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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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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人微笑的一刹那,索莱顿就知道不对了。
虽然并没有感觉到魔法的波动,但那笑容实在是太诡异了一点。他的目光好像受到了什么东西牵引似的,死死地钉在那笑容上,再也移不开来。他用余光留意到,并不只是他的目光被钉在这个人身上,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钉在了他的身上。从老人到小孩,从男人到女人。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他死死地攥住手中本打算拿去给其他人消毒的那瓶圣水,用意志力对抗着那神秘的力量,努力让自己的眼珠转动。
贯彻自己的意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他应该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不可以在这里受这种人的控制!
这样的想法,在少年的脑海内冲突着,却无法打破那枷锁。他的瞳孔,仍然固定着,只能看着那人的笑容。
为什么?难道我的人生就真的这么……没有希望吗?难道就真的……会一事无成吗?
消极的悲观自怜想法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涌起,他只感觉眼前一花,就再也无法想什么了。
索莱顿愣愣地看着那个男子摘下兜帽,才发觉他是一个极为英俊优雅的美少年——不过这对他已经毫无意义。他似乎听到那人说了些什么,却无法明了其中的意思;他所知道的,只有他应该照着那些很有道理的话去做。
“你们都是善良的市民,都渴望着安宁的生活。但,你们听到那歌声了吗?那充满愤怒的歌声!邪恶的军队正在杀戮人民,你们要用你们的力量阻止他们!投入这场奋战之中吧,那将给你们带来和平!用你们的血肉之躯,阻拦住钢铁怪物的暴行!”
“带来和平……”
“带来和平……”
人们重复着那美少年的话,站起身来,向他的身边聚集而去。人和人推挤着,涌动着,就像一大群无目标的蚂蚁。索莱顿也夹杂在他们之中,慢慢地向前挪去。在他的身边,有刚才那些打过他的人、有那些教堂的修士、有那些曾经高呼过救世主万岁的人们、甚至也有刚刚杀戮过市民的政变军溃兵。不过,少年对此都已经毫无所觉,因为他已经被那和平的美好前景所控制……
“你们这些恶徒!竟然在这神圣之地使用魅惑的魔法!”
猛然间,愤怒的声讨声在人群中响起!那名貌不惊人的老牧师,竟然抵抗了这效力强大的敬畏魔法!
“永眠吧,畏光者!”
他奋力将手中的圣水瓶掷出,掷向那吸血鬼。眼看就要掷到,突然一个身影挡上前来,正好隔在圣水和那美少年之间。脆弱的圣水瓶碰到他就爆碎,将圣水浇了这人一身——却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老牧师吃了一惊:“你不是不死生物?!为何要帮助……”
“因为我是‘第一税官’。”那貌不惊人的男子回答着,从腰间抽出了闪烁着银光的崭新长剑。牧师见状,急忙想用魔法反击,却被一阵疲劳所袭击——刚才,他用的治疗魔法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已经没有余力抵抗这一剑。“第一税官”快步上前,一剑刺穿了老牧师的心脏。
老者用手紧握剑刃,似乎不肯倒下,不肯承认这个现实。税官斜睨了他一眼,拔出剑来;老者那虚弱的身体还是没有倒下。他不耐烦地踹了一脚,老人的尸体才轰然倒地,眼神中还带着不甘和愤怒。
“看吧,这就是阻挡和平的下场!”逃过一劫的美少年吸血鬼大声道,“这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阻挡和平者,死!”
“阻挡和平者死……”
“阻挡和平者死……”
人们低声重复着,从老牧师的尸体和鲜血上踩了过去。洁白的教士袍沾满了鲜血,又被践踏成了黑红色。
这一幕全都映入了索莱顿那虚浮的眼帘之中。少年的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如果迷惘的话,就照着你心底的想法去做吧。不要管别人的看法,做你能够做到的事情。”
老者不久前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将他从那虚无中唤回。
我…不…可以…在…这里…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这里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这里就屈服。
我不可以在这里就屈服!
——在这个世界上,精神决定力量。如果一个人有足够坚强的精神,有足够坚定的信念,坚持自己独立的思考,就绝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左右。
索莱顿继续跟着人群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凭着自己的意志。
在走到老牧师的尸体前时,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踩了上去,凭着自己的意志。
对不起。少年在心中这么向老人道歉,握紧了手中的圣水瓶,凭着自己的意志。
*** *** ***
人群蠕动着,走出了佛蒂拉大教堂,茫然地向大街上走去。类似的庞大人群,还集中在了伦尼几乎所有的干道之上;倘若是由政治家号召的话,大概就会被冠上“5万人反战示威大游行”之类的名号了。
索莱顿谨慎地挤在人群中,慢慢地接近那两个人。很快,他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还有多少条路可以通行,左翼第二骑士?”第一税官问他的同伴。
“还差两条,通向东方的所有路就都堵住了。北面也准备好了,只要命令到了,随时都可以开始行动……”代号是“左翼第二骑士”的美少年吸血鬼屈指计算,“加上这里的人数,差不多就可以彻底挡住敌人。不过,这次的计划会不会太张扬了一点?有必要这样吗?”
“那是‘王’直接的命令……”
正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突然间,一阵神圣的波动从附近传来。那吸血鬼微微一讶,退后了两步,话也被打断了。
“以盟约之名,麻烦你们永眠吧?”
很漂亮的黑发女牧师,操着正宗的德兰腔,念着正教的驱魔祷文。索莱顿认出,她是之前他在饭店里面遇到的几个冒险者之一。
“没想到,在南方的首都,都允许不死生物在街上乱窜啊。这还有王法吗?”理所当然的,她的同伴也就在旁边。那穿着闪亮锁甲的英俊骑士,已经拔出了他的剑,遥遥指着人群中心的“税官”和“骑士”。
“南方本就应该是没有王法的,他们用联邦法。”一个魁梧的中年人提醒道,他身上倒是穿着醒目的牧师袍。他手一摆,丢出一道治疗射线--这对不死生物就是致命的杀伤射线。
“全体集中,密集阵列!”吸血鬼急忙举起手,命令人群向他靠拢。人们立刻听话地集中起来,向他的方向靠拢;治疗射线打在人群上,弹了几下,消失无踪。
“多管闲事的家伙!”税官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集中人群,向前前进,甩掉他们!就算他们有两个牧师,只要有平民挡在前面,就没有危险……”
他话音刚落,受到敬畏魔法控制的人群突然倒下了一大片,腾出了一条道路。
“快速,击倒,足够。”击倒他们的少年,手中拿着一根闪烁着电光的魔法短棒。他只说了三个词,就又再次遁入了黑暗之中。
见状不妙,美少年吸血鬼又唤出了他的血仆们:“拦住他们!”
从人群之中跃出数名美少年,手中持着清一色的刺剑,衣着光鲜,分外华丽耀眼。在他们的眼中,都闪烁着同样的红芒。
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美少年,美神穆丝卡的女牧师面泛红晕,急忙提醒冲锋在前的骑士:“修兰!”
“知道啦。”名为修兰的骑士有点无奈地收起剑,“我不用武器就是。”
见他收起了武器,那几名眼泛红芒的美少年血仆立刻冲上前去。
接下来的那一分钟,索莱顿看傻了眼,甚至不自觉停住了脚步。
那名骑士的动作,只能用“快似鬼魅”来形容。他的身形闪动在那几名血仆之间,用难以置信的动作避开剑尖,用奇妙的格斗动作将他们的手腕和肩膀卸开。
血仆并非一般的人类,他们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力量;但这些拥有强大腕力的美少年,在这名骑士的面前,就像没有抵抗能力的羔羊。碎骨声和关节脱臼声接连不断,只用了一分钟,所有的刺剑就都无力的掉在地下。
“好本领。”新任的第一税官也停下了脚步,“看起来,不阻挡一下,是不可能继续前进了。骑士,你加快脚步去完成任务,这里交给我。”
“留下他们两个!”黑发女牧师指着远处的美少年,尖叫道。
“如果你们能做到的话。”这貌不惊人的男子甩了一下手,刹那间鬼影竟笼罩了整条街道,街边的尸体慢慢都站起身来。
“……死灵法师。”魁梧的中年人的瞳孔收缩了,他从背后拔出战锤来。
*** *** ***
大约同时,在东一区。
钢铁锻造的炮车沿着青砖大道向前轧去,履带压迫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充满压迫感的6磅铅粒霰弹炮不时开火,扫荡着敌人微弱的反击。和一般的火炮不同,对炮手有良好保护的炮车可以说是极适合巷战的武器。就算是再坚固的街头防御阵地,也承受不住火炮的连续轰击。政变军数次试图架构临时的防御阵地稳固局面,却全都被轻松突破了。
“我这辈子当了十多年兵,还从没有打过这么轻松的仗。只要跟在炮车后面,再搜查一下漏网之鱼,就可以取得胜利,实在是太容易了一点。”一名后卫排的老兵感叹着,跟着队伍清扫战车经过后的空旷街道。说是清扫,其实找不到什么敌人;政变军的雇佣兵都疯了一样向东面撤退,根本没人愿意留在这里殿后。
“说得好像你以前打过艰苦的仗一样。”一旁的年轻连长笑道,“你年纪也不过四十,怎么可能经历过上次大战啊?”
“我是从间洲派遣军调回来的,参加过六年前的奇拜克防守战。那次战斗成了巷战,我们和精灵与海盗的联军逐街血战,足足缠斗了两周才投降。”那名老兵解释道,“要是那时候也有这种武器,我们就不至于不得不投降了……”
“也不见得,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士气吧。如果对方真的有心逐街抵抗,将平民作为屏障,兵力不足的我们也无法光靠着炮车取胜……”
正当他提到平民的时候,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从前队传来了断续而零乱的枪声和刀剑互击声。
“都进入近战了,难道是中了埋伏?”连长怀着对“火炮没有开火”这个事实的疑问,急忙向前赶去。
在他眼前出现的,是一幕难以令人置信的景象。上百名眼睛放出异光的平民,混杂着同样眼睛放出异光的政变军士兵,手中拿着乱七八糟的非制式兵器,组成了密集的方阵人墙,向着他的队伍推进而来。
“长官,请求开火许可!”矮人炮手从炮车中探出头来,大声道,“否则部队无法前进!”
连长死死咬住嘴唇,咬到流血。要开火吗?不要开火吗?
“不可以!如果开火的话,我们不就也变成政变军了吗?精神控制不可能范围很远,全员后退,停止无谓的缠斗,到宽阔地带重整!”他的手重重在空中一挥,“回报指挥部--第7连受到平民阻碍,无法前进,不得不就地停止追击并回撤!另外,申请魔法支援!”
类似的回报,并不只在一处发生;坏消息正不停地汇总到议会大楼前的临时指挥官赫尔手中。
“第7连受到人群阻碍,停止前进!正请求支援!”
“第9连的炮车掉入陷坑,无法发动,第9连请求支援!”
“4号车被不明魔法熔毁,所有乘员死亡!”
一个又一个红叉随着新报告的到来标在地图上,构成了一个大大的半圆。所有的连队都在半圆的边缘止步,将东侧城区留给了政变军。
“果然还不是欢庆胜利的时候啊。她是不是早就估计到了敌人会有反扑?”想起刚刚离开的女吸血鬼猎人的忠告,赫尔少校不得不无奈苦笑。
“长官,将军要你率部赶往自由广场。”又一名传令兵跑进议会大厅,汇报道。
“明白。”赫尔收起军用地图和笔记,带着临时指挥部所有的人员走出了“独立与联合之门”,将这个充斥着死亡和腐臭气息的地方抛在脑后。他一次头也没有回。
*** *** ***
枪声渐渐稀疏了,停止了。就连城中的烈火,也一处一处熄灭了。正在重整溃军的叛乱军最高司令官停下脚步,驻足聆听,他的警卫队也一同停下脚步。那时他们正走——或者说,溃退到伦尼东三区的最高法院前,那是一栋代表司法公正的、有一百八十年历史的建筑。被派来占领这里的连队,正愕然地看着他们狼狈的上级。
虽说有些难以置信,但刚才还迅猛推进的洛佩斯军,确实停止了追击。是计划已经用尽了?还是镇压军开始了灭火?又或者,有其他力量阻止了他们的前进?元帅和少将对望一眼。
“这是个好机会。重新组织部队,准备第五次尝试。”戈瓦尔元帅命令道。
“重整?阁下,您是说,靠这点部队?”迪考·莱姆达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残兵败将。一个连多点,加上法院的守卫部队,勉强的两个连,不到三百号人。
“我们或许还有机会。集合一下附近的部队,我们应该能凑出五六百人。”
“我不得不提醒您,这恐怕是不可能的,之前我们有两千人的时候,也没顶住他们的炮火。”莱姆达终于忍不住了,严肃地提醒道,“阁下您应该做的事情,是立刻从东门离开,然后从外城赶往北门,和第10师会合。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能还有胜算……”
戈瓦尔摇了摇头:“肯定来不及了。从这里,绕到城外再赶往北门,步行要用掉5个小时,骑马也要用掉3个小时。有5个小时的话,城内早就已经平定了——到那时候,我所要面对的,就是伦尼完好的城墙。更何况,你的推测是建立在第10师主力尚存的基础上的;倘若第10师已经被对方用某种办法控制了或者消灭了该怎么办?”
“到那个时候,您就逃往麦特比西下游的佛提堡,或者逃往北方军区。这两个地方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您,阁下。只有靠您重整军队,才能够打败皇帝!您不可以在这里自暴自弃!”
莱姆达的声音充满了急切。身为原北方军区的指挥官,他深知对面如今的实力。那已经不是昔日被自由军打得大败亏输的那支旧式皇家军队,而是在新式火炮和严谨的操练下建立起来的一只雄壮之师。如果说从前部队素质优势在南方这一边,那么现在这天平已向北方倾斜;更不用说,北方还拥有魔法上的优势。
听完莱姆达的劝告,元帅抬起头来。经过这个晚上后,他的白发多了许多,但他的眼神仍然锐利。
“是的,我们是为了一只可以打败古斯塔夫的军队才发动这次政变,这也是我们要安排无血政变的初衷。但是……如果我们的政变变成了全面内战,你想会发生什么?这是个非常明显的事实。”
莱姆达少将屏住呼吸,一时间没有回答。那是个非常明显的答案。
“是的,古斯塔夫会直接入侵。如果变成这样的结局,我们的努力还有何意义?我并非为了私利而发动政变。无论如何,今晚一定要分出胜负,就只在这座城市里面。”
“但阁下……败就是死啊!无论是战死或是投降,无论如何都会……”
“如果我死了,我就能把迎击皇帝这个担子交给打败我的人——这样,我也就可以安息了。不能再连累更多的民众和士兵了,他们应该去和皇帝作战,而不应该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我身上有一份遗书,里面详细描述了我和帝国勾结想要颠覆政府的事实。这样,就算我失败了,也可以激起人民对帝国的愤怒。”戈瓦尔按着腰间的手枪道。他的语气超然,仿佛已经看淡了一切。“现在你还反对我做最后一次冲锋的决定吗,莱姆达?”
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长官,莱姆达的眼中泛起微光。无论选择的手段怎样,面前这位男子,仍是一位真正的自由军元帅。为了他所深爱的国家,这位长者可以承受一切的污名。就算他所使用的手段值得争议,他的动机却无可指摘。
少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他一生中最沉重的决定。他跳下马来,将自己的马腾给卫兵。
“你们务必要保护元帅阁下从城外安全到达北门。”
说完,他用手中的马鞭,在戈瓦尔胯下的骏马臀部重重一击。那马吃疼,立刻飞奔起来;几名仍然有马骑的士兵急忙跟上。
“你做什么,少将!”元帅吓了一跳,努力控着马,高喊道。
“我发誓,我会吸引敌方所有兵力,并坚守到您带着部队归来!请阁下努力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放弃!”迪考·莱姆达高声回答。
元帅并没有转回。在他的心中,大约也是不肯就这么输掉的吧。
待戈瓦尔和他的卫队消失在视野中后,少将才转过头,打量着他最后剩下的三百名士兵。这里是东三区,距离那个地方不远。在那里,他埋伏了最后一张王牌。少将摸了摸自己的银色铠甲,又摸了摸自己手上戴着的银色戒指:确实,还没有到最后呢。
“往圣格蕾丝福利院去。”莱姆达有些疲乏地命令道。
那时是晚上8时20分,历史已经完全走样的晚上8时20分。在此刻,有的人还没有了解这一点——但有的人早已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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