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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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耐门·索莱顿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老师同他之间其实只是咫尺之遥。
借着微微雨幕的掩护,穿着蓝色军服的中年人站在佛提堡南面不远处的海边山丘上,透过手中的望远镜眺望北方的庞大堡垒。虽然身处十分危险的敌境之中,他的表情却仍然是那么分外冷静,看不出哪怕是些微的担忧。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他的肩上并没有缀着肩章,但这无损于他的崇高身份——他是自由军西南军团的指挥官,克拉德·洛佩斯中将(行上将职)。
遥远的堡垒在物镜和目镜的组合作用下,显得分外清晰,连内墙上的炮台都清晰可见。略略数了一下南岸要塞可见的明炮数量后,克拉德·洛佩斯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数量……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还没有计算北岸、河口和诸辅助要塞,就已经有如此惊人数量的大炮;倘若全都计算进去,这里该有多少门大炮?
他生平所攻克的城池和堡垒恐怕已经超过三十座,但那些城池的等级同这个要塞完全不同。或许是承平已久,东方的城池还停留在最古老的“高墙积粮”的阶段,目的仅仅是抵抗流寇和盗贼;但这里的要塞绝非如此。佛提堡不仅仅是一个设防要塞,它更是一种进攻的利器。在第四次自由战争以来,这座要塞被不停增建,终于形成了目前这个令人瞠目的要塞群。
“这样的要塞也只能排到‘共和国第二要塞’,倘若要攻克第一要塞斯蒂尔堡的话……”
他喃喃自语着,在脑海中推演未来可能的战斗。只要拥有制海权,两岸要塞的守军就可以轻松地互相支援,并将攻击方的大军拖延于此。佛提堡位于共和国的核心枢纽位置,对几乎一切方向的攻击都有着位于内线,可以自由调遣的优势。驻扎于其中的部队完全可以只留下少量兵力牵制一路敌军,并通过陆路和水路快速机动,从而击毁另外一路敌军。中年人的手指在无形的地图上划着箭头推演,一边推演一边微微发抖: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所指挥的意美亚军团被压制于城下,而东路法忒斯军团却被要塞守军闪电般击破的可能。
“将军阁下,您已经在这里滞留了近半个小时,实在太冒险了。倘若对方发现了这里的话,现在恐怕已经在调集部队合围了。您身上可是维系了整个联邦的安危啊!”
在将官身边的年轻副官一边四面张望着,一边忧心地提醒道。出身于情报部门,如今担任参谋本部第一参谋官的赫尔·特德伍德中校已经派出了三支精锐侦察队警戒,但他仍然担心会被对方的侦察部队发现。虽说政变军口口声声“不打内战”,但这位前情报官却十分笃定地认为对手肯定会继续进行侦察与反侦察。毕竟,冠冕堂皇的都是口号,大家实际上做的事情必定还是按照军队守则来进行的。
“不必担心。按照这里的距离,就算我们一出现就被发现,包围部队到达也需要至少二十分钟。现在我们呆在这里总共也只有十四分钟,都还来得及赶去下一个制高点。我还想看一下南侧外围三座外堡相互间的支援情况。”克拉德·洛佩斯随口报出一串时间数字作为反驳。洛佩斯将军的档案中有着相当长的空白期,但这无法改变他也出身于正式军校的事实——他对自由军那一套工作方法了若指掌。
赫尔皱了皱眉头,反驳道:“但如此冒险有何必要呢?阁下如果想知道佛提堡的防御和兵力配属方案,只要查阅参谋总部的文件就好了……对方的配属不会和那份计划差很远的。我绝对不赞同您继续这种冒险行为,要知道今天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见!”
“东方有位大兵法家说,只有亲眼了解敌人,才能够取得战斗的胜利。我笃信这一点。”克拉德收起望远镜道,“对方也同样是自由军,他们也知道我们会查阅文件。当我们的行动已经落入敌人的计算中,我们就必定会处于下风。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
赫尔一时语塞。
就在那一刻,一声沉重的闷响自不远处的森林中爆开,伴随着在雨幕中一闪即逝的红色烟雾。那是侦察队标配的两种联络方式:中程联络用的音鸣爆弹和远程联络用的发烟器。双方并未交火,侦察队的快马飞快地向着他们所在的山丘奔回,马蹄在泥泞的山路上踏出泥星。
见到这一幕,赫尔·特德伍德的脸色变得微微发白:“遭遇了。他们果然使用了新的口令。”
“也就是说,还有二十分钟。”将军利落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纵马顺着缓坡疾驰而下。“传令下去,全队火速撤退!五分钟内所有侦察队都要撤离!”
“遵命。”赫尔中校犹豫了一下,和周围的参谋们一起紧跟在最高指挥官的身后。由四十名轻骑兵组成的队伍离开山丘,顺着海岸一路奔驰。
英特雷湾西岸的气候温暖潮湿,近海沃地零零星星散布着由低矮灌木和乔木组成的小树林,本应是隐蔽行踪的上好环境;不过,局势看起来渐渐有些不妙,并没有按照克拉德“二十分钟”的估计发展。
要塞守军并没有回去求援,而是像苍蝇一样死死咬住了队伍的尾部。随着追击的继续,后面的追兵数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开始增加:很明显,政变军在附近投入了大量的侦察部队,都用同样的魔法彩烟讯号作为联络品。
追踪者们没有开火,但也没有退开,双方一直维持着约三百米的距离。在离开海边、快到大路的时候,克拉德索性停下马来:果然,追兵也跟着停下马,堪堪停在骑兵手枪的最大射程之外。
“阁下,您这是做什么?!这样很危险的!”赫尔中校策马接近他的长官,用很快的语速问。
克拉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边回头眺望,一边冷静地评论着对方的行动:“居然连自由军的条令也更动了,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追踪侦察……对方的参谋部挺大胆的,认准了我们不会主动攻击才作此决定。”
听到将军的评述,身为临时参谋部负责人的赫尔有点忍不住了。他反驳道:“不管怎么说,这种条令实在是罔顾侦察部队士兵们的生命。倘若是与帝国交战,这样要损失多少富有经验的侦察兵?侦察部队第一目的是带回情报,而非战死于前线。”
“我个人是认同你的谨慎做法的,但对方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值得注意。这不仅是参谋部风格的不同,更是主帅做法的不同。假如是我的话,就不会批准这样带有极大风险性的条例更动。对方恰恰是了解——或者说估计到了我的性格和作风,才会使用这样的条令。我希望你们参谋部也可以尝试着将敌人的性格和作风也列入思考,而非只是进行情报和数据上的计算。我猜测,那边那位参谋官八成是出身战略分析部或者特殊作战部的。”
克拉德悠悠地解释着,这一连串带有警策意味的话让赫尔的神色变了变。前情报官确实是习惯于情报的收集和分类,却不擅长进行后期的分析和处理。他叹了口气,思考着上司的这些忠告。
“说到性格,这位阁下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在自身的安全问题上毫无谨慎可言,但在用兵和部署上又颇为谨慎……在任用人员上相当谨慎,但在对属下的任务分配上又毫无谨慎可言了。”
正当赫尔在思考司令官性格的时候,这位将军又开口了:“既然对方没有追上来的意思,我们就继续出发吧。全体转向东方,用六成速度!”
赫尔的眉毛又一次挑了起来。东方?不回西南方的临时大营,反而去东面的拉法尔海角?六成速度?不全力摆脱对方的追击,反而要用不快的速度引诱对手来追击?这个上司的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算了。”中校摇了摇头:想必长官还有妙策吧,他不必多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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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预言中了一次,干得不错,少校。倘若这次可以活捉对方的指挥官,我一定会给你报功的,库森。连续四个下午的齐装警戒总算有了报偿。”埃加·欧根中校嚼着口胶,追赶着前哨侦察部队留下的痕迹,在崎岖的海边山丘上疾驰。
他所赞美的彼得·库森少校只是敬了个礼作为回应:“这是我应该做的,长官。”
一下午两次特别出动确实很恼人,连续四个下午因为预言魔法而导致的齐装警戒状态就更恼人。自从侦察到伦尼政府军的第五师和克拉德临时师在要塞西南三十公里处设下的大营以来,整个要塞就被一种紧张气氛所笼罩。在这里的七千名士兵,可无法抵抗两个齐装满员师的突击。倘若能够抓到对方的军官,自然就能够得知敌军的真实意图。现在,参谋军官们立功的愿望压过了恼怒。
除了化名为耐门·索莱顿的假少尉之外。少年正提心吊胆地跟着大队人马,出着这他丝毫不想出的特别勤务。想到要跟自己老师的部队对垒,他就有一种本能的抗拒。但他又必须跟着大队人马出发——不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被识破,更是因为他想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同他的老师联络上。
“这个方向,一分十五秒前!双方仍然无交战!”
最后一名留下联络的侦察兵同他们的大队会合了,伴随着关于前方撤退敌军的距离与状况的报告。听到这个消息,追击队中的众人一阵狂喜,不由自主地又催快了各自的坐骑。
“会不会太快了,中校?小心陷阱,我们在那个晚上可就吃过这个亏。”伊蒂丝上尉借着娴熟的马术绕过库森少校的坐骑,贴在欧根中校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不必担心,伊蒂丝小姐。”欧根中校的脸上掠过一抹自信的笑容,“以我们这里的阵容,他们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这里可不是两周前的伦尼了……”
话音未落,众人在拉法尔海角南侧的山丘上猛地停住马,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被包围住的小队伦尼政府军。他们聚集在海边的沙滩上,乱糟糟地聚成一团,大多数人已经从腰间抽出了手枪和马刀,每个人的肩上都没有可以判明军衔或者身份的标志。大概两倍,不,三倍于他们的政变军——或者说督政府军从三面围困住了他们,更多的武器也对准了他们。
欧根中校跳下马走下山丘,大声喊道:“各位自由军的同僚,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请放下武器……”
他还没说完,在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显然是脱口而出的短促惊叫声。那惊叫声的后半段,几乎是立刻被截断了,但这仍然无法阻止双方同时注意到发出这声惊叫的人。
“耐门少尉,怎么了?”伊蒂丝上尉回过头问,“你惊讶什么?”
耐门·索莱顿没有理睬她,只是万分懊恼地咬着嘴唇,痛悔刚才不该发出那声下意识的惊叫。
怎么,老师没认出我吗?我是索莱顿啊!
他感到一股想立刻冲到老师身旁的冲动,但他也知道这样就会立刻被身边的同僚们用手中的武器打成蜂窝。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盯着对面的中年男子。克拉德·洛佩斯仍然是冷冷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看不出有哪怕一丝感情波动。
就在那有些绝望的一刹那,少年留意到克拉德老师冷漠的表情微微颤动了,他那石雕一般难以撼动的下巴点了三下。索莱顿见过几次这个动作,也知道这动作的含义。
照你的判断去做。
但我能行吗?少年扪心自问,没有得到答案,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索莱顿毅然抬起头,摸着下巴,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觉得……那些人里面有个人有点面熟,我以前好像在参谋本部见过一次,但记得不太清楚了。”
“有点面熟?”其他几名政变军的参谋官立刻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端详着面色冷峻的中年人。仔细一看,曾在总部任职的彼得·库森少校和伊蒂丝上尉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惊呼。
“克……克拉德……克拉德·洛佩斯!”
“什么?!”
从欧根中校到侦察班的列兵,从四条腿的马到两条腿的人,几乎所有政变军的包围者都往后退了一下,马嘶、惊叫和低语此起彼伏。克拉德的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欧根猛地吐出口中的口胶,迈前两步,用十分谨慎的口气问道:“阁下您……真的是克拉德·洛佩斯将军吗?”
赫尔上前两步,挡在他长官的身前:“不,这位……”
“不必隐瞒了,中校。他们都是以前参谋本部的军官,瞒不过去的。没错,我正是克拉德·洛佩斯。”克拉德·洛佩斯淡淡道,确认了自己的身份,“看起来,这位军人就是新任的第一参谋官了?我以前没见过你,可以请教一下大名吗?”
欧根考虑了一下,敬了个军礼,回答道:“原任职于特种作战部,现任自由军参谋本部第一参谋官,埃加·欧根中校。”
听到对手军官的所属,赫尔·特德伍德望着自己的长官苦笑了一下,为他的估计之准确而赞叹。
欧根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抱歉得罪了,但今天我们可能要请阁下到我们的佛提堡去做客几天。”
克拉德将双手叉在胸前,仍然冷冷地回答:“倘若我说不呢?你们的戈瓦尔元帅,不是口口声声说‘不打内战’吗?”
欧根中校急忙摆了摆手:“不,不,绝不是打内战,只是出于友好部队的情谊而邀请尊敬的将军去做客而已。我们同为自由军,交流一下作战心得也实属正常啊,还请阁下不要拒绝——我们真的不想使用武力。”
赫尔有些忍不住了,迈前两步,大声道:“你也是一名堂堂的参谋官,不必再油腔滑调了……”
克拉德突然拍了拍这个部下的肩膀,阻住了他,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是啊,佛提堡是个好地方,做客两天可能也不错。”
“啊,还是将军阁下明理啊。我们邀请将军做客,实无恶意……”欧根急忙满脸堆笑道,他也实在不想和这个传说中魔法实力过人的敌将战斗。
克拉德没有理睬他,仍然微笑着继续说:“说起佛提堡,我不禁想起了当年和妻子一起到这里来度蜜月时的回忆——尤其是在这里吃过的派洛乳酪炖乳鸽和那七分半熟的白兰地小牛排,实在是极品啊。如果能够在闲暇时间去那里渡个假,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啊。”
“那么,阁下您就随我们来吧。虽然最近由于封锁,材料有些短缺,但不管是怎样的菜肴,我们也会努力做出来招待您的。”欧根急忙接上。
“可惜,我最近没什么闲暇啊,只能先婉拒中校你的好意了。”克拉德食指猛地一弹,一道蓝光闪过天空!
“动手!”欧根猛地卧倒在沙滩上,双手抱头,高喊道。稀稀拉拉的几枚子弹飞出,但都被赫尔早已准备好的不知名魔法挡下。紧接着,几声闷响打在政变军包围圈背后的山丘上,爆出数处一人多高的土浪。
见到这一幕,克拉德·洛佩斯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冷漠,但口中仍然叙述着不好笑的黑色幽默。
“我没说过吗?今天我还有个约会呢。我想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以‘烈焰将军’而著称的著名将领——法忒斯军区及东北军团总司令长官,维纳·贝齐上将,以及搭载他和他的军团前来的英特雷共和国舰队。我不想挑起内战,各位意下如何?”
望着从海角另一侧转出来的三条战舰,埃加·欧根中校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知何时,他的口中又嚼上了口胶。但现在,他只剩下一条命令可以发布。
“全体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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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小艇载着克拉德·洛佩斯和他的整个参谋班子登上了战舰,有着一身古铜色健壮肌肉的维纳·贝齐上将早已等在那里。
这个军界保守派的领袖有着与性格毫不相干的外号与容貌:“烈焰将军”的外号,纯粹是因为他那一头火红色如烈焰一般的头发——虽然随着时间已经略略掺上了几丝白色。
“克拉德·洛佩斯中……临时上将,”贝齐上将特意将那个“临时”咬得特别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喜欢冒险的人。身为一方重将,为何要亲身面临险境呢?”
“为了了解我的敌人——而且我也确实了解到了。”克拉德冷冷地回答,“我最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东西,和亲自做出的判断。还好,他们并不知道你并没有带整个军团来,也不知道目前所谓的‘英特雷共和国舰队’只有这三艘船。”
“我这次是为了同联合议会商讨问题才回来的。等我们做出了决定,自然会有大得多的舰队供我们调遣。”维纳·贝齐上将伸出了他那法忒斯人特有的健壮的手,“好了,希望我们在接下来的战役中合作愉快。”
“如果会有战役的话。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很快双方就会有特使来往。”克拉德也伸出暗白色且带着几处茧的手。两名上将的右手只是轻轻碰触了一下,就随即分开。
维纳·贝齐摸着火红色的络腮胡子,问道:“你能保证我和我的卫队几天之内赶到伦尼?”
克拉德微微一笑:“通过内河航道,只需要一天。”
贝齐上将一愣:“你们还能保证内河的通航吗?难道内河舰队还有控制力?”
“啊,我找到了一名很好的舰队司令,他能把所谓的‘存在舰队’变成彻底的‘要塞舰队’。”
克拉德回答着,抬起头来看雨已经停了的天空。积雨云尚未散去,组成各种混乱的图案。
晚上恐怕还会继续下雨。
(注释:存在舰队和要塞舰队:来自于流行于近代的海军思想,前者认为应该保持舰队的绝对存在而避免战斗,后者认为应该将舰队作为要塞防御的手段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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