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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濬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光沉了沉:“冯善伊,昨夜是没治好你吗?”
“皇上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要。”冯善伊赔着笑,直退到窗前,连连摆手,“我自罚,自罚。”
“无碍。”拓跋濬咬了牙,仍不肯就此放过,“朕有的是时间。”
言罢,扯了她回至案前,一袖甩开满案奏折,凌空提起她朝案头狠狠推去,她后脊撞到硬木,晕得满眼生花。拓跋濬紧忙惊了,一臂又重提起她,幽声询问:“磕到哪儿了?”
“磕傻了。”冯善伊狠瞥了他眼。
“冯善伊啊冯善伊,你怎就不能老实片刻。”拓跋濬怒中生恼,松了腕子,转过身去一本本捡起地上的奏折。从前在魏宫中,他极是厌烦她过分浮夸不安生的姿态,只也想不到四年后再见,她果真没有半分进益。长着一张嘴,却说不出人话。
见门外闪出个侍卫身影,拓跋濬于是忍下脾气,甩了袖冷冷问道:“带来了?牵来。”
冯善伊再退了步,扭头望去,门外冯润牵着小雹子,尾随在绿荷和方妈之后没精打采地迈了进来。四人应声跪地。隔了好一会儿,拓跋濬终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放下手中奏折,徐徐走上去。自左而右,一一览过,目光只落了小雹子头顶。
小雹子忙抬起双手,姿态诚恳道:“大爷。我投降!做牛做马都可以。”这一句,冯善伊反复教过他,此时,他真有些怕这个又高又瘦,且周身散冷气的男人,于是眼泪鼻涕横流。
拓跋濬不满地看了冯善伊一眼,的确像是她养出来的孩子,母子尽是一个模子。冯善伊咳了咳,忙前去压下小雹子双臂,躲过众人,拿袖子给他擦了把脸。
“你。”拓跋濬冷了一声,忽觉不对,才又转换语气稍柔道,“你叫什么名字?”
“雹子。”又一抖索,才说了两个字就咬了舌头。
拓跋濬皱眉,缓缓道:“和老虎什么关系?”
雹子又一哆嗦,食指指天:“天上的雹子。”
拓跋濬抿唇,扭头看着冯善伊:“你解释一下,和天狗什么关系。”
冯善伊扭过头去拿了白纸笔墨,蹲下身递给小雹子,暗中叮嘱道:“儿子,给这肚子里没墨水的人把字写清楚。”
小雹子咬着笔头首先落了一个“包”字,再仰头时为难地看了眼冯润,包子上面还差个什么来着。冯润满头黑线,一巴掌挥了他后脑勺,骂道:“叫你偷懒,说了多少次了,雨水结为雹。差个雨啦。”
她这一挥,冯善伊未在意,只引得拓跋濬喝了声:“大胆!”
冯润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竟敢当着母亲面大喊大怒。悻悻收回了手,仰头时再看冯善伊,只觉她脸色也不大好着。拓跋濬见状尴尬着,略咳了咳,挥手让他们先下去。
冯善伊果断地牵着他们离开,直直走出前庭,未出一声。
紧随其后的绿荷终于忍不住坠上来轻声道:“夫人。刚刚那位看着不像柔然人。他是谁?”
冯善伊揉揉脑袋,看了眼天色,淡道:“他是谁?孩子的父亲。”
“咚”一声,绿荷连着方妈齐齐跌坐下去。只冯润瞪大一双眼久久未回神,小雹子愣了半天,忽然抱着冯善伊腿哭起来:“我不要那个人做父亲。那个叔叔嗓门那么大,还那么凶,小雹子不要,小雹子不是石头生出来的吗?”
她蹲下身来,搂了搂小雹子,笑着念:“小雹子别哭,娘也不欢喜他。我们一齐把他赶走好不好?”
小雹子哼哼唧唧点头,举双手赞同。
冯善伊笑眯眯站起身来,拾了窗前一朵落枝,再没有说话。方妈得了绿荷眼色,一并拉走了两个孩子,冯润最后回头看了她和绿荷一眼,犹豫着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间然的日光落了满庭院,绿荷不解地走上来问:“如今皇上好容易来了,正是惠裕师傅言中的机遇,您却要赶他走?”
冯善伊拉了拉裙摆,没有做过多停留,直到步入后院,闻听假山上泉水淙淙,方回过头来盯紧绿荷一字一顿道:“你以为,他这一次来是为了带我回去吗?”
绿荷皱眉:“云中受难,皇上自是担忧您母子安危。”
冯善伊摇了头,淡淡笑着:“他即位已有四年,**一无所出。他是要带回这个孩子。”
“那么。”绿荷明白过来,定定点头,“困住小雹子,才是为您求来机遇。”
冯善伊没有回应,望去远处,隐忍咬牙:“任何人,都不要妄想从我身旁夺走这两个孩子。否则——”目光陡然一沉,“不要怪我拼尽一切。”
绿荷从未见过如此认真的冯善伊,惊得困步不前,只是暗中下定决心。
冯善伊走回拓跋濬房中,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得了侍从传唤。初进入房中,便见拓跋濬平躺在软榻上闭目歇息,手中尚捏着折子。他就这样睡去,连有人进来更未察觉,失去了一个帝王所该拥有的警觉与防备。
午后柔风一扫,夹在奏折中的一页纸笺随之拂出。冯善伊抬手握住,目光淡淡看去,清晰分明的四字落在纸中——“拓跋云中”。莫不是给小雹子赐下的名字。
“云中这二字,举义非凡,且与我鲜卑缘分深厚。”榻上之人突然醒来,却未睁目,只是平声静气道,“朕想了又想,还是赐名云中最适宜。”
“皇上是笃定赏赐这野孩子名分了?”冯善伊幽幽抬眼,看去他。
拓跋濬坐起身,揉着额眉,淡道:“这孩子是我们的。”
“不是。”冯善伊甩甩袖子,幽幽坐了桌前,倒了杯茶。
拓跋濬稍愣,而后虚眸浅声:“四年前,李敷在予朕最后一封密奏中将诸事言得明白。他希望朕不要给他名分。”于魏宫中,诞下皇长子并非什么喜事。皇长子,必定意味着即位之君,然而若不是东宫所出,那么立子去母,冯善伊必死。李敷已是将万事预料于心,做了全盘筹措,才撒手而去。所以,他一压四年。只可惜魏宫明争暗斗之辈皆非寻常,落胎失子之事屡屡而发,四年之间,可笑他纵是雨露均沾,却无子嗣能出。朝中已有人碎碎言,言是他皇命无根基,权不逾二代!
冯善伊抖了抖唇,轻抿口茶,反是一笑:“这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但不是我们的。我的意思,皇上该懂。”
没有人能同帝王成为“我们”,这个道理,再清楚不过。
拓跋濬站起身来,手落了案前,似是犹豫了许久:“我给你自由。”想了又想,缓缓念,“冯善伊就当病死云中。我会带这个孩子回去平城,立为储君。而你,自可以抛去旧身份再嫁,嫁得好人家,把失去的人生再活回来。”
“貌似我还是赚了。”冯善伊笑了笑,仰起头来,“我这是靠卖了儿子换人生吗?”
拓跋濬闭上眼睛:“有什么不好吗?朕以为,这样最好。你要的是自由。朕,需要子嗣稳固江山。”
“那么又是谁?说希望看到我像个人一样活着回去?是哪个说腿长在我身上,能否回得去在我!”冯善伊摇摇头,轻问了一声,“你不是不记得了吧。可是,我是靠着这句话,活到今天。”
“那个时候。朕不知道你有了孩子。”拓跋濬别过脸去,冷袖在抖。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倒霉。”冯善伊依然笑着说,“不是不知道生下魏宫的皇长子是多么大的灾难。不是不知道我的孩子一旦被魏宫接走,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命运。可是,我没有办法不生下他,如今更没有办法生下又抛弃他。”
“那么。是要同朕回去吗?”拓跋濬转过身,凝着她的眼睛,“如果你亲口告诉朕,朕会带你走。”
“就算是死,也要回去看一看。”冯善伊微微笑,言得诚恳。
拓跋濬恨恨地捏紧她下巴,力道很重,目光慢慢变得阴冷:“原来,你也是这种女人。为了野心,可以拼尽一切,死不足惜?那么好,朕成全你的死心。明日午时,启程先回行宫。”他慢慢松开她,放下冷袖,转身大步而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