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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李婳妹宫中的女侍前来接御女回宫,冯善伊恰有幸见到了那位婳妹口中惦念不休的玄姐姐,那个叫玄英的宫人。碰面一刹那,玄宫女目中的惊诧引了冯善伊注意,虽不记得她们二人何时见过面。但冯善伊多少能猜出这宫人从前在魏宫见过自己。二人什么没有多说,当着李婳妹自如若陌生人般初逢的客气。
晚膳时,方妈为打破沉寂的气氛,随口谈了句言笑话:“我见李御女那肚子便知道,这一回定是个男孩。”一句话毕,冯善伊总算有些轻松,江山后继有人,这也意味着她和小雹子一时的安宁。可是,总不能长此以往,避得半刻安宁,总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冯润听明白了方妈的意思,自小敏感的她微微皱了眉,舀了一勺粥硬塞了小雹子口中:“你个笨蛋,还不快吃。”
冯善伊转过冯润肩头,幽幽念着:“丫头,让我好好来看着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些不正常了。”
冯润一袖子甩下汤勺,从凳子上跳起来,恨恨盯着冯善伊:“弟弟是蠢,娘亲更是蠢,明明是自己的,偏推给人家。”越说越激动,眼中不时冒着水光。
冯善伊抬臂要拉她,更由她猛地挥开,一时引得方妈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想反是不是?!”冯善伊有些恼,撑着桌子底气不足道,“别以为我说不过你,打也打不过你。方妈,把你鞋底给我!”两袖皆抹起,扭头便要抽方妈鞋底。
方妈跳了一步躲了开,见这仗势是又要乱,忙两方告奶奶哀求道:“祖宗们,千万别闹。这可不是云中,要论罪受罚的啊。”求不过,只得伸臂将冯润掩了身后,方妈从来觉得这母女二人上辈子绝对是魔障,总也不会这辈子打闹得没完没了。自冯润懂事后,更是时时刻刻与自己母亲处不过。这二人有一刻不见对方都是想得心痒痒,若是见了,自是大小杖无以数计。
此一刻,只有小雹子最兴奋,他也不吃什么粥了,跳到桌上呼啦一把覆了粥碗,敲着筷子上窜下跳,边鼓捣边喊起从前云中老宫人教他念唱的歌谣:“打呦打呦打,骂呦骂呦骂。好闺女,好娘爹,打一团啊骂一团,爱呦爱呦爱。”
“这是干什么!行言做念如同粗鄙村人,可有规章可循?!”
门猛地由外推开,一同映出拓跋濬黑青的脸,他殿前议事吃了满肚子火,自不能去李婳妹那里怕言语不顺伤了人心。只得绕了后院来,见得满室乱景,无处可发的火,自如冲天一怒,宣泄得酣畅淋漓。
拓跋濬这一吼,几乎能将房梁冲顶上天。
“哎呦哎。”小雹子第一个反应是从桌上滚下来,扭着母亲裙尾,“坏坏,老虎来了。”自那日云中一吼后,也不知师从了谁,小雹子张口谈起自己老爹时便念老虎。也是后来冯善伊才明白,他喊老虎,是因拓跋濬常衣袖口常绣着的虎豹。
“我们这是培养感情,亲子同闹同乐。您想参与要排队。”冯善伊背后的手一挥,方妈即明眼色的将冯润和满脸粥汁的小雹子牵了下去。
拓跋濬没理她,揣着奏折直入书阁间,长袍滑了地上,滚着汤汁米粒,他皱死了眉,提着袍角绕开。
冯善伊探出头去召唤几个宫人轻手轻脚过来收拾残局,剩下的光景只得守在书阁对隔的软榻上自寻乐子,半天工夫的荷花绣成了白色豆腐渣,棋谱摆了好却觉得无趣,终是逃出了案上摆了几日的佛经,一笔一笔抄起来。四年来默佛经养成的习惯,无所事事便以这些打发时间,抄着抄着便也睡过去,再醒过来时,更声响了起,惊得她忙坐起身,擦了口水向书阁望去,灯依然是亮着的,偶尔有翻页的声音依稀传出。
“冯善伊,你过来!”这一声由阁中飘来。
冯善伊压着困劲儿往里走,进了书阁,扶着案前坐了团椅中,静候问讯。
“你站那。”拓跋濬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满手的奏折掷了满地,突兀地抬了袖,“站那,容朕骂骂!”
冯善伊打了个呵欠,困得发晕,索性不吱声地站了身来,立在他说的位置上。
拓跋濬围着书案转了一圈,大甩了袖摆,猛拍了把椅木:“穆伏,朕多次下诏免黜朔恒两州赋税徭役。这州衙郡县报上来的折子怎么会说,税役重难堪负。揣着天家皇命,榨着百姓汗血,是你们在吃干饭,还是朕在吃!”
冯善伊打了个嗝,幽幽道:“晚上喝的是粥。”
拓跋濬仍是陷在自己情绪中,背过身去,又恨恨落拳于桌上:“闾里空虚,民多流散,绥导无方。佞邪当途,百官多贪,为法混淆,昏于政!司徒陆丽,朕封你做尚书,你竟屡次瞒报百官之不法,是与同流者共罪!”
冯善伊稍有些醒转,抬眼看了看面目绯红的拓跋濬,才知他这是把当朝上不能说的话一口气言尽,把奏折里不能骂的字眼尽数托出。皇帝做得如此怨恨窝囊,倒也着实辛苦。
拓跋濬猛得进步,一袖直指冯善伊,咬牙怒喝:“乙浑,当今天子起用个汉人又如何。胡汉皆是朕之子民。朕告诉你,朕不仅要用他高允,还要赏他封他!你率千军万马揭竿而起,朕也无所畏惧!”
冯善伊睁开双眼,只觉一番痛骂中,方才那句正是骂得她心眼舒坦,隔了许久,她愣愣道:“您,再骂一遍!”
拓跋濬怔住,忙收回了袖子,抿了唇声音稍低:“朕,骂这个做什么。”
他要起用汉人,不仅是起用,甚至要排除万难,将大权赋予一个汉官。
他方方说了那句,胡汉皆是......子民!
冯善伊只觉满心满眼都欢腾而起,困意倦意全无,面上诡异地笑过,而后忙握紧拓跋濬袖口,讨好道:“皇上您渴不渴?饿不饿?累了罢。臣妾给您捶捶肩。”不等说尽,即是转了拓跋濬身后,软拳轻砸向他后背。
拓跋濬不解地皱眉,反握住她手,将她拉至身前,低了声音:“朕将你骂傻了?还是你疯了。”
她只是垂着头,没有吱声,许久摇了摇头。
他从未见过这模样的冯善伊,于是命她抬头,她还是不动。
他只抬手一勾,毫无温柔的勾了她下巴,直对着她表情。
素白的脸比平日更白,裸色的唇隐隐发颤,能看出深深抿过的齿痕尚泛着红印,那一双眼睛似团着玉,晃一晃,便能落出水来。长睫抖了抖,她移了开视线,只不知向何处望去。
拓跋濬一惊一愣,松了手,转过身去,手搭了墨台上:“是朕骂得凶了吗?”
冯善伊果断一笑:“您骂得越凶,我心里许是越痛快。”
“朕,也痛快。”拓跋濬叹了一声,稍又挥袖,“你下去吧。”
冯善伊应声欲退,只走出几步,才又觉得不对,袖子擦了鼻子,皱眉看了眼拓跋濬:“皇上,貌似这是我的屋子。”
“难不成,赶朕走?”拓跋濬明显不悦,拂了袖子重新坐下,才发现方才触过墨台得的右手脏了,那纸蹭了蹭,却越发不堪,连连甩手道:“这天下都是朕的,还有什么是你独有?”
冯善伊点头,这话听着倒也没什么不合理,头一回好脾气地准备退下。拓跋濬才又抬眼,犹豫后低了头,淡淡地没了表情,口中轻道:“你今夜可以留下。”
冯善伊怎么听着这话该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才对,刚想回嘴,又觉无趣,退回外间继续抄经。但也不知过了几更,这一回她真是撑不住扶着案头便睡过去。隐约中只觉灯灭了又亮,再不知多久,身后漫上脚步声,似乎有人坐了身前,耳畔有经书一页一页的翻。声音似幻如梦,一时让她感觉惠裕又回了来,正敲着她桌头,催她醒来背经。
冯善伊苦了一张脸,虽不睁眼,口中却是咿咿呀呀:“药王,当知是人、自舍清净业报,于我灭度后,愍众生故,生于恶世......生于恶世......”
他身侧持着经书的拓跋濬不禁冷笑了笑,信手翻页,淡声接问:“而后呢?”
“生于恶世......”冯善伊吞了口水,头偏去另一侧,呼吸渐沉,“惠裕,你且饶了我吧。我任罚,任罚......”柳絮夺窗而入,落了鼻头,她揉了揉,再无声息,这一睡,便极沉。
夜梨芬香扑鼻,似觉人沉入睡梨中央,落得人比花轻。土壤是新洒过雨水的泥泞,她怕踩脏了素鞋,于是只拎起,朝着梨花深处而去,梨树一步之间幻灭,升起梅花映天绯红,树下梅花妖精披着浅白色衫衣赤足于地间嬉闹。她们扬起头来,冲着她一笑。
“立子去母,如今你儿被立为大魏储君,你有什么不能知足?大魏国君血脉中延续着一半汉人血统,你当称心如意。还不如快快受了赐死,与我们一处逍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