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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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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七日(MDay+128)
王者河畔·耶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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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门·索莱顿上尉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窗外的警报正响个不停。
不同调性的尖啸警报和音乐警报同时奏鸣着,汇聚成了一片嘈杂的噪音,音源听上去不小于十个。
耐门还记得自己昨晚熬夜加班就是为了重整警报网的结构。在耶拿-布莱尼姆双重会战爆发之前,围绕着耶拿的预警网原本总共拥有一百六十个警报点;但昨晚他竭尽全力才拼凑出了维持二十四个警报点的人手。
“……等一下,那现在是有多少警报在响?”
脑后还是很痛,眼前也是一片黑暗。身体下面是军用床板熟悉的触感,自己应该是在某处兵营内。某种魔法的残余效果留在神经系统里,折磨着他的思考能力。用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后,他终于想明白了:现在整个营地一半的警报点都在尖啸。
“怎么搞的?现在几点了?黛妮卡她们越狱了吗?”
挣扎着问出问题,脑子里的东西仍然混乱无比。耐门依稀记得自己带了军服……女子战俘营……行动计划……
“差一刻十一点。”
回答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是一个陌生而矜持的女声。
“十一点。”他想起来了,“在耶拿定位点。”
耐门睁开眼睛,闻到了陌生的香气。有只纤细的手正在他眼前不停挥动着。
“谢谢,我能看到了。”
耐门吃力用手扶住身边的椅子,坐起身来。他身上本来披着一件紫色的华美军服,他把军服放到一边。
见他抬起头来,那只手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丝毫没有和他做进一步接触的打算。那只手的主人有一对忧郁的眼睛,一头黑色的长发,一身没有军衔的崭新蓝色自由军军装。见他醒来,她松了口气,露出了温婉的笑容。
看上去很眼熟,但由于魔法的副作用,耐门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
“多谢了。那个,你是……你是……你是哪位?”
那黑发姑娘的眼神慌乱起来,那对黑猫眼石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她并得紧紧的双腿以极快的速度变换了几个不同的姿势,就像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一样。
耐门被看得有些心慌。他注意到了对方的项链,那项链是由代表诸神的连星串起来的:“抱歉,你是医疗组的吗?我肯定认识你,但魔法让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黑发姑娘猛地低下头去,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擦了擦脸,重新摆正了坐姿。无懈可击的端正坐姿证明她有着极好的教养。
在看到这个坐姿时,耐门就已经想起了面前的女性是谁。
“不是医疗组的。也不是卫兵。是神圣柯曼帝国第一公主,奥莉亚·休·柯曼。”
奥莉亚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中带着强装出来的骄傲和难以掩饰的不满。
“你换了军服以后的感觉很不一样。那个,很、很漂亮。”
上尉拙劣地辩解着,把自己想到的理由一条条说了出来。明知道说了还不如不说,他还是一条条说出来了。
奥莉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世界第一的公主殿下紧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
“我也不太擅长分辨别人的脸。你的气质给人印象太深了。”
没有任何特效魔法能治疗笨蛋。耐门知道这种言不由衷的恭维效果很差,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我没想到你没跟她们一起走。既然你们还有第三个人……”
越描越黑了。奥莉亚的坐姿僵硬,两手交叉在身前。耐门留意到,她的手指甲已经抠进了自己的肉里。
他简直想打自己一顿:就算她换了身自由军的军服,他也不该认不出来啊!他根本不用问这军服是怎么来的;既然还有第三个人,那她们有什么准备都不奇怪。
“……那你为什么没走呢?”
不该问的。不该问的。不该问的。但是舌头不受控制。他有预感,自己正在拉动陷阱的引线。一个足以让他尸骨无存的大型魔法陷阱。
“那你又为什么来呢?”公主静静地反问道。
耐门愣住了。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因为他惊愕地看到了奥莉亚的黑眸中流下了两行泪水。
“我知道你不是为我来的。我也知道你甚至都不记得我的长相。但我还是会为了你留下来。因为——”
听着这些话,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现在状况不对了。所有的线索都穿插在了一起,答案显而易见。
耐门竭力劝阻着。就算知道肯定不会有效,他也只能念叨着毫无新意的对白:“不该有这么夸张的发展啊。不要哭。别哭啊,公主殿下。”
“——就算这样,我也会说,”
奥莉亚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
“我喜欢你。”
那还是耐门·索莱顿平生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凌厉无比的中央突破。
这种难捱的尴尬。这种恶俗的展开。这种最糟糕的情况。该怎么应付?
他不知道。
于是,他逃走了。
他丢下背后正在哭泣的少女逃走了。
耐门猛地站起身来,撞开大门,喘着粗气,落荒而逃。
*********
耐门没能想到帝国的公主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句话来。这不在他的预估里面。
缺失的线索在脑海里迅速拼合着。是他俘虏了这位公主。是他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陪伴在她身旁。是他夺走了她的初吻——虽然是无意的。在她的身边应该也确实没有什么合适的对象。他全都知道,知道得一清二楚。
但他从来没想过,帝国的公主会真的喜欢上他。
“这是不可能的。你是古斯塔夫的妹妹,而我、而我是……”
耐门·索莱顿只是个小人物。在战争结束以后领取自己应得的报酬,退役,在伦尼开间小魔法店才是他的生活规划——而这种生活明显不适合帝国的公主。更何况,自由军的英雄,就是帝国的仇敌。帝国公主高高在上,是自由军手里交换价值最高的人质。如果奥莉亚被某个自由军人拐走了,克拉德一定是会杀人的……这也确实违反了双方的战俘协定和军法。
其实他并不讨厌她。
但他和她绝不可能有任何结果。没有人会允许这种结果。
他宁可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他所面对过最尴尬的场景。
“这不对。这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跌跌撞撞地逃出门外。
门口的中尉正表演着“警戒状态”所应有的一切动作:严整的军姿,一排上好了子弹的火枪,放在手边上的警报器,一排眩晕药水和烟雾弹。
但这种严整状态在耐门出现时粉碎了。
见到穿着衬衫和短裤的上尉逃难似的夹着一件紫色军服奔出来,中尉的脸色是如此精彩:“你为什么——”
“刚才不是我,是她们越狱了!”耐门把黛妮卡的将官军服扔在桌上,“她们换了衣服!”
中尉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你在开玩笑吧……”
“冯·费戈塔女侯爵和她的一个同谋策划的。我需要一身军服,向总部汇报这件事情。”耐门又补充了一句,“这都是我的责任,我太不小心了。”
“就算你这么汇报,我也完了。”中尉总算缓过来一些,找出了一套备用的军服,“不过,你的意思是,公主殿下还在?”
耐门点了点头。中尉感叹了一句“诸神保佑”,急忙跑了进去。
“不知道奥莉亚她会怎么描述这些事情呢……”
耐门摇了摇头。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一下,就被他刻意无视了。他重新穿上军装,出发了。
不是向着总参谋部,而是向着传送定位点的方向。
预计时间是十一点。
人人都知道传送魔法的重要性。它可以传送要人,传送关键物品,展开突击,展开撤退,是魔法战略的核心问题之一。最早的传送魔法纯粹是赌命,人们冒着变成石像、穿越异世界或者失去半个身子的危险在使用传送术。
空间通道的彼端是不可测知的黑暗。欧几里德说要有定位点,世界从此光明一片。
精灵帝国时代,魔法师们利用大奥术师欧几里德的几何学和作图法构建了庞大的传送系统,但这个传送系统和连通帝国的精灵大道一起在黑暗时代中失落了。新型的短途传送技术在1637年随笛卡儿的解析几何出现,但由于风险过高还不能全面投入实用阶段,只有希德·纳瑟这种疯狂的新派法师才会使用这种法术。
如今的定位点技术,是完全为了战争而存在的。随着战线的变化和基地的转移,帝国和自由军的高级法师们在关键要地不停地建设和拆除传送点。伦尼和德兰的定位点坐标不停转移,像耶拿这样几度易手的要地更是被双方的法术工作队玩得不成样子。
耐门回想着定位点目前的位置。定位点确实是设在战俘营的反方向,城东南的一处钟楼前。为了传送孔提·福克斯元帅,今天的启动语肯定更换过了。在这个时间,测试人员应该已经测试完了传送的有效性,把鸡啊猪啊什么的都丢了过去又丢了回来。
他已经能看到那高出地面的铁架了。为了防止传送事故,耶拿定位点并不像伦尼一样设在地下,而是设立在钟楼前的大广场一角,用铁架支起来的一处高台上。就算产生了传送误差,只要目的地周围被尽量腾空,那安全性应该也有保障。只有像伦尼这样的中央传送点被设置在地下掩体里,以保证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轻易摧毁。附近的警戒没有想象中严密,外围的士兵只是两人一组在巡逻着。
“站住!那边的士兵,口令!”
耐门慢慢地举起双手:“口令是‘碧绿的布兰迪’。虽然没带军衔,我是——”
见到他的脸,那两名卫兵一愣,随即敬起了军礼:“索莱顿上尉!元帅阁下让你一到达这里,就立刻过去找他汇报!他在钟楼里。”
“元帅阁下?”耐门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左边那名卫兵随口接了一句:“您来的是比阁下命令的早一些,他说您会在十一点过了以后才到。”
耐门没有追问下去,苦笑着挠了挠头,走进钟楼。
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福克斯,而是克拉德。
只有克拉德一个人。
新任的元帅站在阴影中,端详着耶拿附近的防务图。不同颜色的图钉插在防务图上,标记出了正在回响的警报位置。这些警报位是耐门亲手布置的,他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只要是接近大规模战俘营的点,都被一个个拔掉了。
“我本以为你不会来。”
耐门摘下了军帽:“每个人都有不愿去做的事情。我还是来了,阁下。请处分我吧。”
克拉德没有抬起头,只是在地图上按下了新的一个图钉:“但是她和你不在一起。是她自主的独断行动,对吧?”
他知道多少了?耐门揣测着克拉德的推理,回答道:“是的。那是武装越狱,她有自己的计划。”
克拉德停止了动作。他的推断准确而迅速,手指停在钟楼的位置上。
“但是你会来这里,就证明她知道这里有定位点。你带去了资料,还是直接告诉了她?”
“资料被抢走了。”耐门回答道,他不想透露太多信息。
“我想也是。光从地图上来看,她们的意图是伺机煽动战俘起义。”克拉德端详着地图,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标出了几处战俘营,“没那么容易。她的副官‘雾鹰’和所有的重要军官军官都在我们的优势兵力控制之下。”
耐门心算了一下:“如果我们只保留最低限度的兵力,确实可以保证每个战俘营都有优势兵力。那样他们起义就等于自杀。”
“所以,她的意图不是战俘营。”克拉德终于抬起头来,“先把我的主力诱骗开,然后使用这个传送点离开。这是你的计划吧,索莱顿上尉?”
耐门屏住了呼吸。中年元帅的目光几乎能穿透一切。
在他们头顶上,钟声慢慢响了起来。一声,两声,直到十一声。
“计划。谁的计划呢?”耐门慢慢地回答,“你把命令交给了我。你希望她们到这里来。这是你的计划,元帅阁下。我不明白。”
他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克拉德那么执著于对付自己的女儿?
“因为你不明白,信念就是力量。”克拉德若有所思地回答道,“只要我在这里,她和奥莉亚就不可能越过伦尼的传送点。”
耐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是的。但您就那么笃定,这也是她的计划吗?”
“除非她们两个想和我在空旷的野外作战。”克拉德右手腕一抖,一柄淡蓝色的小剑扎在地图上,“十一点半。如果到那时她们还没有出现,我会出发。”
耐门盯着那柄武器,那柄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东方小剑。他知道这是真的:几乎没有人能在野外和“碎梦”抗衡。这柄魔法武器连接着灵魂:它就是克拉德灵魂的一部分,它所追踪到的一切,克拉德都能看到。在丘陵地带里,这将是一个可怖的对手。
“我知道一些阁下您现在还不知道的东西。我们都知道,黛妮卡有个同谋。现在您知道那个同谋不是我。”
他昂起头来,大胆的踏前两步,走到地图边。耐门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向南和向西划了两个箭头。
“实际上,那个同谋也不是奥莉亚公主殿下,她还在战俘营。”因为奥莉亚刚刚对我表白,耐门在心里补充着,“那至少是一个中等以上水准的法师。我们应该有一个怀疑列表了——”
两人的目光直接对视。克拉德·洛佩斯直起身来,收回自己的武器,戴上军帽。
耐门毫不退缩:“您知道那个列表里面可能会有谁。一些需要您亲自出手的人。”
“是的,我知道。比如纳瑟或者拉斯塔。”克拉德走出门去,“幸好她们的选择不多。用东方的谚语来说,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耐门低头望向地图。地图上只剩下最后一个没有插着图钉的警戒塔。
他追出门去。门外正在传送孔提·福克斯元帅和他的随员们。老元帅正望着天空,向克拉德的背影挥手。负责传送的魔法军官正在念着启动语,他能听到那是“愿自由之旗,飘扬长久”。
黛妮卡还是没有来这里。他松了口气。
传送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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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拿西南侧的警戒塔被一记火球点燃,上面的报警魔法响了起来。这次的警报是一首音量很大的钢琴曲。
伤亡了四个人后,负责警戒的班已经溃散。
“这是第十三个警报组。”
黛妮卡走近瘫软在地的值班军官,从败者的肩上摘下中尉军衔,换在自己军服的肩膀上。这已经不是耐门那件蓝色的军服,而是一件红色的军服。
玛姬雅·维里穿着一身绿色的士官服,在地上用脚划了个大大的叉:“明岗应该还有三个,剩下都是暗哨了。”
“好了,留下东北面那三个不打就可以了。”黛妮卡回答道,“我们现在往西撤离。现在他应该会以为我们要去传送点,或者从城南逃离。”
“稍等一下。”玛姬雅·维里异常严肃地问道,“在正式作战之前,我必须要了解我们的敌人。黛妮卡,告诉我你父亲的情报。这个男人的战斗力恐怕不比希德·纳瑟弱,而且和希德一样在魔法上拥有太多的秘密。”
黛妮卡扣上了缴获的军帽,迈出了步伐。整个营地已经开始混乱了,常常能看到奔跑着的军官,她们混在里面并不显眼。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说起来就话长了。”
“我在肯格勒的时候就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军校全科目第一名毕业,学习过东仪魔法,在年轻时就拿到了魔法师的金徽。在希德·纳瑟已经不在的情况下,他应该是耶拿战区最强大的法师吧。如果他认真要追杀我们,我们是逃不掉的。我记得报纸说拥有一种可以自动追踪、自动战斗的活化武器。”
“关于‘飞剑’,我想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要多。”黛妮卡回答,“那不是活化武器。是灵魂共享。还记得昨天的炮战吗?想象一下,那么多的火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淡蓝色的光芒,每一道都相当于一道魔法飞弹,数以百计。”
玛姬雅仔细回想着:“是淡蓝色的光。昨天的战斗中我好像见过……黛妮卡。是那样的光吗?”
黛妮卡抬起头来,见到了多云的天空中闪烁着无数淡蓝色的光点。几乎在她抬头的同时,所有的光点动起来了。
“他发现我了。隐身!分散行动!”
黛妮卡一掌推开玛姬雅,自己扭头向反方向奔跑起来。以灵魂形式存在的绿发女子压低了军帽,跑进阴影里,消失无踪。
空中那些淡蓝色的射线逐渐开始汇集、汇集、汇集,最终化成一道耀眼的纯蓝色光芒,追上并超过了黛妮卡,坠落在前方的拐角处。
黛妮卡毫不犹豫地对着拐角处的建筑释放了一发冲击魔法。那座房屋发出轰鸣的巨响,坍塌了半边。
“这超过了这个魔法应有的威力。你又有进步了。”
黛妮卡停住脚步,听着墙那边传来的声音。克拉德悠然地走过崩塌的房屋,飞剑“碎梦”环绕在他四周,构成一张绵密的蓝色光网,挡下了飞溅的碎石,低沉的撞击声响个不停。
这一仗是躲不过的。她叹了口气,充满恶意地开口了:“了不起的、伟大的、光荣的自由军元帅克拉德·洛佩斯。你现在满意了吧?你终于可以拯救全世界了。”
“黛妮卡。你的同伴在哪里?”
克拉德在距离她二十多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黛妮卡往后撤了几步,中年人也没有跟上。对他来说,这点距离并没有区别。
“我暂时不会告诉你。”黛妮卡笑了,“告诉你了,这场谈话就要结束了。都这么久没见面了,不想先聊一下吗?我本以为你会在索莱顿之前来的。”
元帅右手一压,将飞剑收回手中:“你既然选择了道路,就要付出代价。每个人都要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
“而我也是你的代价。你需要亲手杀死我,克拉德。索莱顿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黛妮卡默默聚集着魔力,“帝国收藏的东仪魔法典籍比伦尼的多。他们有个很好的皇家图书馆。在那里我才明白,你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道术师。”
“哦?”
“修行道术的人需要‘无为’。在东方大国,他们为了达到更高的魔术境界,会远离世俗的政治和军事。而你完全不遵循这些做法,你不是一个道术师。你想要的只有权柄和胜利。”
“所以呢?”
“你其实是一个儒术师,对吧?以文乱法,东仪魔法的‘正道’。虽然你从来没有展现过,但那才是你的核心魔力。依托于学问、道德和企图心的魔力。飞剑不过是掩饰罢了,它就是个纯粹的灵魂连接武器。”
克拉德点了点头:“如果把这些情况带给帝国的宫廷法师们,应该能带来不少优势吧。你那个伙伴还在附近吗?”
“不,我从来没对他们说过。”黛妮卡继续拖延着时间,“你必须忠实于自己的信念和魔法。你不能放过我,因为这会导致你丧失力量。在儒术的体系里面,这一切都是递进的。你如果连家族的事务都无法处理,那就不能治理国家,也不能拯救世界了。”
克拉德点了点头:“不错么,黛妮卡。你读过那本‘伟大的学问’?皇家图书馆还是做得不错的。”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你大概已经到了治国或者平天下的地步了吧,克拉德。为了保持这个水准,你已经帮我在你的剧本里安排好了位置。”
“这不是剧本。你已经走得太远了,黛妮卡。你看看你手上的鲜血。”
“我宁可我手上沾满鲜血,也不希望你或者他人手上沾满我的鲜血。”黛妮卡冷笑着继续说,“你觉得我应该安于自己的命运,成为你辉煌生涯上的一个脚注。‘克拉德·洛佩斯处死了自己叛变的女儿’,会传为美谈,令人敬佩和恐惧。再过一百年之后,人们会怀疑克拉德·洛佩斯是否真的有过夫人和女儿,这件事情会成为各种野史的材料。作为‘历史材料’的我不应该有什么意见,最多就是留下一座坟墓给后世的考古学家去发掘罢了。”
再多说一点,黛妮卡,再多说一点。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着,要再雄辩一点。力量正在两手上积蓄着,小指,无名指,中指。谨慎的精密操作。
“可我不想为了你的事业而牺牲,元帅阁下。就算我的力量只有你的十分之一,我也会抵抗到最后。我不是‘某个洛佩斯的女儿’!就算我死在这里,帝国也会胜利。他们会留下这样的记录:在这里死去的是黛妮卡·薇伦·冯·费戈塔,为了最终胜利而自愿捐躯的准侯爵。”
克拉德严肃起来。他唤回了所有的光点,飞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
“你在拖延时间。你把我特意引到这里来。拖延时间,掩护你的伙伴。你们不停地更换服装,是为了迷惑我的视线,让我认为你们只有两个人——”克拉德盯着她的眼睛,“——或者不只两个人?那是一个足以让你放弃性命和希望的目标吗?”
“为什么不用你真正的魔法呢?就用你赖以成为‘罗睿德’的伟大东仪魔法来杀死我吧。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让我看看吧。”
对了,黛妮卡,就这样。让他沉迷于东方式的计谋推理中。让他疑神疑鬼。让他留够后手。左手大拇指,右手大拇指,左手食指。
“你会招供的,黛妮卡。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不太擅长撒谎。”克拉德突然笑起来,“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阴谋,是吧?就算你的搭档是希德·纳瑟,他也做不了什么了。”
元帅右手扬起,“碎梦”闪耀刺眼。蓝色的光芒扭成螺旋线,瞄准了黛妮卡的眼睛。
“来吧。就算这是注定的命运,我也要扭转给你看!就算这是你写好的剧本,我也会用即兴演出来改变结局!”
她眯起眼,望着光芒最亮之处。
再也没有语言。只有行动。
“碎梦”化作交织在一起的千万丝线,向她眼前飞来。就像东方的丝绸那么绵密,就像屠龙的长枪那么锐利。
“纯能焰(PureEnergyFlame)!”
黛妮卡判读出了克拉德飞剑的路径。她一直在做这件事情,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判读上。
本来就没什么阴谋,也没什么计划。
不打败她的父亲,她就没有自由。她如此笃定,所以也根本不需要什么计划。
就是这个。她等待的就是“碎梦”出现的一瞬间。
她不止是克拉德的女儿。她也是炼金术士蕾莎·赫尔蒙特的学徒。她见过另外一把飞剑,她知道怎么击碎它。
那并不是克拉德·洛佩斯真正的魔法力量,只是他所控制的魔法器。她所会的魔法恐怕不到克拉德的十分之一,但她有信心能击碎这魔法器。
少女平举右手。第一发纯能焰是右手小指,然后是无名指,中指,大拇指,食指!
克拉德脸上泛起了微笑。他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以为用五枚纯能焰就能停住我的飞剑吗”?
确实停不住。飞剑只是略缓,但还是在坚定地飞向黛妮卡的脸。速度快的碎片已经擦着她的发稍通过了。
“还没结束。”
她在心底里对自己说。平举左手,左手小指,然后是无名指,中指,大拇指,食指!
蓝色的外光芒消逝了。螺旋也消失了。
留下的是蓝色小剑本身,那剑身上开始出现裂纹。
克拉德脸上的笑容略收,但嘴角还是嘲讽地上扬着。黛妮卡把它解读为“难道你还能用脚来放魔法吗”?
确实不能。但从现在开始才是高潮,她想。
她使用的是有史以来效率最低的魔法,纯能焰。大多数魔法是利用杠杆和支点撬动现实的科学,纯能焰却是挑战基本法则的愚蠢力气活。
但自从伦尼的那个晚上之后,黛妮卡就知道自己在魔力容量上是个真正的天才。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攻势对东仪魔法会有效,但她知道纯能焰一定会有效。
十指微屈,银色光芒再次亮起!
她全部的魔力都聚集在双手上,汇聚成集中了所有愤怒和意志的战枪——实际上,不是每个指头都有一发纯能焰。
而是每一个指节上都聚集了一发纯能焰!
所以她才需要那么多时间。黛妮卡两只手上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八发纯能焰!
她露出了一个自认为代表“谁让你在评估那么多计谋的可能性,然后留下那么多魔力的?”的笑容。
然后将两手同时向前伸开。十道银色光芒并排射出,重重撞击在蓝色光芒上。
蓝色光芒停止了,消失了,只剩下剑还在飞行。她听到克拉德咳嗽起来。
已经近在咫尺。
黛妮卡双手虚握拳头,向中间一并,用两手挡住面庞。她的大拇指一个个扣住剩余的指头,弹出最后的几发。
左右手的小拇指。左右手的无名指。左右手的中指。左手的食指。
“碎梦”应声而碎。
那幻美的流光,化作深蓝色的流星,又变成毫无光泽的数十块碎片。
她略略低下头,承受着正面的碎片之雨和风压。
“碎梦”的碎片擦过她的脸庞,扎进她的手背,划破她的皮肤,穿透她的肩膀。衣服被剑片划破了数十道口子,每一道裂口后面,都在流出鲜血。
但黛妮卡不在乎。她冒着剑的碎片冲了上去:她知道,对面的克拉德受伤会更重,更彻底。
所有灵魂连接的魔法,不管是召唤魔法,还是制造魔法,都潜藏着极大的风险。譬如昨天银龙玛拉在消灭那个化身恶魔的同时,一定给她的主人造成了极重的伤;克拉德的飞剑也是一样。
当然,就算是重伤,克拉德也可以拼命将她杀死。只要他拿出真正的实力,这并不难。
但黛妮卡赌这不会发生。克拉德认为她的搭档是希德·纳瑟,所以在飞剑碎裂的一瞬间,他就会启动紧急逃亡的法术,消失在虚空中。
“曹操的任意门。”
听到这句咒语,黛妮卡伸出右手,弹出最后一发,食指第三节上的纯能焰。
克拉德的元帅帽被这发银焰打飞,在天空中飞舞着,本人则消失无踪。黛妮卡往前跑了几步,跳起来抓住自由军元帅的帽子。
她用那帽子擦掉了脸上的血。
通向传送点的道路已经扫清,无人能继续阻拦她的行动了。
黛妮卡包扎了伤口,叫回玛姬雅,冒充负伤的自由军军官前往传送点。
在那里等着她们的是耐门·索莱顿。
见到黛妮卡她们抢在克拉德之前到来,他看起来很有些惊讶,把她们带进了钟楼下面的临时指挥室:“你们抓紧时间走吧。后面让我来应付。”
“启动语是什么?”
耐门低声说出了那句话。黛妮卡笑了,把那沾满血的元帅帽塞在了他手里。
“其实他暂时不会追过来了。当纪念品吧。”
上尉低下头,看清自己手里拿的东西,瞪大了眼睛。
耐门把元帅帽丢在桌上,跑出门去,只见到黛妮卡正和玛姬雅一起站在传送点的高台上,四名卫兵倒在定位点前,看起来是昏了过去。
她利落地反手一压,启动了传送定位法阵。
“愿自由之旗,飘扬长久!”
亲手烧掉自由旗的少女,念出了这句话。
定位点确认了。
从耶拿到伦尼的路程,缩短为一瞬间。
耐门一时感到有些迷惘。
“要追,还是不追呢……”
——至少,这比留在耶拿会少些烦恼吧?他想到奥莉亚公主。想到那元帅帽。要怎么解释呢?
他咬了咬牙,也追了上去。
在传送点的另一端,是阔别许久的自由之城伦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