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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文安踏上了那条长长的街道。
随着他的脚步, 街道两旁造型各异的房屋亮起了灯光,窗口中出现了晃动的人影。邵文安细细看去,那些场景竟是他往昔的经历, 包括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深深埋藏于心底的种种秘事。
邵文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薛夜明没有骗他, 这条街道,的确代表他的心理隐秘区。
据说, 人在临终状态下, 会看到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般一一闪过。
那是否就是一个人的意识经由“盲区”和“隐秘区”, 坠向“未知区”的过程
邵文安打了个寒颤,产生了一种极不愉快的错觉他仿佛正走在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上。
有一刻,邵文安很想就此折返回去。他开始后悔了,不该与薛夜明打这个赌。
说到底, 他对自己内心的未知区也有好奇心, 还有几分盲目的自信这是他自己的精神世界,在这个地方,他理应是安全的。
可越接近那片黑暗, 他就越清晰地感受到, 在那片未知的黑暗中, 潜伏着某种诡秘之物。那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东西,甚至不是他能够想象的东西。
周围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安静,暴雨声消失了。邵文安不由想回过头, 确认一下薛夜明在哪里。
然而下一刻他就发现,他已经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了。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在牵引着他, 哪怕他止步, 也在逐渐向那片黑暗靠拢。
突然间,邵文安意识到了那股力量是什么。
是死本能。
作为心理咨询师,他知道, 人类许多心理问题的本源是死亡焦虑。这是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终极焦虑,他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自己内心的死亡焦虑。那片正在扩大的黑暗如同银河系中心的黑洞,缓慢地旋转,旋转,在他眼中幻化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整个宇宙吞噬入永恒的寂灭。而他渺小得就像一颗尘埃,飘浮在这个黑洞的吸积盘上,感受到生本能与死本能相互拉扯所形成的潮汐力。
就在他的理智值快要跌破临界点的时候,一条花瓣组成的长链破空而来,从背后缠住了他,把他往后拖拽。
那片即将吞噬一切的黑暗飞快退去,邵文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条长长街道的。暴雨浇在他的头上身上,虽然没有真实的触感,却有着接近真实的喧嚣。邵文安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逃离了那片宛如宇宙尽头般的死寂。
一阵脚步声轻响,有人来到了他面前。
“邵医生,你输了。”是薛夜明的声音,“出去以后,记得我们打的赌。”
邵文安身体发着颤,许久才说得出话来,“薛薛夜明,你你进入过自己内心的未知区,你每天面对自己的时候,不会觉得害怕吗”
薛夜明垂下眼眸,没有回答。邵文安看见,薛夜明脚边多出一个小东西,他努力聚焦了视线才看清楚,那是一只绒毛玩具小熊。
如果邵文安见过白桐送给薛夜明的那个暖手炉,就会发现,这只小熊的形象就是暖手炉上印的图案。
薛夜明弯下腰,抱起那只绒毛小熊,像对待一只活物似地抚摸它的脑袋。邵文安听见他说“以前的我,确实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里,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但是现在不同了。”
邵文安眼中的景象变得模糊,薛夜明的声音也逐渐遥远“我现在的世界里,有”
后面的话,邵文安没有听到。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飞速远离了那片黑暗之地,最后越过“ibo”区域,摔进了现实世界。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在“未知区”看见任何有形之物。但他坚信,自己看到了怪物。那片黑暗本身就是怪物,它是活的。它存在于每个人内心的未知之地,却是人类无法理解、无法描摹的东西。
特调部,审讯室。
邵文安坐在审讯椅里,对面坐着两个特调员,情形就像几个小时前安管局审讯室的重现。
但此时的邵文安和几个小时前判若两人,一副完全放弃了抵抗的颓废神态。
“我真没见过那些人,我和他们一直是通过网络联系的。”邵文安的声音有气无力,还带着一点哭腔,“他们很谨慎,不会轻易让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我唯一从他们那里得到的信息就是精神体进化的方式,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又一轮审讯过后,一名特调员拿着审讯记录从头翻阅,再次把邵文安的口供逐一确认了一遍,从第一条直到最后一条。邵文安知道,这种重复性的询问是一种审讯技巧。如果口供是编造出来的,那么每一次的回答要么在关键细节上有出入,要么高度雷同。真实口供的特点是,关键细节保持一致,次要细节则偶有不同。因为人类的记忆并不可靠,只有重要的信息才会被牢牢记住,而不那么重要的信息则往往会被大脑进行后期加工。
“精神体可以通过进化变成实体,进化的方式是,吃掉别人的精神体。是这样吗”
邵文安点头。这是他今天招供的所有信息中最重大的一条。他能想象,这个信息会在特调部和安管局引起多大的震惊。
长期以来,主流研究界都认为,精神体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只是一个花哨的幻影。一定要说它有什么作用的话,就是作为异能者的个人标志,相当于一个“精神签名”。
但是犯罪者对精神体的研究早就走到了主流研究界的前面。犯罪者无所顾忌,不在乎拿人命做实验,所以,他们获得的资料比主流研究界多得多。
特调员又问“精神体被吃掉的人,会怎么样”
“会死。精神体和主人是一体的,精神体受伤,主人也会产生痛苦感。精神体消亡,主人也会死。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邵文安几乎是在乞求,“你们就算再审我十个小时,我也说不出别的了。”
两名特调员转头,请示坐在身后的严则音“严部,今天还要继续审吗”
严则音盯着邵文安,目光意味深长“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别的能说的了”
接触到对方的目光时,邵文安的心一颤,“我能想起来的,都说完了。”
“最好是这样。”严则音冷冷看了他几秒钟,吩咐下属“带走。”
邵文安在口供上签了字,随后被两名特调员带去了一间羁押室。
待那两名特调员关门离开后,邵文安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确保留了一张底牌。还有一个重要信息,他顶住了压力没有在审讯中透露出来。
他有自己的考虑。
与安管局不同,特调部对待嫌疑人的手段一向秘而不宣。邵文安不知道自己将会被怎么处置,但可以肯定的是,落到严则音手里,需要担心的就不是获刑几年的问题了。他得为自己的性命上个保险,让严则音觉得他还有价值。
夜里,邵文安正靠在墙角半醒半睡,突然肋下被人重重踢了一脚。
邵文安吃痛睁眼,竟看到严则音无声无息站在面前。只有严则音一个人,没带下属。
“说。”严则音吐出了一个字。
他的眼神让邵文安禁不住一个激灵,“说什么”
“你没说出来的事。”严则音硬邦邦道。
严则音眉眼轮廓极深,嘴唇薄而平直。这样的容貌,无需刻意的表情和动作,只消不言不笑,便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对方送上电刑椅。
邵文安一惊,反应慢了半拍,另一侧的肋下随即又挨了一脚。
“别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还有保留”严则音扯着邵文安的头发强迫他抬头,“我耐心有限,你只有五秒考虑时间,要是还不说,那就永远都不用再说了。”他按下手机上的计时器,开启了五秒的倒计时,屏幕对着邵文安的脸。
邵文安的大脑随着屏幕上飞速减少的数字清醒过来,冷汗渗透了后背的衣服。他一点都不怀疑,严则音真做得出让他永远闭嘴这种事。现在再不打出底牌,恐怕他就只能攥着那张底牌被淘汰出局。
“我说”邵文安在倒计时走到零的前一瞬喊出了声,“精神能力、精神能力是可以移植的”
邵文安在赌。
如果他猜的没错,严则音十有八九也是“类精神能力者”。对于这样的人,拥有真正的精神能力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只要严则音对此感兴趣,哪怕只有一丁点兴趣,邵文安就暂时还有价值。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严则音松开了手。
邵文安失去支撑的身体一个前倾,几乎扑倒在严则音脚边。他顾不上计较这狼狈的姿势,半趴在地上喘了口气,快速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泄露那些治安官的心理资料,不是为了钱,是因为我想得到更多关于精神能力的秘密。我想和他们做交易,成为真正的精神能力者。”
“呵。”严则音冷笑,稍稍弯腰凑近了邵文安,“他们凭什么要把秘密告诉你就凭你手上有区区几个治安官的心理资料那你可真是太重要了。”说着状似无意地往前挪了半步,套着鞋套的皮鞋边缘刚好踩在邵文安的小指关节上。
邵文安的脸立刻扭曲了,却不敢抽回手指,忍着痛说“不、不光是心理资料。我还能预测安管局的一些重要行动,给他们通风。比如你们接收薛夜明的事,还有围猎计划,我都提前知道了。”
严则音好像来了一些兴趣,把身体重心转移到另一只脚上,略微减轻了踩在邵文安手指上的重量,“你的意思是,安管局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内鬼,是他们给你的信息”
“不,不是他们主动告诉我的。”邵文安忙说,“是在他们找我做心理辅导的时候,我从他们的表现和话语里分析出来的。一个人不自觉地透露出来的信息,比有意识地说出来的要多得多。”
严则音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踩着邵文安手指的脚又加重了力道,“你是想表达,你业务能力很强么太可惜了,安管局损失了你这么优秀的人才。”
“嘶”邵文安用力压抑住自己齿缝间倒抽的凉气。
严则音的声音又在他头顶响起“你就这么想成为真正的精神能力者那些精神能力者现在的处境,你难道没有看到吗”
“如果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我一定不想成为精神能力者,而且离得越远越好。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邵文安仰望着严则音,表情有些悲凉,“我不是真正的精神能力者,却又不是彻底的普通人。以后的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普通人会把我当成精神能力者处决,精神能力者又不会把我视为同类。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发生一场变革,我总要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不论是对是错。”
有一瞬间,邵文安确定,他在严则音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怜悯。那并不是为了邵文安,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自怜。
邵文安叹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至少在今天以前,我是真的很想成为精神能力者。”
“哦”严则音看着他,“是薛夜明今天对你做的事,让你改变想法了”
“是的。”邵文安脸色微颓,“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精神能力可能真的是一种诅咒。越强的精神能力,就是越重的诅咒。”
“我很好奇。”严则音慢悠悠道,“薛夜明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比起去问他,我觉得从你嘴里听到更有意思。”
严则音的话,让邵文安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但他没时间细想到底哪里古怪,急忙满足严则音的好奇心,把薛夜明在他精神世界里所做的事叙述了一遍,末了加上自己的感想“我在想,也许普通人并不是没有精神能力,而是这种能力被封锁了。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理智。”
如果说人类是一种程序,那么精神能力说不定是写在每个人基因中的一段代码,只是这段代码存在bug,被注释掉了,不会运行。通过这样的方式,人类得以避免面对自己精神世界中那巨大而未知的恐怖,以此保证程序正常运行,不致崩溃。
但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有些人基因中的这段代码没有被注释。于是,他们成为了精神能力者。而解锁这种能力的代价,就是要时刻面临风险被自己内心未知的恐怖吞噬,丧失理智,陷入疯狂。能力越强的人,面临的风险也就越大。
出乎邵文安的意料,严则音听了他这番奇谈怪论,并没有显示出太多惊讶,反而望着虚空,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你认为,薛夜明为什么能保持理智”
“这”邵文安迟疑着。他隐约记得,在他即将脱离精神世界之际,好像看到薛夜明抱起了一个什么东西,还说了几句话。但糟糕的是,他记不清楚了。
严则音朝他看了过来。威压当头,邵文安忽然想起了另一个细节,忙不迭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薛夜明在我精神世界里的时候,我有过一种诡异的感觉。我觉得,他好像存在于所有人的精神世界里。”
“所有人的精神世界”严则音眯起眼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就是感觉而已。”邵文安条件反射地想要缩起手指,以为严则音又会用力踩他。
但严则音却收回了脚,很久没有说话,仿佛邵文安的话让他想到了一些什么。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一张一握,这似乎是他的习惯动作。
看着严则音的动作,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邵文安的心头扩散。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不对劲。
严则音刚才说的话不对劲。
要知道,严则音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对待下属的严苛程度是出了名的。凡是涉及特调部的事,任何细枝末节都不允许绕过他,必须一事一报告。严则音身边长年跟着几个记录员,就像皇帝身边的起居郎,专门负责记录严则音的各类指示,并且汇总下属们报告的大小事宜。
可是严则音居然直到现在都还不清楚薛夜明究竟做了什么,这说明,薛夜明并没有向他报告。
这很不正常。显然,薛夜明在严则音面前是享有特权的。而这种特权,必然与薛夜明的价值成正比。
更不正常的是,严则音居然不介意在邵文安面前把这一点说出来,就好像邵文安是一个不会泄露任何秘密的死人。
邵文安的脑子不差,把严则音前前后后的表现联系起来,他产生了一种设想。
“精神能力可以移植”、“吞噬其他异能者的精神体可以让自己的精神体进化”,这两个信息,严则音没准早就知道了。
那些关于星城第七研究所的传闻很可能是真的,严则音在那里进行过某些秘密实验。说不定,他手头掌握的关于精神能力的资料并不比犯罪组织少,只是不如后者来得翔实,或者有些内容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机会加以证实。而邵文安今天交待的这些事情,可能只是印证了严则音早已掌握的理论。
对于严则音,薛夜明的价值仅仅是一个抓捕罪犯的工具吗
他真实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想依靠薛夜明的能力往上爬这么简单。
他在“养”薛夜明,就像是养蛊一样。
蛊虫要不断吃掉其它的毒虫,才会越来越强,最终为主人所用。
严则音想利用薛夜明抓捕那些具有高级精神能力的犯罪者,再让薛夜明“吃”掉他们的精神体,得到能力上的进化。最终,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严则音将会“吃”掉薛夜明的精神体,从而把薛夜明的能力据为己有。
邵文安的神色变得僵硬,身体也难以自抑地发起抖来。他想控制自己的反应,不让严则音看出来,却无济于事。
“你想到了一些可能性,是不是”严则音的声调带着一种令人颤栗的愉悦,慢慢脱掉了左手上的黑色皮手套。
邵文安骇然看到,严则音露出来的那只手上突然出现了一层重影。
他马上意识到,那不是重影,而是另一只手。
一只精神体的手。
“要让精神能力升级,并不只有吞噬别人的精神体这一种方法。反复遭受强烈的痛苦,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严则音欣赏着自己手上的那只手,发出一声嗤笑,“这个精神体,最初是一个c级能力者的。那家伙是个扒手。你能想象吗,一个扒手,竟然也能进化出精神能力,简直是荒唐。不过呢,低等人终究是低等人,就算有了精神能力,也还是一样愚蠢,只想利用精神能力去偷东西,结果落到了我手里。”
严则音停顿了一下,缓缓攥紧左手又松开,似乎对“落到我手里”这种表述方式非常中意,“我让七所的那群废物帮他把精神能力升到了b级,然后把他的能力移植到了我身上。你说的没错,移植的成功率很低,风险也很大。但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邵文安靠在墙上,面如死灰。从严则音开启倾诉模式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的结局了。
严则音今天夜里来找他,大概就是为了搞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精神能力可以移植”这个秘密。可笑的是,他还以为这个秘密是他的一张保命底牌,关键时刻可以献给严则音换取好处。殊不知,这却成了他的催命符。
严则音重新戴上了手套,“人类就要迎来一场空前的大淘汰。以人制人,优胜劣汰,这是人类进入星际时代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大多数人都会在这场生存竞赛中出局,怀着人人平等的悲悯之心是行不通的。而你,只是最早一批出局者当中的一个。”
说完这些话,严则音再次把手掌虚按在邵文安身上,就像他白天做过的那样。但这一次的位置不是邵文安的脸,而是他的胸口。
下一秒,邵文安的呼吸因剧痛而骤然停滞。一只无形的手穿透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是夜,特调部在押嫌疑人邵文安突发心梗身亡,发病诱因不明。,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