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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蓦然回首才发现
只有风在怀抱里
【“小弟,上海佳丽千千万,你爱谁不好,为什么非要爱一个我们家的仇人呢?”
……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孕育了生命,也陶冶了生命。那柔曼溪流浣洗出的是秀丽女儿,那巍峨山峰警示出的是伟岸男子。阳刚与阴柔,执著与无悔,尽在大千世界的无言中。
……
我的笑,不光是笑给别人看的,也是笑给自己看的。】
接到“病人病情发生意外变化,请病人家属速来医院”的紧急电话,慕容沧海和碧浪、碧波匆匆赶到了医院。
他们被告知,“慕容碧泓吞食了大量安眠药,现在正在抢救。”
抢救室的门前,不时有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出出进进。
他们焦急不安地等待在抢救室门外的走廊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碧浪着急地问聘请来照顾哥哥的陪护。
陪护一脸的惶惑不安,他是个朴实、憨厚的农村小伙子。听到问话,他慌里慌张地说:“他、他、说想吃水果,叫我去、去买。我、我就、就去了。不想,迷了路,费了好大的劲才找了回来。回来见他睡着了,就没有马上喊醒他。等我削好了一只苹果,喊他吃的时候,却怎么也喊不醒,推他也不醒。我这才慌了,忙不迭喊护士……”
“那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安眠药是从哪里来的?”
“好象是他自己悄悄地攒下来的。一个月前,他说他夜里睡不着觉,医生就给他每晚加了两片安眠药。有两次,我见护士晚上将药送到他床前的时候,他对护士说水有点热,呆会我自己吃就行,不麻烦您了。可能就是这样攒下的。刚才医生询问的时候,我已经这样说了一次了。”
“那你有没有发觉,我哥哥这两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还跟从前一样,不大说话,整天默默地,像在想什么事情。噢,对了,这是我刚刚在他床头橱的抽屉里找到的。”小陪护说着递过来一张折叠得很是端正的信纸。
慕容碧浪接过来,展开一看是哥哥的遗书。她本想交给父亲,可一想到父亲不识字,就用一种征询的目光望着父亲。
“念。”父亲铁青着脸说。
于是她开始小声地念给父亲和弟弟听。
爸爸,妹妹、弟弟。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与你们永别。
谢谢你们对我的悉心关怀和照料,可一颗枯死的心,是任何阳光雨露都挽留不住的。
这些天来,我一直生活在悔恨和绝望之中。回想起以往的花天酒地,放浪形骇,回想起那一张张被我伤害过的美丽面孔,我只有痛悔难当。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人变成一个与病床和轮椅为伍的废人,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只有卧病在床或陷身轮椅的人才能真切地体会到用自己的双腿自如地走在大地上是多么地充满尊严,可我不配享有这种尊严,只配感受痛苦和绝望。事到如今,我不怨任何人,这杯苦酒是我自己一手酿造的,我只有自己吞下去。
我实在没有理由和勇气再活下去了,在睡梦中离开这个世界是我最好的选择。
爸爸,您要多保重,不要为我的离去伤心。是孩儿不孝,辜负了您的期望。您的养育之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慕容碧泓绝笔
当慕容碧浪念完遗书上的日期时,慕容沧海已是老泪纵横。
“泓儿啊,你这是何苦呢!”他的嘶喊中有一种霜寒西风的悲凉。
翡翠山庄。
虽然经过全力抢救,慕容碧泓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慕容沧海脸上的铁青色并没有消退多少。
他悲愤难当地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
慕容碧浪和慕容碧波坐在他面前,谁都不敢贸然说话。
慕容沧海掏出烟袋,装上烟丝,用打火机点着。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房间里顿时烟雾缭绕起来。
抽完之后,他一磕烟锅,剑似的目光扫向碧浪和碧波。
“你不是说要给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吗?事情进行得怎样了?”他把目光锁定碧浪问道。
“已经采取了行动,可是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嗯?怎么会这样?”慕容沧海眉头紧缩,疑惑而又不满地问道。
“我找来写文章影射她的‘枪手’,文章见报的第二天便遭人暴打;我以六百万元的投资剥夺了她饰演女主角的机会,可是有人却以更高的投资指定由她主演;我找人拦截住她想让她受点皮肉之苦,不料竟然有人雇了保镖保护着她。”
“究竟是谁在从中作梗?”慕容沧海愤然问道。
“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慕容沧海的目光在房间里扫射了一下,最后定格在碧波的脸上。
“难道是你?”
“不错,就是我。”慕容碧波显得从容而镇定,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既来之,则安之,畏缩不是他的性格。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爱她!”
“什么,你、爱她?!”慕容沧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宁肯相信老鼠爱上了猫。
“是的,我爱她。在这里,我郑重宣告,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她!”碧波一字一句地说。
碧浪当然听得出这段话是冲着她来的,她知道弟弟一向言出必行,只要说到就必然做到。
“小弟,上海佳丽千千万,你爱谁不好,为什么非要爱一个我们家的仇人呢?”
“佳丽万千与我何干?我只爱她一个。说到仇人,是你们视她为仇人,而她并没有把你们当仇人。当初她用罢婚的方式为她的姐姐讨个公道,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哥哥因此得病致残,确实让人痛心,可这种结果并不是兰晶的本意。”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在替谁说话?!”慕容沧海喝道。
“是啊小弟,你想想,哥哥悲惨到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地,还不都是兰晶一手造成的吗?你冷静地想一想,我们慕容家能接受她吗?”
“如果慕容家不接受她,那我宁可不是慕容家的人!”碧波斩钉截铁地说。
“好小子,你有种!你、你、你给我滚!”
“走就走,一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家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碧波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碧浪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发展到这种地步。她急忙上前拦住弟弟,几乎用一种乞求的口气说:“小弟,爸正在气头上,你给爸道个歉,就算姐姐求你了。”
“我没有做错什么,没什么好道歉的!”
“别拦着他,让他走!有种你就永远别回来!”
碧波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他从身上掏出两串钥匙,一串是捍马越野车上的,另一串是办公室的钥匙。他把两串钥匙轻轻朝地上一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小弟——”碧浪焦急地喊了一声,心中充满了悔恨。她原打算趁此机会对弟弟晓以厉害,劝他悬崖勒马,中止与兰晶的恋爱关系,没想到竟造成了弟弟离家出走的结局。早知道会这样,真该跟弟弟事先沟通一下,即便不能劝他回头,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爸,您何必生那么大的脾气呢?弟弟年轻气盛,好冲动、不懂事,您怎么能跟他一般见识呢?”她小心翼翼地劝慰着父亲。
慕容沧海的呼吸渐渐地平稳了下来,他重新点了一袋烟,一口、一口地抽着,显得平静而悠闲,好象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见父亲火气消了,碧浪才不无埋怨地说道:“弟弟千错万错,您也不该把他撵出家门啊。他这一走,广厦的生意谁来打理?还有……”她想说您这样冷不丁的把他赶出家门,叫他如何生存?
慕容沧海默默地抽着烟,对女儿的劝说无动于衷。
“你马上告知我们在上海的亲朋好友和商业伙伴,请他们不要收留和资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慕容沧海缓缓说道。
“爸爸!他毕竟是您的儿子啊,您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不要多嘴,马上去办!”
“是。”尽管心中怨气冲天,但她知道父亲的命令是必须无条件执行的。
碧波独自漫步在上海的街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以往驾车或步行穿过上海街道的时候,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要么是家,要么是公司,再不就是客户的所在地,行色匆匆,不得不忽略了眼前的风景。
可是今天完全不同了,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所以就只好这么漫无边际地走着,自然而然放慢了脚步的节奏。他感到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潮水般的车流从他眼前流过,各种型号的汽车应有尽有,既有大众化的普通车,也有高档的豪华车,什么“宝马、”“宾利、”“奔驰”等等。看到一些豪华车驾驶者趾高气扬的神态,碧波不由得嗤之以鼻:“牛什么牛?开个破宝马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老子的捍马差远了。”
他刚刚自我陶醉了一会儿,猛然间想起自己已被扫地出门,他的“捍马”此刻正躺在翡翠山庄的车库里,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于是,少许的落寞从他的心头轻轻掠过,像一朵行走的云。
他继续在街头倘佯。
走着走着,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这种真真切切的饥饿呐喊仿佛在提醒他:从今往后要靠自己的的劳动来解决吃和住这两个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了。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原来的那种轻松惬意不翼而飞。于是他停下了脚步,开始清点自己目前的所有。
穿在身上的是一套深蓝色的名牌西装,当然里面衬衣和领带,一支派克钢笔别在西服上衣口袋里。
腰带上别着是一款摩托罗拉手机,价值5000元左右。
手腕上戴的是一块卡迪亚手表,因为是特制的,价值20万元左右;
脚上穿的是一双黑色的老人头皮鞋;
他掏出皮夹,里面除了一打自己或别人的名片,只有一张牡丹卡和少量的钱。
他认真地数了一下,一共是六十二块捌毛钱。他把希望寄托在那张牡丹卡上,他想,如果卡上有几百块钱,就能解决两个星期的吃饭问题。
他来到路边的一个小食品部里,用三元钱买了6个面包圈,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一口气连吃了4个,噎得他直打嗝,他连忙又花3块钱,买了瓶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痛快。
就这样边吃边喝边走,不一会便填饱了肚子。人的肚子真是个听话的小孩子,只要喂饱了就不再“咕咕”乱叫。
他扭头看见旁边正好有一家银行,他想,何不进去刷刷卡看看卡还有多少钱呢?于是他满怀期望地走进了银行。
没想到这张他寄予厚望的牡丹卡已经透支到限额,它的含金量等于零。
真是悲惨世界!
他晃了晃手中那张光灿烂的牡丹卡,自嘲似地笑了笑,随手一掷,那张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轻飘落在地。
他想了《国际歌》里的歌词: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这歌词写得太好了,看来,要解决自己最起码的生计问题,只能靠自己了。
好在自己年轻健康,不但可以用自己的大脑和双手养活自己,还可以从头做起,干一番事业。他要让父亲瞧瞧,没有他这棵大树的庇护,他照样可以茁壮成长,安身立命。
他的心中耸起一股不屈不挠的斗志,他要向世界证明自己的生存能力和创造能力。
他握紧的双拳凝聚着一股钢铁般的力量。
只是,要不要把自己现在的情况告诉兰晶呢?如果她知道我是因为她才被赶出家门的,她会不会很愧疚呢?
正当他思前想后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掏出手机一看,是兰晶来的电话,脸上顿时荡漾出一种幸福的笑容。
“喂,是我。你想我了吗?”他轻松地打着招呼。
然而听筒里传来的并不是兰晶的声音。
“对不起,我是兰晶的妈妈。”
“噢,伯母您好。刚才实在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兰晶呢。”
“是这样的,晶晶她住院了。”
“什么?晶晶住院了?她到底怎么了?伯母您快告诉我!”碧波惊慌而急切地问道。
“你来看一看就知道了,晶晶想见见你。”
“好的,伯母,我马上过去。请告诉我住的是哪家医院?什么科?几号病房?”
碧波立刻打的来到了医院门口。下了出租车,一眼瞥见医院门前有不少的花店。间杂着几家花圈寿衣店,看来这医院附近的设施还是很配套的,病人治好了鲜花相贺,治不好花圈相送,让死者一身寿衣奔赴另一个世界。
碧波走进一家花店,他要买束鲜花送给兰晶,祝她早日康复。
送什么花呢?
嗯,就送红玫瑰吧,鲜艳夺目,象征着希望和活力,当然还有爱情。
“四块钱一枝,请问您要几枝?”店主问他。
碧波掏出钱包,里面只剩下36.8块钱了,刚才打的花了20块。
他倾囊而出买了9枝红玫瑰。
他的钱包里只剩下8毛钱了。
当他捧着那束花一阵风似地闯进兰晶所在的病房时,一眼便看到兰晶正躺在病床上,脸色格外苍白。旁边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妇女。
“晶晶,你怎么了?!”他旋风似地扑了过去。
一看见碧波,兰晶双眼一亮,脸上露出百合花般的笑容。
“你来了?我没事的。就是鼻子出血、全身乏力,医生非要让我住院。现在还没有确定是什么病。”
“那就住下来好好查查吧,说不定不是什么大病。这是我送给你的花,喜欢吗?”
“呵,好漂亮的花!”兰晶开心地叫道。
“喔,我忘了介绍了。这是我母亲,这是碧波。”
“伯母,您好。”碧波起身给老人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问候道。
“谢谢你来医院看晶晶。”
“伯母您不必客气,晶晶是我在这个世界是最亲爱的人,我不来看她谁来看她?”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欣慰而满意的笑容,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坦诚谦恭的小伙子。
“让我把花插起来吧。”碧波找了个细高的玻璃杯,盛上清水,把花束放进去,摆放在床头桌子上。红艳艳的玫瑰花让病房里的气氛变得热烈而欢快。
摆放好了花,碧波坐在了兰晶的面前,用一种充满怜爱的眼光凝视着她。
兰晶也不说话,只用一种安静的目光看着他。
这是一种无声的关爱、无言的交流。虽然无声,却胜过无数春风雨露;虽然无言,却在瞬间交换了千言万语。只要心有灵犀,默默地对视也能情意盈盈,也能感受到那种心照不宣的幸福与和谐。
“你是在看我吗?”他用目光发问。
“不,我在看山。”
“什么样的山?”
“挺拔、俊秀、伟岸、顶天立地。”
“哦,真是一座巍峨的山。“
“你是在看我吗?”她问。
“不,我在看水。”
“什么样的水?”
“明净、温柔、绵长、柔情万种。”
“哦,真是一条秀丽的水。”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孕育了生命,也陶治了生命。那柔曼溪流浣洗出的是秀丽女儿,那巍峨山峰警示出的是伟岸男子,阳刚与阴柔,执着与无悔,尽在大千世界的无言中。
“如果你是山、我愿做你怀抱中的溪水,在你的体温里做最美的梦。哼一路叮咚的山歌为你分扰解愁。”
“如果你是水,我愿做你波峰的红帆,高昂着山一样的信念,在你波涛般的鼓励下勇往直前,与你共赴锦绣明天。”
“你是在看水吗?”
“不,我看的是你。你是在看山吗?”
“不,我的眼中只有你。”
兰晶的眼神中有一种鼓舞男人不要命的力量。
怦然心动的他突然理解了发生在古希腊的那场著名战争。特洛伊战争的导火线是倾国倾城的王妃海伦,她有着一副启动千艘战船的美丽容颜。为了她,交战的双方苦战十年、血流成河,无数英雄陈尸沙场。每当海伦出现在特洛伊城头,双方将士无不群情振奋、热血沸腾,连元老院里的人都一个个看直了眼睛,禁不住赞叹:真是女神啊,为她打上个十年也是值得的。
这种群体的审美意识与“冲冠一怒为红颜”之类的个体色欲,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崇尚的人,必定有着高雅的志趣和品味;一个能够创造美、懂得欣赏美,乐于用热血和生命捍卫并呵护美的民族,必定会受到世人的崇敬,实现伟大的光荣和梦想。
望着兰晶美丽而苍白的容颜,千头万绪的情愫在碧波的心中汇聚成一句诺言:放心吧晶晶,疼你是我一生的责任!
他们在默默的对视中已交流了千言万语。
到后来,他调皮地眨眨眼,朝她扮了个鬼脸。她回之以莞尔一笑,很温馨,也很幸福。
这时,兰晶注意到妈妈正瞅着碧波的面孔发呆。
“妈。”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可妈妈却无动于衷,好象没听到似的。
“妈——”她一边加大声音一边用手拍了一下妈妈的胳膊。
妈妈幡然猛醒似的答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朝碧波笑了笑。
“妈,您瞧您。虽然您和碧波是第一次见面,那也不能一个劲地盯着人家看啊!”兰晶撒娇似地说。
“对不起。”母亲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的伯母。但愿我这副面孔没让您太失望。要是您‘审阅’之后能点点头,我就谢天谢地了。”
病房里响起轻松的笑声。
碧波从病房里走出来之后,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了。家不能回了,公司也不能去了,甚至连旅馆都不能去,因为他的钱包只剩下八毛钱了。
偌大的世界,竟然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地。
明天,无论如何得去找个工作,他默默地对自己说。
可是今晚,去哪里安身呢?
他一边走,一边迅速思考着这个最基本的难题。
突然,他看到手术室门外有几把坐椅,是医院专门为等候手术的病人家属预备的。
他双眼一亮:何不在这椅子上对付一夜呢?
广厦房地产有限公司会议室。
前来开会的各部门经理惊异地看到,今天坐在总经理位置上的不是慕容碧波,而是慕容沧海。
他们一个个都不说话,只是用目光交流着彼此内心的惊奇。
开会时间到了。
慕容沧海鹰隼一样的目光从每张面孔上一扫而过,那种骨子里透出的老辣与锐利令人不寒而栗。
他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我来宣布一项决定,从今天开始,由我本人兼任广厦房地产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原公司总经理慕容碧波另有安排。”
下面传出阵阵窃窃私语,显然,大家对这个决定深感意外。
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慕容沧海接着说道:“刚才我挨个看了一遍,发现大多数人都很年轻,长江后浪推前浪,好事嘛!不过至少有一半面孔,我看看很陌生,这倒不是我老眼昏花,是因为以前没见过面。这样吧,请大家依次报上自己的职务和姓名,让我挨个儿认识一下。喏,就从你这儿开始吧。”
“我是工程监理部部长陈鹏飞。”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站起来说道。
“营销策划部部长辛明。”
“项目开发部部长赵盈盈。”
“财务总监徐克。”这是一张慕容沧海熟悉的老面孔。
“我是物业管理部部长吕正操。”……
等大家自我介绍完毕,慕容沧海颔首致意。
“感谢诸位的自我介绍,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条船平安顺风,大家都光荣,都实惠;要是这条船翻了,大家都得落水。说实话,对于房地产,我基本上不懂。我只懂得依靠在座的诸位。所以,遇到闹不明白的事,我就会问你们,遇到哪个部门的事,我就问哪个部门的主管。要是你主管也不懂,那我就换一个懂的人来接替你的职位。”
这几句举重若轻的话,虽然声音不算多大,却像战鼓一样响在每个人的心上。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与慕容碧波行云流水的领导风格相比,慕容沧海显示的是泰山压顶般的大气和厚重。在这种咄咄逼人的压力面前,每一个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当非洲猎豹逼近羚羊群的时候,每一只羚羊都会变得格外警觉和敏捷。
碧波满怀期待地奔波了大半天,最终还是一无所获。原以为找份工作不至于太难的,没想到它真的就那么难。
多如过江之鲫的求职者,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意气风发而来,垂头丧气而去。
这大半天,他所见到的各类各式的面孔,比京剧脸谱还要多。有面带笑容的委婉相拒,有冷若冰霜的严词拒绝,最让他反胃的是哪个满脸媚笑、油腔滑舌的钱总经理。
因为这家公司曾经跟碧波的广厦房地产公司有过几次愉快的合作,算得上商务伙伴,再加上俩人同为高尔夫球协会的会员,经常在绿草茵茵的球场上切磋球技,所以,碧波把这家公司列为求职的首选,他觉得凭以往的交情,谋一份工作是不成问题的。
当他走进这家公司的时候,他已经悄悄地拿定了主意:直接找钱总经理。
钱总经理一见他走进来,白白胖胖的脸上立刻绽放成一朵花,起身走过来,又是握手又是拍肩,让碧波感到心里热乎乎的,心想:看来求职的事问题不大。
钱总经理一边殷勤让座一边笑意融融地寒暄道:“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钱总不必客气,我这次来有件事还要请钱总帮忙呢。”碧波开门见山。
“不敢不敢,您可别这么说,若是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
“是这样,我想在贵公司谋一份差使,什么都可以,小职员也行,还希望钱总关照。”
“你该不是在跟我开国际玩笑吧?堂堂广厦的总经理来这里谋一个小职员的差使,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很是夸张。
“是真的,我现在不在广厦干了,我需要一份工作。”
“你再这么说就羞煞我了。敞公司这样的小庙哪里供得起您这尊大神呢?噢,对了,您什么时候方便,咱们一起去高尔夫球场潇洒潇洒?”
商业化的笑容一直面具似地贴在钱总的脸上,那种眉开眼笑的样子让碧波感到一阵阵恶心。碧波终于明白,这个一脸媚笑的家伙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
“很抱歉,我现在可能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不打扰您了,再见。”
接着,碧波又一连跑了好几家公司,都是无功而返。
眼看着太阳已经偏西,一路马不停蹄,跑得他口干舌燥、人困马乏。他默然地站在街头,望“楼”兴叹。原来在他眼中并不怎么起眼的那一栋栋写字楼,此刻在他眼中竟然变得格外高大和巍峨,甚至带有一种凛然而冷酷的派头。
从早晨到现在,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难怪肚子抗议似地拉起了幽怨的《二泉映月》。
“雪糕、雪糕、卖雪糕喽——”一声悠长的吆喝吸引了他的目光。
要是能吃块雪糕该有多爽啊!
可他身上只有八毛钱,他咂吧了一下干燥的双唇,想走开却又恋恋不舍。
肚子里的那首《二泉映月》变得愈加响亮而执着。
他迟疑地走到雪糕摊前,怯怯地问;“最便宜的多少钱一块?”
“一块钱。卖雪糕的胖女人说。”
“我身上只有八毛钱,能不能……”
胖女人抬头打量着他,那一刻,他恨不得从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好吧,拿钱来,卖给你一块。”胖女人爽快地说。
“谢谢。”他交上钱,接过一块雪糕。充满谢意地看了胖女人一眼,此刻胖女人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圣母玛利亚。
这只雪糕简直太好吃了。
他贪婪的舌头在冰凉的雪糕上来回舔着,一股沁人的甜爽从他的口腔向咽喉和胃肠传递。
味道爽歪歪,从前怎么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雪糕呢?
直到吃得只剩下一片小木柄了,他还在反复舔着,舍不得丢开。
一直吃到淡淡的木头味,他才依依不舍地丢下手中的雪糕棒。
一块雪糕让他的精神清爽了许多。他望了望那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写字楼,重新迈出了求职的步伐。
当他走进这家贸易公司的大楼时,迎面碰上了一个年轻小伙子。
那小伙子对他笑了笑,说了声“祝你好运。”
他礼貌似的回了个微笑,心想,看来这小伙子是找到工作了,不然他不会笑得那么乐观。
也许,转机就在这里。他这样想着,抖擞精神走了进去。
二十分钟后,他带着一脸失望走了出来。
“找到工作了吗?”刚才碰见的那个小伙子还没走,见他出来,便走过来问道,脸上依旧笑呵呵的。
“没有。你呢?”
“我也没找到。”
“那你怎么还那么高兴呢?”
“生活本来就够艰辛的了,再愁眉苦脸的,那日子还怎么过啊。我的笑,不光是笑给别人看的,也是笑给自己看的。”
“笑给自己看的?”望着小伙子脸上的晴朗笑容,碧波感到心中的郁闷正渐渐地消散。
“天不早了,我的肚子已经申诉、抗议了半天了。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地吃一顿,如何?”
“好啊。”碧波的肚子又何尝不是群情激愤、呐喊声声呢。
两人找了家饭馆,要了几个菜,两瓶啤酒,痛痛快快地喝了起来。
经过交谈,碧波得知小伙子来自江苏北部,来上海打工,干了半年多,工头携款跑了,他一分工钱没拿到,白白地出了半年多苦力。不得已加入了求职大军,可跑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工作。
“既然你是从江苏北部来的,那以后我就叫你小苏北吧?”
“好啊,这个称乎既亲切又顺口,你就这么叫我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酒足饭饱。
服务员走过来,看看手里的帐单说:“一共是96元。”
服务员说完,站在那儿等着结帐,可两个人都没有要结帐的意思。
“一共是96元,请问哪位先生结帐?”服务员催促道。
碧波和小苏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回你结帐,下次我请你。”小苏北笑呵呵地说。
“我身上没带钱,这次你结吧,下次我请你。”碧波说道。
“我也没带钱,这,这可怎么办?”小苏北有点笑不出来了,他没想到这位西装革履的家伙竟然付不起一顿饭钱。
而碧波则在想,既然是你提议来吃饭的,那就该你来结帐才是。
“没钱你们吃的是哪门子饭呐?”服务员抛开脸上的谦恭,扬眉质问道。
尴尬中,碧波不由自主地拍打着自己的衣袋,当你的手拍到西装左上方的衣兜时,被一个东西硌了一下,他的眼骤然一亮。
他掏出那只派克钢笔,递给服务员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身上没带钱。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先把这支钢笔押在这儿,改天我一定把钱送过来。”
服务员接过钢笔,打量着,见它一副貌不惊人的样子,哼了一声说:“你拿我当小孩子耍呀?就凭这支破钢笔,就想混一顿饭吃?”
“你别看它外形普普通通,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派克钢笔,在世界上很有名的。其价值至少可以吃好几顿这样的饭。”碧波解释道。
“哇,是派克啊,这可是世界名牌啊,我好象记得连美国总统都为它做过广告。”小苏北惊叹道。
“你们两位的双簧演得很精彩呀,可惜我只认钱,不识货。”服务员说着,把钢笔往桌子上一放。
“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说话间走来了一位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
服务员一见来人,立马恭恭敬敬地说:“老板,这两个人吃饭不给钱,想拿这支破钢笔做抵押。”
被称为老板的男人从桌上拿起钢笔,一边摆弄,一边打量。
“嗯,是派克。刚才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是有一位美国总统为它做过广告。照片上总统手握钢笔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广告词就是‘总统用的是派克’。”
一见有人识货,碧波总算松了一口气。刚才他真怕那个服务员一气之下,说出更刻薄、更难听的话来。
“既然老板慧眼识货,那事情就好办了。我先把钢笔寄存在这儿,过两天我带钱来再把它取回去。您看这样可以吗?”
中年老板“哈哈”一笑,把钢笔还给了碧波,说:“你还是把钢笔带回去吧,至于这顿饭钱嘛,你想起来的话就送过来,想不起来就算了。”
碧波和小苏北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了结了。他们再三道谢,说一定会把饭钱送来的。
两人走出饭馆。
“你现在上哪儿去?”碧波问。
“天都黑了,还能上哪儿去,当然是打道回营啰!你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上哪儿去。”碧波叹了一口气说。
“怎么?你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原指望找到工作就能解决住宿的问题,现在工作没找到,所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这样好了,你到我那儿去吧。正好跟我同住的那个老乡前天回家了,床铺都是现成的。”
“太好了,我正愁没有地方住呢。”
“不过,不过咱们得先小人后君子,从今天算起,房租各付一半。你看行吗?”
“没问题。”
小苏北带着碧波来到了他租赁的小屋。小屋实在小的可怜,大小也就十来个平方,放上两张单人床,中间的过道已经不足一米了。一只25W的灯泡发出一片昏黄的灯光。
碧波一进门,便嗅到一股强烈的气味,好象是汽油味儿。他警觉地吸了吸鼻子,特意地闻了一下,问道:“怎么有汽油味儿?”
“汽油味儿?没有啊,我怎么没闻到?”小苏北刻意闻了一下说。
“就是有汽油味儿。”碧波肯定地说。
“不会吧?”小苏北疑惑地说。
“噢,我想起来了,不是什么汽油味儿,是鞋油味。”小苏北恍然大悟,边说边从床下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木头箱子,掀开盖儿,里面放着几支各种颜色的鞋油,还有鞋刷、擦布之类的东西。
小苏北用手一指,说:“这就是罪魁祸首。”
“嘿,工具还挺齐全的嘛,你怎么还有这些家当?”
“老找工作又找不到,可肚子还要吃饭呐。我就只好以战养战了。”
“以战养战?”
“擦一天皮鞋,找一天工作。擦鞋可以把饭钱挣出来,这不是以战养战吗?”小苏北不无得意地说。
“哈,真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生存能力还蛮强的嘛。”
“没办法。这叫适者生存,总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吧?”
这时碧波的手机响了。
碧波拿出手机一看,又是姐姐的电话,他连想都没想便按键拒绝接听。
“哇噻,你的手机不错呀!看你这身行头,怎么看都像是一位富家公子哎。”
碧波苦笑着说:“小兄弟,你见过连一顿便饭的钱都付不起的富家公子吗?”
“因为作恶的是慕容碧泓,而不是慕容碧浪。应该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兰晶的这句话一遍遍在秋水寨的耳边回响。
看来,真的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撒旦的恶行记在上帝的头上。
意识到这一点,秋水寨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那是慕容碧浪的音容笑貌和飒爽英姿。这些美好的记忆风起云涌,在他的脑海中落地生根,挥之不去。
兰晶说得对,“爱情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有的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得到它。所以,每一个有幸遇到爱情的人,都应该懂得珍惜,小心呵护,用心经营。而不该作茧自缚,人为地设置种种障碍。”
那么,自己该怎么向碧浪道歉呢?
还有,她会不会接受自己的道歉呢?
道歉其实很简单,一个电话打过去,一声“对不起”就可以完成。可是,如果她的心已经对他关闭,那就意味着自己刚刚起航的幸福之船就此沉没。
他实在没勇气面对这样的结局。
此时此刻,爱情是能伤得了他的唯一武器。思念的滋味变成了一种对距离的淡淡的“酸”味。
辗转反侧的秋水寨不由自主的坐在了钢琴旁,双手几经犹豫,终于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一串缠mian、幽怨的音符从他的手下缓缓流泻而出,流成一条婉转清澈的小溪。
尽管慕容碧浪刻意掩饰内心的波澜,但她的下属们还是从她不经意的神态中看出了她的郁闷。
秋水寨的拂袖而去,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坠入冰窖。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正体验爱的甜蜜和幸福,而幸福却嘎然而止,跑得无影无踪。
回想自己的情感历程,简直比黄河十八弯还要曲折。每当她准备全身投入爱情的时候,爱情就毫不留情地对她关上了大门。
她曾经深爱着白兰度,可白兰度却只爱亚当,不爱夏娃。
如今她爱上了秋水寨,将他视为自己生命中的真命天子。可没想到,他竟然对她突然“变脸”,扬长而去。
情运如此多桀,她除了伤心无奈又能如何?她曾经尝试着忘了这个带给她快乐又带给她伤心的秋水寒,可是,秋水寒忧郁的面容却像月亮一样穿云破雾,抵达她脑海的每一个空间。既然难以忘却,那就诱“敌”深入,来个疲劳战术。她在卧室、办公室、还有凯迪拉克的驾驶室里,摆放下秋水寒的照片,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同时没命地听秋水寒的歌,她期望能让自己产生审美疲劳,麻木自己的感觉,达到对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效果,要是能产生厌烦就更理想了。没想到几天下来,她对那张熟悉的面孔却怎么都厌倦不起来,甚至产生了愈看愈爱的相反效果。而且越是听他的歌,越是接近他那颗敏感、多情的心,让她越发感受到他对爱情的执著与痴迷。心是一捧燃烧的液体,它像朝阳一样红艳,火焰一样自由。心可以很大,大到包容整个世界;也可以很小,小到双手一合便可以掌握。
她本来想疏远以至遗忘那颗男儿之心,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离它越来越近,近得能看到它的搏动,近得让她来不及转身。
虽然秋水寒的这些歌都是为他的前女友而唱的,但慕容碧浪依然从他的歌声中感受到他的一往情深,从他嘶哑的呐喊中知道了男人的心也会痛。
失恋是对灵魂的一次考验和煎熬,也是众多痴男怨女必须面临的困局。天上有多少哭泣的星星,地上就有多少憔悴的容颜。
手机铃声响了,她懒懒地拿起手机。
呵!竟然是秋水寒打来的!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握着手机的手也开始轻轻颤抖。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收键。
可是,对方却挂了电话。
怎么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秋水寒的电话。可是当她接了以后,对方却又挂了电话。
搞什么名堂?!
气愤难当的她索性给他打了过去。
她听到了一种很奇特的声音。
“咚嗒!咚嗒!”她终于听出这是心脏跳动的声音,而且似曾相识。她忽然记起这是秋水寒的心跳声,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她曾贴在他的胸膛上聆听过!
听着这年轻、狂野而熟悉的心跳,慕容碧浪的心也禁不住激荡起来。
接着便是音乐声,优美而舒缓。
然后便响起了歌声:
“自从离开你,我便丢失了自己,
蓦然回首才发现,只有风在怀抱里。”
是秋水寒的声音,浑厚中带着嘶哑,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磁性。苍凉如深秋孤松,震撼着她的心。
“醉过才知美酒醇,
爱过才知情难离。
你已主宰了我的心跳
我的世界不能没有你。”
歌声如泣如诉,像迷途羔羊回归家园的吟唱。慕容碧浪听得潸然泪下,在心中默默地说:我的世界也同样不能没有你啊!
“爱是射向无限的光,
我在有限的生命里思念你。
如果我让你伤了心,
请接受这声对不起。
回来吧,我的爱,
我的心依然属于你。
回来吧,我的爱,
我的心依然属于你!”
慕容碧浪早已泪流满面,她知道这是秋水寒用独特的方式向她道歉,她知道这是热血男儿对爱最真切的召唤。
“是你吗?”话筒里终于传来秋水寒低沉而略带呜咽的声音。
“是我。”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我在‘冷暖两心知’等着你,那是我们的梦开始的地方,你能过来一下吗?”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
“好的。”
她的凯迪拉克飞速驶过上海的街头,带着飞鸟投林般的义无返顾,急切地奔赴梦开始的地方———“冷暖两心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