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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如在火上烤炙,一时又似浸在冰水中,沈易全身都在不停地颤抖,噩梦像汹涌的潮水,退去又重来。他试图挣扎,却自己也不明白是想浮出水面,还是想彻底沉沦……
一只清凉的手抚摸他炽热的额头,似乎也带给他昏乱的头脑一些清凉。他很想睁开眼睛看看这只温柔的手,也想看看这手的主人,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睁开疲倦的眼皮。他心里一急,却更沉重地落入黑暗的世界。
等他再从黑暗的噩梦中恢复些意识,就感觉自己被那只温柔的手轻轻扶起,一只轻薄的碗递到嘴边,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耐心催促,“喝吧,喝了药就会好了。”
沈易似乎受了这声音的催眠,不由自主地张开口,喝下温热的药水。药水很苦,极苦中又有着美妙的甜蜜。喝下药,他身上的燥热渐渐消退一些,周身的疼痛也不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就连纷乱的噩梦都减少了很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易慢慢睁开眼睛,慢慢地转头。他的头还是很疼,但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如撕裂般的疼痛。他还是很虚弱,却已可支撑着坐起身。
他坐在床上,四处望望,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可低头看一看,摸一摸,身下是坚实的竹床,竹床则在一个小而坚实的竹屋中。
竹屋虽小虽简陋,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靠窗的小竹桌上,一只粗糙的白瓷花瓶中插着两枝茶花,细长的枝干,柔弱的花瓣,单薄而平凡,却发散出阵阵的清香,似浓似淡,似近又似远。初闻时,并不觉得这花香特别,可多闻两下,就如饮酒浅醉,未觉酒意,却已醺然。这香味是如此清雅绵长,使得粗陋的竹屋平添了一番特别的情致,显出不平凡来。
沈易深深吸口气,支撑着竹床慢慢站起身。他往前走了两步,头一晕,几乎跌倒在地,忙伸手扶住窗前的小竹桌。
他闭上眼睛等眩晕消失,只觉得鼻中幽幽郁郁都是茶花的清香。他小心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插着茶花的花瓶前放着霄龙。
霄龙本来在老茶馆中沾满了血污,此时却是干干净净,已被人擦拭一新,更被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浸薰着清雅的茶花香气,可见这收剑之人的郑重。
也许敬剑就是敬人,爱剑才会敬剑。
沈易有心拿起霄龙,却恐怕自己力气不足,只得看几眼霄龙,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竹屋。
竹屋里幽暗而清凉,屋外却是阳光灿烂,碧空晴朗。
他站在门口,放眼四望,几乎以为自己身处世外之境。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四面都是高耸的山峰,山上绿树覆盖,谷中茶花遍地,花姿娇鲜,花容艳丽,花香浓郁。
一个小小的身影漫步花丛中,粗布衣衫,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眸。她平淡的脸容带着浅浅的微笑,时不时伏下身轻抚一下娇艳的花朵,就像一个细心的母亲在慈爱地照料自己的孩子,又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对贴己的闺友述说隐秘的心事。
沈易没有再往前走,也实在没有力气多走一步。他一手扶住竹门,另一只手却忍不住要揉自己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确定自己所看到的是否真实。
花丛中的少女转过身,眼睛流转,看到了沈易,笑容浅浅,走过来。
走到近前,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明亮而漆黑的眼睛看着沈易,似乎在用眼睛说道:“你醒了?你好吗?”
沈易微微笑道:“小玉姑娘,你救了我。”
祁小玉的双目黑若点漆,神采奕奕,如水欲流,却还是不说话,伸手搀住沈易的手臂,轻轻一拉,示意他跟自己进屋。
沈易顺从地由她扶着回到屋里,靠坐在竹床上。
祁小玉转身走出竹屋,片刻又回来,双手端着一碗苦香馥郁的药水。
就像沈易还在昏迷时那样,她细心地喂沈易喝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喝吧,喝了就好了。”
喝过药,她细心地扶他重新躺在床上,再细心地为他盖上薄被。等沈易躺安稳了,她才到窗边的竹椅坐下,神情恬淡安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如果不在一旁相陪,沈易就无法入睡一般。
沈易看着她,心里有些好笑,还从来没有人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地照顾过他。可转瞬间,看着她那双安静而关怀的眼睛,闻着从竹窗传来的阵阵茶花香气,他突然被感动了,觉得说不出的温暖和舒适,沉重的心情也得到了暂时的放松,不知不觉中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沈易久已忘记了,原来一天一天可以过得这么平静。开始时他很不适应,就像惯于绷紧的琴弦,一旦放松,就无所适从,可渐渐的,他被祁小玉平静的浅笑所感染,被浓郁的花香所熏陶,一颗焦虑急躁的心也变得平静了。
尤其在每日的清晨或者黄昏时,照顾完沈易的饮食后,祁小玉会到茶花地里忙碌。她的身影在繁丽的花丛中,是那么的不显眼,却又是那么的相得益彰。
天气如此宜人,清风也是如此和暖,茶花的香气又是如此醉人,无论多纷杂烦躁的心,都可以在这优美的小山谷中沉静下来。
沈易靠坐在竹椅中,静静地望着远处的茶花和花丛中小小的身影,不但脸上有了微笑,就连心里也有了微笑。
他发现在这花地里,虽然各色茶花的浓香混合,却总有一股雅致而清淡的香味无法被掩盖。他已经知道这香味就是窗前竹桌上的那种不起眼的茶花所发出的。这种茶花也是第一次见到祁小玉时,她从繁花中挑出来相赠与沈易的。
她如此珍爱这种茶花,是因为它看着平凡而身怀异香的特质吗?沈易注意到,因为久与此花相伴,祁小玉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了这种清淡的异香,似有似无,清雅而持久。
这难得的平静与安宁,令得沈易心净神爽,心胸中所沾染的俗尘似乎都被洗涤一清。他的嘴边带着微笑,修长的手指轻抚膝上的霄龙,心境清明,剑意辽远。在那一刻,他的整个人似乎已与自然相融合,与天地同节奏。真正的剑术岂是用来比较高低争权夺利的?更不是用来杀戮征伐的,而是应该像这山谷中烂漫的茶花,浑然忘我,意通天地,从而达成最高的境界。
他一直因为剑术停滞不前而倍感苦恼,可就在那一刻间,心入灵犀,突破瓶颈,更进了一层楼。
他本来就是淡泊俗利之人,多么希望能在这清淡的山谷中进修一生,但他却不得不离开,他的肩上担着太多的责任,也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去做。
到了走的那天,他身上的高热才退,余毒才消,刚刚才能随意走动,可他还是拿着霄龙,挺直腰身走出了竹屋,走向谷口。
一路上,他没有回过一次头。他对这十天的美好和宁静依恋不舍,却也对未来有了更足的信心,因为他已度过生死之劫,也因为他剑术的进步,更是因为他终于能够战胜自己,再次感受到生的美好,也对人心的美好充满了期望,所有这些都更坚定了他的信念。
不过几天,雨雾山右峰上的白家修篁寨已是一片荒芜衰败,家丁走散,白新雨也不再回来,人烟不起,院里院外的株株青竹,没有了人气的薰污,长得更加茂盛茁壮。
相比之下,祝家庄却一反颓势,大有超胜从前鼎盛时的气象。
为祝天威夫妇的丧事而装饰的悬联白花都已撤下,代之的是一片金壁辉煌,站在庄门口的家丁个个身着鲜艳新衣,挺胸叠肚,居高临下,傲慢地接待来往的客人。
沈易慢慢走上前,抬头看看气派万千的祝家庄大门,再看看门前那些面孔陌生的家丁,不禁感慨不已。这祝家庄不过是武林中近百世家之一,却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几经起落盛衰,其中的跌宕变化,岂不是恰如人生?
祝家庄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原庄主祝天威夫妇,包括老管家祝福,以及那些家丁婢女,死得死,散得散,现在这个祝家庄看起来似乎还是那个祝家庄,其根本却已翻天覆地。
沈易望着祝家庄,目光清亮,眼中含着说不清的感怀,也有深深的疑惑。
庄门前一个家丁看见沈易,往前走了两步,下巴朝天,斜着眼,大咧咧地说道:“你是干什么的?此处不许闲人逗留。”
沈易看着他,神色不变,眼中的深思之色更浓,嘴上客客气气地说道:“在下沈……”
“沈什么沈?没听说过,祝庄主忙着呢,没空见客!”家丁手一摆,大声喝道。
家丁这么一犯横,沈易倒笑了,不温不火地问道:“不知贵庄的祝庄主是哪位?”
家丁嘴一撇,心想这外乡人居然连祝庄主是谁都不知道,心里更是瞧不起,就来个两眼望天,连理都不理他了。
沈易微微一笑,还待要说话,身后却有人喊道:“那不是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