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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帐熏光、鼓瑟缠绵,清酒醇香。
户部尚书李霖冷眼看着那些官员谄媚地向首座上的人敬酒,他对那个梅花党新上任的总坛护法始终无好感。
他面纱上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很不舒服。仿佛一潭深得让人心惊的水,看似平静温柔的表面下,隐藏着能吞噬人心的兽。
李霖喝口酒,面带嘲讽,能够爬到朝廷暗卫首领的位置,却还背叛主人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好货,主子却偏偏花了大力气将那人揽在旗下,只怕到时被反咬一口。
“李尚书可是因如此良宵只有美酒却无佳人相伴,所以郁郁不乐。”低柔悦耳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哄然的讪笑,李霖放下杯子,轻哼:“月护法这般出色的人,只有貂蝉、西施那样的佳人才能配得上。”
一语双关的话不但暗嘲月华如西施、貂蝉那样心怀贰心,还讥他如女子般以色侍人。
热闹的席间陡然生出几分尴尬来,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梅花党在朝廷内网罗的人,官场上打滚的人精,一听这尖刻的话,不由都怔了怔,一个是组织里德高望重的元老、一个是新进正红的护法,他们哪个都不好得罪。
“貂蝉卫护天下公义、西施则卫护国之大义,这二位可是奇女子。”月华凤眸微弯,从容道,晶莹眸光流转处,风华无限,纤长手指莹泽更胜手中玉杯,瞧得下座众人晕淘淘,只连声附和。
“也是和您一样的绝色尤物,”李霖讥讽地道,他本关中士族大家之后,严恪礼法,瞧着众人这般痴态,心中鄙夷更甚,当年他入梅花党虽有被下毒的无奈,却也极瞧不惯今上竟与同族堂姐纠缠不清,只道是宗室污秽、朝野混沌。
此话已是明显的侮辱,月华身后的侍者气怒地往前踏了一步:“放肆,竖子俺得无礼!”李霖一听,差点气绝,一个阉人也敢骂他竖子,正要摔了酒杯冲上去,却听见门‘乒’的被人踹开。
森冷的月光下一道高挑的人影,提着长刀站在门口,刀刃上暗红的液体蜿蜒滴落。内室里鸦雀无声,但当片刻后众人看清那张脸,皆愕然惊呼:“虎啸营都统司徒昭!”
众人的不安在闻到门外飘来浓重的血腥味时化作了恐惧,那只代表着他们的护卫已经不能再保护他们。
“清洗。”司徒昭刀锋一挑,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一个接一个手持滴血东瀛长刀的幽影从他身后鬼魅般冲入殿内,如同收割稻草般收割着血梅党人的命。殿内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腥风阵阵。
一些人慌张地靠近月华试图寻求庇护,却见他安静地喝着酒,似完全没有看到殿内的一切,连面前人的血液溅至他的酒杯里,他也只优雅倒去,接过身后侍从恭敬递上的酒。
“你是你!你这个叛徒!”李霖愣了愣,转脸愤怒地指着坐在上首的人,立即有不少人反声骂着李霖,这样的时刻,人当然会选择更能庇护自己的那一方。
“老匹夫,你休得再侮辱护法。”“护法定有妙计。”直到刀子落到头上,身首异处,他们依然不敢置信地瞪着眼。
“我早就怀疑为何一个护法荣升之典竟非要在内廷做,这等有违常理的事,你们各个还如此积极,实在可叹、可笑。”李霖看大势已去,已知必死,沧然大笑,血梅党行事一向隐蔽,此次却如此大张旗鼓,可上峰却只道是为表诚意。
血腥味愈加黏稠,满室横尸断臂,凄厉的惨叫声也渐渐湮灭,李霖一脸木然地坐着,任由那些血腥溅了一身。
司徒昭肃然地领着一干提刀黑衣人立在月华案前,同时挽了个刀势将刀入鞘后,齐齐单膝跪下。
月华方才放下手中玉杯,优雅地一挥宽袖,款款起身,朝着李霖缓缓道:“我说过我重的是天下之义、国之大义。”
说罢,他微笑着摘下面纱,露出那张绝美的面容,原本温润的眉眼,此刻却浮现出清冽傲然的霸气。
一瞬间,李霖的面容因极度惊愕而呈现出曲扭,良久,他无法自抑地拍案大笑:“竟然是这样,有容乃大,君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乃真丈夫是也,老夫服了。”那笑声带着七分苍凉、三分敬佩。
笑罢,他推倒案几,起身大喝:“动手吧。”
月华端着一杯酒走下首座,来到他面前,微笑着问:“先生可知为何您现在还活着么?”
“老夫不知。”李霖傲气地负手而立。
月华肃然敛了神色,双手端酒递上,一字一顿地道:“君方才言我乃真丈夫,我却敬君乃真国士,自当以国士之礼敬之,虽立场不同,亦不可加之以刀剑”
李霖忽地怔在当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潮澎湃,神色复杂到到极点。
国士,国之栋梁,铁骨铮铮,天下士子追求的至高境界,朝中混迹多年,混混沌沌,他几乎忘却了这个铭刻在宗祠内的立族之训,年轻时仰之弥高的荣耀。
良久,他老眼微潮,背过身去,黯然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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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句国士,只一句话便将李霖那顽石老夫子收伏了,终于将天下粮草握于手中,果真算无遗策。”封镜之轻笑地看向立在露台边的银白人影。
与其强行硬对硬,导致双方两败俱伤,不如将对方主将揽为己用。
“每个人都有弱点。”月华抚着耳鬓淡淡道,他只是更容易看到人心最柔软或阴暗的地方。
“司徒昭也是国士么?”封镜之微讽地道,国士皆如荆轲、豫让多半以死报恩主,他明知司徒必然亲自除去自己的妹妹,自己也痛不欲生,却还是将司徒昭儿交给司徒处置。
月华静静看着远方:“你有更好的方法么?”
封镜之连想也不想地回道:“没有。”司徒极疼爱自己的妹妹,不论什么原因,司徒昭儿死在他人手里都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但月华却将司徒昭儿交给他处置,依她高傲倔强的个性,必然会说出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以司徒的忠心必然痛感羞愧,不但会亲自动手,而且从此对月华除了忠心更多了愧疚,必死而后已。
可月华缜密到冷酷的思维,也让人不寒而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他有什么是不可以算计的?
似料到封镜之的心思,月华望着幽沉的天际悠悠笑道:“呵,我就是这么卑鄙的人,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只想看这山河如画、烟火人间安得美满——太平。”所有的杀伐、手段、谋略、算计,都是为了这山河一统、盛世繁华,为了守护一个信念
他缓缓张开自己双臂,风呼啸而过,梭地涨满他的银白长袍,翻飞的衣袂宽袖宛如一双银色的巨大羽翼,振翅间可以直上九霄云天。
透过那双银色羽翼看去,遥远的天空下,古老繁华的盛安京仍然在沉睡,朦胧显示出他雄伟的轮廓,那是天下万众所向往的最美丽的城市与国家。
封镜之瞬间迷惑了,那一刻,他仿佛看见另一个熟悉的纤长身影,她也曾站在这宫城的最高处,淡淡地说出同一句话。
他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无奈地上前揽住那微颤却直挺的身影:“笨蛋,撑不住就不要撑了。”闻言,月华精致的唇边勾起个淡笑,随即双眼一闭,昏厥在他怀里。
封镜之轻叹着看向曙光渐渐降临的天际,一个人背负着两个人的灵魂与理想,竟然是件如此悲哀而沉重的事。
片刻后,他眼角余光梭地瞄见月华袖口上竟有几点细碎红梅,他心一惊,迅速地捏住月华的下颌,俯头在那滟涟的唇间一闻,一种细微的腥气渐渐漫开。
封镜之复杂又气怒地看着怀里的人儿,他的病竟已恶化到了咳血了么,竟然还敢瞒着。
“太医!太医!”他迅速地抱起月华,刚想由露台飞跃而下,却突然定住了身子,缓缓转过脸,微愕地看向墙边那一抹青色的影子。
“青丫头?”
“早。”青宝淡淡道,微凉的目光定在月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容上。
天亮了,第一缕阳光驱散了阴鹜的长夜,晨风驱逐着一切魑魅魍魉,它们啖饱了人的血肉,逃窜到阴影缝隙里,等待着下个长夜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