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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身上所烫的每一下,都是在为牺牲的斗将们祷告……”
墨丞的气势很快压住那些细碎言语和充满质疑的眼神,无人敢在发出一丝声响。上官绛用手臂支撑住身子,只觉得他周身腾起的苛烈神息是一种无声警告,警告那些神仙不要再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对付她这个魔域苏芳王,算是无理取闹吗?
凌玄帝君回头望她一眼,似挑非挑的眸子中是她所不曾见过的冰冷,“至于苏芳王,我是不可能杀掉的:于公,我要用她来牵制霁威将军的行动,只要她在我手里,总有一天,那魔物会将苏芳城双手呈给天界,心甘情愿对我俯首称臣;于私,这个女人她会成为天界未来的帝后,你们谁敢对凌玄帝后不敬,便是对我不敬。”
凌玄帝后?上官绛猛地抬头望向他,只觉得那男人背影渐渐陌生与模糊。
不,他们从来不曾熟悉过。
“什么!封她作凌玄帝后?!”姝华神女尖细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又情理之中,惹得身边一群神仙注目,“要知道,她可是……”
未等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有失身份的句子,姝裳飞快地扯了一下自家姐姐的衣袖,示意墨丞正在气头上,旁的话不要多言。姝华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狠狠瞪了匍匐在地的上官绛一眼,低下头重新跪好。
墨丞的目光扫过那四十七人,似乎带着一袭冷风,表情更加阴鸷,“听明白的,就退下去。”
仍有不识时务的家伙顶风而上,“帝君,封后之事万万不可儿戏……”
墨丞果然动怒,一掌拍在案几上,那酸梨木金丝案瞬间被他掌中凝出的金红色火焰烧成灰烬,消散于空中,他薄唇一动,“字字作真,绝非戏言……可还有谁没听明白?”
那是……涅槃火?
上官绛心一惊:曾听闻上古凤凰一支多为玄火神兽,极其擅长使用火焰类的仙术,而足以焚尽天下万物的涅槃火便是其中翘楚,若非神息及其强大者,根本无法运用自如……墨丞竟能使这等高深的仙术,怪不得那些神仙见到他就如同见着了祖宗,恨不能夹着尾巴跪舔。
说到底,他的王者之道,不过一个“畏”字。
可那耀眼的金红色转瞬即逝,却令她莫名想起苏芳城的气息来。
“苏芳城,我要;苏芳王,我也要。”他一番话说得不容置喙,“我身为凌玄帝君,定不会只顾私情,此事会给众仙家一个满意的交代,但不是现在。”
先鞭子。后糖果。好一个驯服之策。
诸神的锐气与敌意在那男人的强势气场下生生被压了去,彼此小心翼翼施着眼色,少顷之后一一叩拜行礼,起身散去。危机解除,上官绛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胸口的灼烫未退,她在为看不清的前路而困惑、担忧。
待那些碍事之人全数走净,布置精致的庭院中,他还是背对着她。
上官绛忍不了这份压迫,率先质问,“墨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知我……”
“来人,将她带回房间。”他负手而立,冷声打断,“用符咒封住门窗,撤走所有仙娥,凌玄殿加强戒备,从此刻开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出。”
“哼,这是要囚禁我么?”
墨丞这才缓缓转过来,蹲下身子在她面前,视线逼向她,“知道么上官绛,你让我很失望——我忽然觉得,你这么不省心不可爱的女人,似乎不值得我去喜欢。可我不能杀你,又不能放你,只能想个办法,让你不怎么痛快地乖乖留在我身边,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轻蔑回应,“你以为你困得住我?”
“那不如我们来试试?”他亦微笑回应,声音中像是带着刺,一下下戳着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苏芳王可别忘了,苏芳城还在我天兵的包围之下……纵然有十个霁威将军守城,一个凌玄帝君对付他也绰绰有余。”
红衣一颤,她眼一缩,“你要去苏芳城?”
“苏芳王还在天界,我怎么舍得离开?”墨丞宽袖一拂,“如果哪一天你也逃走了,我一定会去苏芳城把你再抓回来,那时候,定要穿了你的琵琶骨,再打断你的腿,叫苏芳王哪儿也去不了,也见不得任何人。”
无端升腾起的寒意和压迫。
“这可真是……极有趣的情话。”上官绛扯出一个笑容,“本王头一回听到。”
她鲜有在他面前自称“本王”之时,然今天,她压着一腔怒火,偏偏就想看玉石俱焚的戏码。
“是么?不过等你成了凌玄帝后,我保证苏芳王日夜都能听到……”
他眼中流光又转,向周身侍从道,“传我命令,马上拟写封后诏书,告知凌玄诸神。还有,这么喜庆的事儿,可别忘了传去魔域让霁威将军也听一听。”
你……她恨得咬牙,胸口疤痕又疼。
墨丞望一眼那伤疤,似有愧疚从眸中滑过,默了片刻却是讥讽语气,“苏芳王为窃我的秘密,不惜委身月弄影,甚至想封他做王夫;如今我为扰霁威将军心绪,封苏芳王做个帝后,也无可厚非。”
苏芳城,我要;苏芳王,我也要。
那男人今日的话始终萦绕在她耳边,如同梦魇,不曾消散。
*
魔域。苏芳城。
天空颜色诡异,和着长长短短的号角声,忽明忽暗。像是赤色朱砂被不经意打翻,混入粘稠浓墨之中,两种颜色相互吞噬、搅合,最终凝成一片说不出的沉重。
“霁威将军回来了!霁威将军……他回来了!”
毫无预兆响起的急促传告,让苏芳城中疲惫不堪的魔物们亮起眼眸。城外烧灼正烈的火焰中,一人手握长枪,骑一匹黑马,残破不堪的紫玉蛟龙铠上缠着无所不能的凌厉气息,男子策马高高越过残垣,马嘶划破城中死寂,他如流星一般坠入那些干涸已久的眼眸中。
于是更多人欢欣雀跃,奔走相告:霁威将军回来了。霁威将军回来苏芳城了。
戎苑双眉紧拧,一路扬鞭直驱苏芳王行宫,往昔光鲜的建筑如今却是黯淡无光。苏芳城被围困,这里无疑成了魔族将领的临时据点,赤血大旗扬在宫殿最高处,就好像那个女人飘摇的衣袂,笼在苏芳城上的光辉,从不曾消失。
已经早一步得知了消息,闻人紫坐轮椅之上,率几名主将在宫门外迎候。
戎苑远远见得那一抹暗紫,心中不由多几分惆怅,从翻羽背上而下,踉跄前行至她跟前。
闻人紫仰面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面上已有浅浅泪痕,连声音都有些颤,“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语罢竟是情不自已,伸手环住戎苑腰肢,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莫哭了。他抬手去拭她的脸,缓缓拉开两人距离。
魔息被封,他一柄赤练枪在手,一路斩杀而归,眼下举手投足皆是血腥气。
闻人紫抹净脸上泪痕,冲戎苑勉强笑了一下,“你这一路辛苦,不过,回来就好。”
“可惜,这一路杀得混账太少了!”他扭头恨恨望一眼远方狼烟,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你速速施法为我解开封印,我要去前线……现在谁在守城门?是飞沙吗?”
“是她。将士们已经苦撑好几日了,虽不需食物,但城中伤药奇缺,又没有多少懂的治愈法术的医者;那些天兵歹毒得很,不少仙术都叫人束手无策,无法应对……你和燕宣都不在,我们,守得有些吃力。”闻人紫点点头,掌中凝出一道法诀替他解开封印,继而又抬眼望向他身后,脸色稍变,“她人呢?”
她……没回来。提及心中伤痛,霁威将军垂眼低语。
什么叫做没回来?她又问一句,双眉紧蹙。
“她遭了墨丞暗算,双足受伤,行动不便……便将翻羽和赤练枪留给了我,让我先逃出来,你也知她那性子……我拗不过她。”戎苑重重叹了一声,将赤练枪重新幻化做一只血玉镯子搁进怀中,凝出法诀唤醒自己的兵刃,“她被囚禁的地方有结界仙障,我魔息被封近不得,不然,我又怎会独自而归!”
闻人紫咬紧下唇,没说话,心中不安。
“我会杀回天界去。我会将她带回来。”他抬手在她头顶轻轻一按,“你放心。”
那时她与上官绛还小,站直了身子还不及这男人腰腹,他很容易就能拍到两人的头顶,笑着说多吃点好的,早点长高,就能独自骑马,独自去远方。那个时候,苏芳还只是一支要依靠杀戮异族才能生存下去的魔族部落。她将戎苑的话视作方向,想着长高长大之后,能与他一并策马扬沙。
后来,戎苑身后聚集的族人却越来越多,再后来,那些人也跟在她身后,跟在上官绛身后。
他们将所到之处统统变作战场,红色的鲜血就是不灭的歌谣。
上官绛终于走到她和他前面去了,那个男人再也不能随意拍她的脑袋以示亲昵。
可是她不同,戎苑还能轻而易举地用这种方式安慰她——闻人紫第一次觉得,没有了双腿,一辈子只能借助轮椅前行,或许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至少他和她之间,还留有没有改变的东西。
她收回思绪,与他道,“我和你一起去,几宿未合眼,飞沙也该乏了。”
戎苑点头,翻身上马,继而俯身揽住闻人紫的腰肢,将她卷到身前,“走,去城门口!”
腥风猎猎,紫衫拂动,女子膝下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