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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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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凌晨伦尼东四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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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预期一般,整个东三区的帝国军全垮了。无论是不是受到直接攻击的部队,只要听到那永不停歇的马蹄声,就算是再勇敢的士兵也会忍不住想起那恐怖的魔法炮击。剩下的星辰之海追随在安妮·塞菲尔的身后,时不时向周围射击着,把所有敢于进攻的人全部驱散。
那匹马踏着血迹,冲出了东三区。
当两人从第三道城门的阴影中冲出来时,东方的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白。
耐门·索莱顿上尉双腿夹紧马腹,用脚尖钩住副镫,手按在自己的枪带上。他抬起头来,扫了一眼那抹刚刚出现的曙光。
“是预备队吗,切。”
耐门听到这匹马的女骑手低声抱怨着,接着他便听到了枪声。
“挡住!为了皇帝陛下,挡住!”帝国军官正歇斯底里地大喊着。
耐门拔出手枪来,用脚尖钩住马具,侧身向前射击。
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出现的阻碍者,大概有一个排。第四区的敌人已经不是那么毫无组织了。就像自由军一样,侵入伦尼的精锐帝国军同样有人试图将军队从溃败中重组起来。
耐门双手持枪,手腕一甩,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六颗子弹都倾泻出去后,就开始准备自己的魔法。他没有能在马背上使用瞄准魔法的自信,还是选了自动制导的魔法。
他把枪交到左手,右手在空中绘出效果线,低声念诵咒文:“魔法飞弹准备……嗯?”
没有任何反应,魔法也没有任何反馈。就像身处在反魔法阵中一样。
耐门不甘心,又吟唱了一遍咒语,结果依旧。他留意到,敌军那个魔法军官也在焦虑地搓着手,似乎想要使用什么魔法,却怎么都用不出来。
“别费力了,”女骑士望着那军官微笑道,“你的魔法已经没用了。”
谁铺设的?这个问题本就不用问。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件事情:安妮·塞菲尔自由军中尉,以一人之力击溃了中坚军团的人。
证据就是,数以十计的魔法箭正从她身畔的虚空之中浮现。
那个帝国军官神色大变,慌慌张张地拔出了佩剑,颤抖着指向他和她同乘的这匹马。
安妮连新咒语都没有用,只是勾了勾手指。蓝色的闪光从她手臂上弹出,那是星辰之海的余烬。最强的魔法师手腕一摆,呼唤出了一些六角形的绿色浮空魔法盾,挡住了枪弹。
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她的魔法能够击溃主干道上所有的帝国军,这区区一个排根本不在话下。
她是他所认识的最强大的魔法师。她是他所听说过的最强大的魔法师。她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强大的魔法师。那压倒性的力量和美丽几乎可以统治世界。
耐门知道,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帮助——他的那点魔力可能只会添乱吧?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口了。
“我也想用魔法,安妮。原理是什么呢?”
安妮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蹄。
那一小队帝国兵并没死光,但在她停下马蹄的同时,他们就全四散逃开了,不光扔下了战友的尸体,还扔下了那些受伤的同伴。
“啊,这就是魔网。怎么说呢……这东西说起来有点复杂呢。你现在就想用魔法吗?”
不是现在,耐门想。如果他还是昨晚那个理性的自由军参谋的话,他就不该问这个问题。现在他应该抓紧每一秒时间,利用安妮的强大魔法,抓住帝国皇帝,干掉他,然后和她一起成为拯救自由国家的英雄。
但耐门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是的。我现在就想知道。”
就是现在,抓住这个机会,有个声音在对他自己说。被人精神控制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想被别人控制。
只有随机应变、经验和野心是不够的。只有别人强加给他的荣誉也是不够的。远远不够。是帝国皇帝告诉了他,他正站在一片由虚假的运气和小聪明构筑的沙滩上,那片沙滩随时会崩溃,吞没他,万劫不复。
安妮侧过头来,脸上现出一抹淡然的笑容,就像她已经等这个问题很久了。
“让我想想应该从哪里讲起。对你来说,这应该并不难理解……”她的声音逐渐降低,几乎变成耳语,“……反正这本来就是德兰帝国学派的设想。”
“德兰帝国学派?”耐门顿了一顿,紧张地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我看过《帝国奥术学报》,他们有古典学派、精神学派、东仪学派,好像没有……”
“啊,没什么啦,不要在意。用最简单的话来说,这是因为我改变了魔法的规则。”安妮的语气轻松写意,“在伦尼临时魔网的范围内,使用魔法的规则已经不一样了。”
耐门的嘴张大了,半天合不上。
改变了魔法的规则!这种事情也能做得出来?这真是人类的力量吗?他简直有想下跪的冲动。
“那……这个规则是什么?”
“只要学会了规则,每个人都能利用魔网。”安妮回答,“这个规则很简单,我们管它叫‘握手’。魔网理论是从这样一句话开始的:只要通过三次握手,我们就能够改变整个世界。”
“三次握手?”
“握手就是……该从哪里讲起呢。反正也不是什么太复杂的技术,我就摘要说一说吧。”
听到安妮这句话的时候,耐门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每篇大家都看不懂的论文开头处通常都会有类似的声明。
“首先要说清楚‘握手’的对象。所谓魔法就是用信念来改变现实的技术,精灵帝国时代的学者们认为这种技术的力量源泉就是人类本身,近代实验否定了这种理论。改变现实这种事情是严重不符合定律的,你所吃下去的食物所能产生的力量远远不如魔法所能产生的力量强大。根据德兰帝国学派的理论,我们使用魔法的瞬间,实际上把现实抽象成了两个,一个是‘现实本该如此’的静态现实,一个是‘我想要变动的目标’的动态现实。动态现实干涉静态现实的过程就是魔法,而所有人对魔法的理解本身构成了动态现实。崇尚唯心主义哲学的新世界学派把这两者称为‘客观现实’和‘主观现实’,但实际上只是一些哲学层面的分歧,具体的实验效果没有太大的变化。动态现实和静态现实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我们这些魔法师对世界的认识,后者则是世界本身。‘动态现实’理论在托马斯干涉实验中得到了验证,接着在帝国学派的主持下完成了临时魔网技术,这种技术曾被大量使用在战争中。战争结束后,新世界学派完成了整合魔网,而目前的伦尼临时魔网就是在那座魔网的理论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把静态现实和动态现实进行建模、重正化和模式化,建立一个凌驾于粗糙的原始动态现实以上的魔网。这个魔网就是以周围所有智慧生物的世界观所构成的总和。魔网容纳所有的思想,它是完全虚构的,却只承认事实。如果把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纳入到这个魔网之中,就可以以人类的知识整合客观现实,并整合周围所有的魔力,重建所有的施法法则。为了建立这个现实,魔网会向你发出请求,你要给予它回应,他就会将你所期望的知识和力量按照一定的法则报偿给你,这就是‘三次握手’。明白了吗?”
耐门自认为自己是个学习能力不错的人。他利用图书馆的资料就自学了不少连他的老师也没能掌握的法术,也常去读《帝国奥术学报》和《独立法师协会论文摘要》。但安妮说的这一大段话——虽然每句话都明白,但是连在一起恍若天书。
“听不懂。完全听不懂。”
安妮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看到魔网就是第一次握手。回应它,提出你的想法,是第二次握手。接着它就会回报你,你就能使用魔法了。你集中精神冥想的话,能看到我控制的那些蓝线吧?”
“当然能。”
耐门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那些若有若无的蓝色丝线。这些线条飘荡在空中,若有若无,连通了周围几乎所有的物体。这些蓝线非常细,细得就像蛛丝,稍微放松一下精神就看不到了。
安妮接着说:“想象自己接受它的请求,利用它使用出你的魔法。如果熟练的话,你不需要做出任何手势或者咒语,直接用自己习惯的施法方法就可以了。”
“这样?”
耐门试图抓住最近的那根蓝色丝线,像往常一样摆好手势,念出咒语:“魔法飞弹!”
毫无反应。
安妮安慰道:“那……用体验法试试?重新回想你第一次使用魔法时候的感觉。集中精神,感受周围的变化,感受那张网,把自己交给它。”
耐门放弃了手势和咒语。他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自己使用第一个魔法时的感觉。他集中精神,想要重新信任自己的力量。
仍然毫无反应。不管他怎么去集中精神,那张蓝色的巨网也没有产生一丝抖动。
“还是不行?”从来没教过别人魔法的安妮苦恼地抓着头发,“肯定有什么地方你还没理解。世界不只是物质,更是精神的总和。你所看到的万物是人类认识的总和。还是很难明白吧?啊啊,这几句定义也需要前提理论支持。要从认识论开始总结起吗……算了,我把魔网的步骤拆开来示范一次。”
安妮伸出手来,随手一勾,搭住了一根蓝色的丝线。
“第一次握手。这张网联通了伦尼所有蕴含着魔力,甚至没有蕴含魔力的事物。”
她握紧拳头,丝线颤动起来。
“第二次握手。我想要的是,重现星辰之海。它知道这个魔法应当如何工作,我只需要再告诉它一遍就行了。”
蓝光开始浮现。那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过程,但现在耐门看得更清楚了。
浅蓝色的魔力沿着蓝色网络流淌,凝结成露水。
露水凝成水滴,水滴化成雾霭。雾霭逐渐变亮,犹如天际群星。那光和启明星的余晖交相辉映着。
“第三次握手。魔网会回报你的付出和努力。魔法师们所能调用的魔力,和他们本身的魔力,以及他们对魔网做出的贡献直接相关。有些贡献不足的人,能通过魔网调动的魔力,甚至还不如他本身的魔力潜力高。但这座临时魔网是我建立的,它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因此它上面的所有魔力几乎都能受我操控。”
蓝色的星辰聚集成星团,星团聚集成明月,停留在安妮的断臂上。
“其名为,‘星辰之海’。怎么样,能理解了吧?以你对魔法理论的天分,应该很快就能理解的吧。”
望着安妮那充满信心的目光,耐门只好装作明白般地点了点头:“应该吧……让我试试。”
魔法理论的天分?她在说谁啊?
耐门摇了摇头,驱散了乱七八糟的联想,也伸出手来,学着安妮的样子,用手指勾住魔网的一根细丝。
“第一次握手……啊?”
那蓝色丝线从他的手指缝中漏了过去。
“不对。把自己交给魔网,承认他的力量。第一次握手……有了。”
又一次尝试,指尖感到了魔网电击一般的触感。他感觉到了。那是魔力的流动。关键不是手势和咒语吗?就像默发一样的技巧?
耐门忙摇头,把这种纯属幻觉的触感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万一养成不良的操作习惯就糟了。他伸出手来,试图向魔网提出申请。
“第二次握手……魔法箭!”
拳头攥紧,但那蓝色的丝线狡猾地从他的掌心滑落。没有任何魔力流出。耐门越来越紧张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第三次尝试。
就在这时,她和他都听到了炮弹划破空气的撕裂声。
两个人对望了一眼,都知道已经不是在这里拖延下去的时候了。
“这个魔法动作太大了吗。”安妮转过头去,抓紧了缰绳,“先不提这个问题了,我们得躲避了。抱紧我,耐门!”
“什么?!”耐门手臂抖了一下,猛地睁开眼睛,“这个…抱…抱…”
红衣的女中尉一抖马缰,右脚的马刺重重地踢在马的侧腹上。
“抱紧!敌人的炮兵能侦测到我的魔力了,他们可能也掌握了魔网的运作方式,我们要突击了!表面引力(Surface
Gravitation)!”
“这……牛顿的魔法?”
耐门的话语被淹没在魔力制导炮弹的爆炸声中。
“星辰之海”实在是一个太过扎眼的魔法,更别提它现在几乎是全城唯一在工作中的大型魔法。帝国能控制的所有火炮都瞄准了这条街道,准备用绝对的蛮力摧毁最大的威胁。
耐门只犹豫了一下,就紧紧地抱住了安妮的腰——因为那匹马已经开始往一旁的墙壁上踩了。虽然引力的方向已经改变了,但改变的瞬间造成的巨大加速度仍然很可能把人甩出去。
令他惊讶的是,手指触及之处,并不是想象中的软玉温香,而是坚硬冰凉的类玻璃晶体。隔着军服和贴身软皮甲,他也能感觉到那坚硬的手感和魔力的流动。
耐门知道这种魔法。代用器官,那是黑暗时代的顶级法师们发展出来的延续生命用的魔法。对顶级法师来说,延长生命是个永远的难题。从代用假肢、代用器官一直到备份身体的尝试,完成了各种各样的防止死亡的魔法技术。
“代用器官的魔法?你该去找个牧师,安妮!”
马蹄踏过垂直的墙壁,攀上屋顶。炮弹呼啸着砸在房屋和街道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不是时候!”安妮大喊着回答,“哪里还有那么高位的牧师!”
“没有我们可以找啊!你的魔力能维持这么多器官和假肢多久啊!”
“没必要!”安妮那只纯粹由魔法能量构成的左手在空中就像鞭子一样高速飞舞着,拦截下了另外两枚带追踪魔法的魔炮弹,“对高级法师来说,身体只是消耗品罢了!”
在安妮使用魔法的同时,耐门的指尖突然感到一阵微微的麻痹。是魔力在流动——不,是魔网在流动。
他集中精神,凝视着四周。那些蓝线飞快地聚集起来,又飞快地分开。
安妮体内的魔力也在沸腾着,这些沸腾的魔力影响了周围的魔网,产生了一幅美丽的抽象画卷。蓝色的丝线聚集成了颜料和不同的网格形状,从这些网格中产生了一波又一波的空气团,有的拦在炮弹的飞行路线上,有的铺垫在房顶和房顶之间,构成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安妮使用魔法,并不需要那些仪式化的咒语和姿态。她只需要行动,魔网就跟着她开始行动。这幅景象在魔法师们的眼中看来,异常美丽。
“她自己的魔力和魔网的魔力在……用相同的节奏共鸣着?可这和我的做法有何不同?”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紧紧抱住安妮的纤腰,感受着她的魔法,想象着这些魔法的工作逻辑。代用器官本身就是由魔力维持的,它和安妮的身体由魔力连线连接着,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些魔力线一直触摸下去。
那优美腰肢的主人有点坐不住了,在狭小的马鞍上扭来扭去:“喂,很痒呢。”
但是炮声仍隆,硝烟和风声掩盖了她细微的声音。唯一的手臂正抓着马缰,另一只手则忙着发出五颜六色的魔法,实在没空闲去对付身后的乘客。她现在开始有点后悔了:当初选的皮甲实在是太贴身了……
“算了,反正到地方他就会停下来的吧……噗,还感应到了我的魔力流向!这、这种天赋倒、倒真是不低啊?”
安妮忍住一阵阵涌来的笑意,继续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策马前行,跃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躲过一波又一波炮击,直到所有的炮击都停了下来。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到达了敌军的阵线之前。
“好了,停手吧,我们到了。”
安妮猛地一勒缰绳,停下马来,眺望前方。
耐门终于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做什么。他满脸通红,忙不迭地松开了手,跳下马来,也往前看去。
整座城市都在燃烧着,烈焰的黄光和临时魔网的蓝光交织在一起。道路两侧的房屋纷纷被推倒,形成了纵横交错的临时掩体;在这些掩体当中,帝国最后的预备队列成最密集的三重阵列,拦在她和他的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来,帝国还有可战之兵呢。”安妮感叹道,“五千人……不,也许有一万人或者一万五千人?”
耐门皱起眉头,紧张地做了个兵力估算。“如果不考虑预备队,七千到八千。帝国最后的预备队恐怕都在这儿了。就算用你那个魔法正面轰击,恐怕也轰不透这种密度的阵势。一两发魔法飞弹无法让一个士兵失去战斗力的。”
帝国军的阵列几乎是人挤人,肩并肩,枪口连着枪口。对方摆出这种规模的阵势,明显就没打算再填装了,所有战斗都将在那唯一的一次射击中分出胜负。
已经有些神射手在对他们进行尝试射击。安妮伸了伸懒腰,顺手叫出了三组防御流弹的防护魔法,几千块瓷片飘在她、他和她的马身前。
“古斯塔夫大帝还真是个英明果断有魄力的指挥官呢。”
在那绵延半个第四区的阵容尽头,是站在城楼上的金铠男子。他的铠甲上镌刻着神圣柯曼帝国的皇家纹章,手中的“强权”清晰可见。
“想靠人多分散伤害?那就不用星辰之海好了。”安妮凝视了半晌后,嘴唇轻轻一撇,“能使用魔法了吗,耐门?”
耐门的手指抖了抖,但魔网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不是天才。我掌握不了这么复杂的理论……
但所有的话最后只凝结成了一个词:“抱歉。”
“倒也不急于一时。”安妮耸了耸肩,翻身下马,“那咱们分工一下吧。我去干掉皇帝,索莱顿,你负责看好马。”
“什么?看……看马?”
耐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说起“杀死皇帝”时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晚上我做饭,你洗碗”那么淡然。
“这匹马身上可是聚集了不少魔力呢,再强化一匹挺麻烦的。”
安妮望了望东方的曙光,迈出了脚步。刚走出没几步,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还有,回去路上该你坐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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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MDay+130)黎明东四区帝国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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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炮击!各部队就位!”
“停止炮击!”
命令声回响在整个预备队的上方。
炮击停止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全力以赴的炮击也没成功,仅剩的几个高段法师两股战战——那巨大的魔力团还在。
“敌军的魔法仍在工作!”
“目标也仍在前进!”
“医护骑士团已经就位!”
“近卫骑士团已经就位!”
“最大密集阵型!哪怕用人命去填,也要把她在这里填下来!”
帝国军官之间的对话中的感叹号浓度明显达到了平日的十倍以上。总部对这种情况没有做过预案,因为没人能想到帝国引以为傲的精英施法者集团竟然会陷入魔力不足的情况。
“构建结界!拒绝对方的魔力吸收!”
“公爵阁下!预备队的魔法战力不足!我们三分之二的魔法战力在北线对抗洛佩斯,剩下的人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失惨重,无法保证基本的魔法支援!”
“我们恐怕要抛弃所有的低级法师了,不过魔法物品似乎还能正常工作。”
“让后勤那边别清点缴获了,有什么魔法物品立刻送过来!”
自第一次自由战争以来,帝国由法师、牧师和贵族组成的三驾马车虽说不太听指挥,也不太有秩序,但在魔法战方面一直稳稳压倒自由军。
为了对抗十倍以上的魔法战力差,南方诸国陆续建立了军事学院、公众图书馆、制造承包商体制,但也只是勉强把差距拉低到一对三;也就是说“集中整个自由国家的施法者,能够在一个局部战场上对帝国军达成暂时压制优势”。
不过,伦尼攻防战显然不在此列。就算经过几次分兵后,主力军团的施法者只剩下三分之一,他们还是一直稳稳地保持着对守军的魔力优势。
直到今夜为止。
自由军的魔女一个人就压制了他们全部。压制到整个军团只剩下几十个高级法师的程度,而这个数量每分钟都在减少。
不提那足以颠覆好些魔法理论的广域炮击魔法,光她使用的这个侵蚀魔法就令每个施法者都心惊肉跳。代表侵蚀的蓝线传染得如此之快,危险程度前所未有。
“那像网一样铺天盖地的蓝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以高级法师为中心重构阵型!不要向蓝线投降!”
“测算魔力流量,给我流量数据!”
“敌方控制的蓝区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扩张!流量是…是…五千单位以上?!”
“对方的侵蚀魔法是自动的吗?这是什么变态法术啊!”
“敌人倚赖的是新型超级魔法的威力!不用紧张,超级魔法并不可怕!集中精力防御,我们能赢的!”
但敌人不会再给他们更多时间了。每个人都看到,那红色军装的女人已经跳下了马。
马嘶声。
“来了。”很多人在压抑着恐惧,下意识地重复着,“终于来了。”
视死如归的帝国军人们互相点着头,开始了齐射。如果连分散阵型和隐蔽都不能对抗星辰之海,那就只有用血肉来对抗了。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庞大的魔力团并未像之前那样砸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只有一个人的进军。
“不是魔法总攻!小心她用连续传送突破!不要自乱阵脚!”
负责指挥第一线防御的是宫廷法师彼得·莱利,少数几个还能保有自己的信念来使用魔法的人之一。
在发现了对手的魔法战力超乎想象后,帝国军的指挥体系按照条令迅速移交到了随军魔法师和牧师手里。剩下的不到二十个高段法师每人负责了一道防线,将所有的魔法武器和反魔法枪集中在血肉防线的后面。
类似“高段法师一人突破”这样的战术本来是帝国军的专属战法,对抗这种战法的防御体系今天还是第一次投入实战。高段法师们率领着狙击小分队,隐藏在房屋和街道的废墟角落里,监视着战线。
但安妮·塞菲尔并没有用连续传送。她觉得没必要去做这种多余计算。
“射击!射击!射击!”
瓷屑飞舞,帝国军的士兵们射出的子弹在一块又一块的陶瓷片上撞得粉碎。大概是施法者的恶趣味,所有的瓷片都是蓝纹白底的青花,最好的东方货。
那金发的女军官举起自己那纯粹由魔法构成的左手,在空中绘出魅力十足的速写图。莱利认为自己应该能排进全世界最好的一百名法师之列,但就连他也看不清那花样百出、速度惊人的魔法。不管是远程还是近战,不管是狙击魔法还是范围魔法,没有任何一种攻击能威胁到她。
作为指挥官的莱利能看清的,只有那条已经崩溃的防线。
那景象之惨烈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比之前受到“星辰之海”攻击的那场战斗还要惨烈百倍。每个伤者都受到了完全不同的魔法攻击,他们的惨象各自不同,犹如地狱。
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他最终也没让自己的狙击分队发动攻击。他不敢下达那个命令。
这么想的不止他一个人,第二道、第三道防线的指挥官也没有做出任何行动。负责第四道防线集团的托马斯·霍布斯阁下勉强发动了攻击,他留下的痕迹——已经不能说是尸体了——就涂在旁边一栋破房子的墙上。
“不……我们的假定全都错了。她根本不是那种‘依赖大型魔法’的魔法师。光这种使用普通魔法的技巧和效率,她就胜过我们全部。她使用大型魔法只是因为……只是因为……懒惰而已。”
想到这里,莱利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了。如果使用那种大型魔法是懒惰……那不懒惰的她会是怎样的?
然后,他看到安妮在第五道防线之前停了下来,向着防线伸出了手。她说,“还需要我重复一遍之前的事情吗?”
那语言仿佛带有魔力。不,肯定带有魔力,只是宫廷法师也无法认出这个魔法。
因为接下来,整条防线就从中央分开了。最精锐到帝国士兵们,变成了“塞菲尔走廊”的墙垣。
那些英勇的帝国士兵就像他们的战友一样,在这种超越人类的力量面前丧失了战斗意志。他们默默地放下了枪,默默地站着,目送着那可怕的魔女从他们之中走过。在没有任何魔法支援的情况下,和这样的敌人作战,无异于送死。
有些贵族忍不住流下了泪水。他们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忘不掉在这里的失败了。
兼任着宫廷画家的莱利忍不住掏出了自己的素描本,在素描本上画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在那幅速写的旁边,彼得·莱利这么写道:“魔法就像她身体的一部分,而伦尼就像是她的世界。”
而在道路尽头的伦尼外墙上,金铠的帝国军总指挥,军务大臣费戈塔公爵也正在望着这一幕。那条走廊从安妮所在之处,一直延伸到他脚下的城门。
“让参谋部撤退,对方的战斗力远远超出估计。但是,还没有超出我们所能应付的范围。”
“要用那个吗,公爵阁下?”有参谋问,“那样的牺牲……”
冯·费戈塔公爵回答道:“不会比第一防御区更惨的。她是想要打断我们帝国军的脊梁啊。”
“那么,请允许我们看到最后。我们也对那个区域的防御非常有信心,不会输给她的……”
听到参谋们的请求,公爵手中那名为“强权”的权杖重重地砸在地上:“不,你们必须离开。你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这是命令。”
老公爵的手中正握着“强权”,腰间的指挥剑是鹰翼伯爵的“仁慈”。这意味着,目前的他拥有对帝国所有臣民的指挥权。参谋们不敢违抗,纷纷敬了军礼后离开了城墙顶端。
“而我会看到最后一刻,否则就对不起陛下和外交大臣他们托付给我的这些武器了。”
公爵自言自语着,望着部署在防线后面的那三十门二十四磅重炮。这些原本用于攻城的重炮已经填满了破魔弹和加倍霰弹,是他的最后防线。
而那个可怕的魔女正在走进最后防线的射击区。望着她的步伐,公爵最后在心里过了一遍计划,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了头盔的覆面。
“如果光凭魔力的高低就能分出战斗的胜负,人类就不需要魔法了吧。”
在安妮走出最后一组街垒的同时,三十门重炮全都吼叫了起来,整个伦尼都随之震动。连第一区议会大楼顶上的自由钟,都随着这炮击声摇晃了起来,响个不停。
在硝烟之中,少女轻声地念出咒语:“超电磁场(SuperElectromagneticField)”!
她那完全由魔法构成的左臂突然开始变化了。电火花从魔臂附近闪了出来,魔法臂本身则化做了无数的细丝,网住了正面射来的所有霰弹和破魔弹。魔法师从很早以前就知道可以用磁场对付铁砂系武器的轰击,也知道可以用魔法排斥场对付魔导金属。但直到有了法拉第,他们才拥有了对所有金属通用的电磁场防盾。
这对帝国的法师们来说,是闻所未闻的知识。他们从未听说过有哪个法师能承受住三十枚不同材质霰弹的同时轰击。
但那金发的女中尉就这么从弹雨中正面冲了出来——还带着一条纯粹由高热的金属弹丸和电火花构成的左臂!
她的速度是如此之快,那些炮手都还没来得及进行第二次装填。她的左臂就像死亡的恶魔,轻易地屠杀着帝国最好的炮兵部队。
望着这一幕悲剧,费戈塔公爵的脸色丝毫未变,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你帮我做出了最艰难的决定。”他猛地抽出指挥剑“仁慈”,下令道,“点燃炮兵阵地!”
最后的两名高级法师向着炮兵阵地投出了由纯粹火焰构成的高温标枪。
感应到这突如其来魔力的安妮低头望去,才发现在炮兵阵地后面,是堆积如山的木桶。她也随即意识到,这些木桶里装的是什么。
那显然是火药。帝国军居然放弃了他们的整个重炮部队来当诱饵!
只剩下使用一个魔法的时间。她不可能同时保护自己并脱离危险地区。
安妮咬了咬牙,瞬间做出了决断——
整个炮兵阵地的火药桶就炸开了。帝国预备队把整个军团的火药储备都搬了过来,足足有几万磅。
那是足以炸垮半条街道的大爆炸,黑烟在空中升腾着,看起来就像巨大的黑色蘑菇。除了那缓缓落下的烟云之外,整个战场一片寂静,人们只听到那些碎片、砖石、金属碎粒雨点般砸在地上和滚动的声音。
然后他们留意到,那巨大的、群星般的魔力团似乎在渐渐变小。
“赢了吗?”帝国军人们开始悄声地互相交头接耳,而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干掉魔女了!皇帝万岁!神圣帝国万岁!”
这欢呼一传十,十传百,直到剩下所有活着的人都开始欢呼。伤兵们用微弱的声音欢呼着,重伤员们在欣慰的笑容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只有两个人没有加入这欢呼的大合唱。
在战场最西侧,年轻的自由军上尉两腿一软,跪在了地下。
“不……不可能。安妮……安妮……我……我……”
耐门·索莱顿反复地重复着无意义的呓语,手指用力抠着地面上的砖缝。他的指甲崩了出去,血肉模糊。
而在战场的最东侧,帝国军的总指挥官则笑不出来。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动人的女声,正欢快地复述着那句口号。
“皇帝陛下万岁~吧?”
冯·费戈塔老公爵猛地抬起头来,见到一脸硝灰的安妮·塞菲尔正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脸上笑意盈盈,右手在额头附近摆着十分不标准的帝国简化军礼。
“那把权杖是‘强权’……很高兴见到您,帝国皇帝陛下。”
他的眼睛睁大了。就算这样的安排……都不能战胜这个魔女吗?
“很刺激的安排,陛下,但已经够了。我们的世界需要和平。”
她着陆在公爵面前不远的地方。公爵留意到,她的军服裤子已经破了,里面的黑色附魔皮甲上嵌满了弹片和霰弹弹丸。
经验丰富的公爵立刻明白了安妮脱困的手法:在那一瞬间,她使用了飞行术,并控制电磁场把沉重的左臂抛弃掉,换来了足以让她飞上天空的巨大初速度,躲开了暴风。
她不是一个只倚赖强大魔力的暴力法师——而是一个真正的顶级法师。如果她试图用最后一个魔法使用传送、飞行或防护魔法,恐怕都难逃丧命的命运;但她明智地放弃了防护。
几乎同时,费戈塔老公爵也意识到,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古斯塔夫皇帝。
“魔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有犯错误的时候。”
公爵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
他抛下手中的“仁慈”,拔出“强权”,手指抚摸着上面的魔导回路。那柄世界上最锋利的剑直接插进了墙砖里,只露出三分之二的剑身在外面。
安妮擦了擦脸,表情严肃起来:“看来陛下您是不想谈了。这样也好,就让我们直接在这里结束战争吧。”
“强权”顶端的宝石亮起了光芒,作为回答。
BTW:其实呢……上面某句的完整版应该是“(<ゝω·)皇帝陛下万岁~☆!”……想了想还是没加进正文去。
BTW2:虽然现在还是平安夜,可已经是25号了……就这样吧,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