接口:“臣妾的妹妹其实比臣妾更美……”
提及当年的事,拓跋弘并没有觉得尴尬,仍然微笑道:“咱们拿了她的孩子,也该还她一个。”
祥妃的面孔骤然变得青白:“皇上……”
“璃璃,朕还有政事。”皇帝没有等她说完话。
皇帝很快摆驾离去。祥妃的身子软得撑不住,她倚在蕊儿身上。
蕊儿哭了起来。当年上官氏对她们全族有救命之恩,她也是祥妃最忠心的人。她年纪尚小,很多时候都不能理解皇帝的决定。
她知道当年的事。祥妃产下的皇子原本是健康的,却在短短一个时辰后莫名夭折。祥妃手中的证据明明指向皇后,皇帝竟然不肯追查下去。
祥妃没有哭也没有闹,平日里最要强不容人的她遇上这种事情,却出奇地冷静。
她明白现在不是动萧家的时候,皇帝不可能为了给她的孩子讨一个公道而去破坏多年的朝堂经营。而且——身为父亲的皇帝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厌恶。眼下境况,正合他意。
祥妃最终选择让步。她缄口不言,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绝不会将此事透露半个字。
拓跋弘因此而万分赏识她。这实在是个识大体的女人。
祥妃的忍让果然换来了皇帝的“回报”。他从她那生养了三女两子的有福气的妹妹手中抱走了出生两个月的第三女,送给她以慰藉伤情。如此,痛失亲子的祥妃至少能把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些;而外表光鲜实则并不得贤禹王喜爱的王妃,在第三女成为帝姬后也会给她带来更大的荣耀与保障。
帝王做这样的事情真是得心应手。对待一个被夺走了一切的女人,只要给些稍微的补偿就够了。就算不够,她也断断不敢有怨言。
多年过去,祥妃对外甥女视如己出,但她永远都相信,当年那个孩子会回来的。
拓跋弘抹去了那孩子的存在,她却无法忘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