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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鹤年·诸钺凝视着那个斑驳的身影,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久不回都城,听到个事一知半解的就想出头?”
“百嬗如果资历不够,堪当不了重任那加上我,总能抵得上大半个诸钺大人吧。”他歪着嘴角笑道。清风朗月的衣袍飘飘扬扬,可见他那边起了大风,两鬓的头发向后吹扬平添几分柔和,竟一时想不起他平日那暴戾的个性。
“没有人说百嬗资历不够,他既坐在一席的位置谁都没有资格斥问他的资历。”狡善阴沉的鹤年·砦也发话了,这人说话通常只说个大概模糊,不会很直接的表达意见,但是连他都对鹤年·荻云参与宝器争夺持反对观点的话那一定是极为重要不容有失的事情。
什么重要事情呢,比如,鹤年·荻云就是下一任鹤年王府入主霜殿的御座这样重要的事情。
附和之声之声不绝于耳。右侧的各楼主炸开了锅,大部分的人都追着前两位的话表达着反对意见,与对面沉默的外姓长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鹤年·荻云是下任御座这事早已众口一心的定了案,因此在御座储位的安危问题上,他们没有鹤年的姓做为前缀也说不出来逾越计较的话来,尤其是坐在一席的百嬗都没有开口的情况下。
雪瑞的话总是不多,几乎不曾在静室发表过什么长篇大论来。他是鹤年王府在外立威的宝剑,苦差险情这几年皆是馫狐楼一马当先,馫狐楼确也办得好,所以才顶了专司暗杀的浮生楼坐在了第三的位置上。
但是此刻,他也忍不住开了口,“得到宝器与否是天机,去的人不必多,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雪瑞大人的意思,也不希望我去了?”一直对众人反对之声毫不在意的荻云突然瞧了过来,漆黑的眸子闪着笑意,“怎么多年未见诸位,诸位都如此容不下我来。”
他轻飘飘的反讥一句,点睛般的口吻只着重说了那句“容不下我”。
“放肆。”御座喝到,“流连在外礼义二字都识不得了吗。说的什么混账话。”
“本着一颗丹心,却如此不受待见。”他仰天摇摇头,有点假模假样的悲怆。紧接着打了个哈欠,最近明霊城城灭,喊打喊杀声让他许久不曾睡个安稳觉,又道,“这事就麻烦了,你们不愿意我接了御令去,我就自己去了。”
右侧的人瞬间铁青了脸,连鹤年·诸钺都再说不出有力的话来阻止他。
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笑颜走在街上,双琰趴在十三将背上昏昏欲睡,十三将一想到那什么打败了他最崇拜的拓牙笏的岚城少主就在这雾都心脏就砰砰跳得厉害,一边劝慰自己那是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事,一边又情不自禁的猜测起来那个人现在还是不是苦修多年的拓牙笏的对手,好奇得不行。
人潮汹涌,摩肩擦踵,蔑书炉前贩卖奴隶的吆喝声占了大乘,将走路过的都抬头去看。十三将终于也从那一团乱麻中抽出了神。
那是一群银发垂肩的少女,面容姣好,身段玲珑,即便罩着粗布麻衣也难掩其旖旎风姿。
“那是芷女,萧北银鬃雪狼奇淫,苟合人类留下的血脉,智力低下,话也说不利索。”
十三将一怔,发现背上的人清醒过来了,道,“那不是很可怜。”
“你要把她们当人看她们就可怜,当妖兽看却是一种进阶了。银鬃雪狼与人类也诞有雄性,面貌不如雌性好看,多噬肉饮血,所以一生下来就会被杀死,因此世间只有芷女流传了。”
“六十两银子一个?这也太……”十三将有些眼疼,话到嘴边想说‘便宜’又觉得不甚妥帖。
“怎么,你看上了?”双琰从他背上立起来,目光在那群芷女中跳来跳去,“哪一个?哥给你做主,买了。”
十三将一头黑线的走远,脚下生风,临出广场又忍不住回头远远眺一眼,“她们的母亲呢?为什么她们会被运这么远拿来贩卖?”
“跟银鬃雪狼的血脉谁愿意留着,这不是大张旗鼓的告诉别人她被那些畜生给……哎,我说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双琰,这不出来不知道,一出来才发现这世上奇怪难以理解的事情真多,在‘灭世’里都修行不到这些的。”
这话说得双琰也有点欣然,“雾都盛会要到了,我们多留几天瞧瞧也好,终归是无聊透顶的。”
一提到雾都盛会百年节就想到了蔚蓝,一想到蔚蓝十三将难以压制的感叹道,“你看蔚蓝每次出城回城的时候都架着她的冰渊神座,多威风啊,再看看那个岚城的少主,架着那顶飞车,也是神秘又潇洒,光看着就很厉害。”
“虚荣。我这不架着你也没觉得自己多长了二两肉。”
汉子一头黑线,忍了又忍,才没把背上醒过来就说讨揍话的人给扔到地上砸死。
两人渐渐走到一座白塔类的建筑门前,十三将隐约记得,住宿的店家说这是鹤年王府麾下的馫狐楼。在皈途是看不到这样秀致晶亮的建筑的,眼观很是新鲜,两人从门前走过,能看到大开的楼门后面的正厅墙壁上,高挂着一面五彩白宣,像是有只狐狸,困在了一弯圆盘中。
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十三将又忽然问道,“哥哥,你昨天的救的姑娘不就是这什么馫狐楼的吗,对了,哥哥你为什么要救她呢?还搞得差点被蔚蓝打死。”
“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对不同的女人都开始感兴趣了?果然是到年纪了关心起儿女私情了……”
“不是。我是从没有见你这样英勇过,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一个白眼翻到了天际线,双琰搁在他肩上的默默回想了一遍,道,“那姑娘蹊跷,结印太快了,在城口,拦住虚刃是眨眼之间,在落日山,对付燊兽什么时候施了另一个阵我也没有看出来……结印之快,简直……”他找不到准确的形容词,表情也有些阴晴不定。当然原因不仅仅是这样,正值雾都百年节,皈途出来定节的人不分青红皂白把鹤年家的人打死了总归不好,再说又有岚城的人掺和,那疯丫头是没心没肺什么都不顾及,但他毕竟撞见了,对方又是个漂亮姑娘,也不能真的当个空气任着人家香消玉殒吧。
十三将暗自放了心,这大哥对所有不能透彻理解的事物都会好奇,这么一想原来是因为那姑娘手法古怪他才有所动容原来不是起了色心,随口道,“各有所长嘛,也许人家打小就练这个呢。”
“你打小练就练得出来,能快到好像没有结印那样快?”
十三将不以为然,他洋洋奕奕的道,“世上奇才多,怪杰多,我们也要更努力,不能辱没了皈途的门风才是。”
两人正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突然头顶天空一簇流火袭来,奔势如雷,追星赶月,扑入了这座千年盛都。后面屋顶上远远的钓着一大群影子,在屋檐上对着那簇流火你追我赶。
两人对视,双琰脸色顿时难堪起来,十三将有些发傻,此时看起来却分外雷同。
“炽焱云……”
“是拓牙笏还是休奷呢?”
“拓牙笏的炽焱云,寻常人追不上,只有是那个家伙了。”
十三将僵着脸打了个哈哈,“好巧,最近大家都爱跑出来玩啊。”
“不,他不是来玩的。”少年沉着脸,“他才是带着手令过来和鹤年家接洽的人。”
“啊?那……我们还留不留下参观这次百年节了?”
他这话问得比兜脸臭骂一顿都要来的难听,双琰骂骂嚷嚷道,“怎么着,他个烂嘴巴的小贱人来了我就要走,你会不会说句人话。”
“此事就这样定了。百嬗,我赐你‘揽月弓’,云顶洞湖之行务必尽力。至于荻云……不要乱了分寸,自多保重。”
“是,绝不负御座重托。”
百嬗拜首领命,撇过头看见身形不实的人歪着头明目张胆的冲自己撇嘴笑,心照不宣的一眼。
“第二件事。”御座正色,“西北定主,三祁的人一口吞了明霊城已北的三座城廓。列地之势渐大,诸位有何看法便说出来,我们今日好好整顿整顿。”
“三祁位居崇山的高原地,地势本就开阔,立君之王城时间最短,但雷霆手段却不容忽视,多年来对周边势力不断侵蚀吞没,民风也较为凛冽。如若他等继续向明霊城以南开疆拓土的话,难免日后不好收拾。”
“这些个不知收敛的野蛮子,以为偏安一隅,当了个土皇帝就可以不受王府管控了?”
“明硕家多有求恩之心,在下认为保下明硕家的根基,留一线势力在西北与那三祁的人周旋对视也较放心些。”
“明硕家也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好东西,年年都不见嫡系一脉来云瞻台春拜,既是这样敷衍了事何苦今日亡城之危又要求助他人。”
“西北路远,管控起来本就麻烦,既是如此就更没有理由眼见着他们坐大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都是在钢刀上遛过的话,淬着喧嚣的战火。满堂的人声鼎沸,决心表得一潮更比一潮高。这时,鹤年·砦道,“正是冬节伊始,民生难调,尤其是偏北的三祁高原,虽打了一场史笔圣战,但总归是要将养段时日才能有所动作的,因此无须太紧张他们,我们鹤年王府乃大家,若是欲定在这个时刻挥刀相向,有失风度。”
众人一愣,不明白他话中冷剑朝着哪个方向刺的,暗自揣摩。
“正是。”鹤年·诸钺朗声道,“要动他三祁,何须乘他力有不逮之时,要让鹰犬知道猎人的屠刀有多可怕,就应在他最雄壮之时,再来开他膛破他肚。”
外姓长卫再一次被这些从小顶着大家姓氏嚣张跋扈的姿态给惊着了,纷纷转舵附和,鹤年·诸钺眼睛从长桌这头看到长桌那头,最后又微不可察的转到了百嬗轻笑的脸上,那笃定自若的神情,却是和御座别无二致的神色,心中很是不耐,这是得多深度细揣,连处世之道都学得这样相像。
“第四座君王城在西北拔起了大旗,沿路歌咏三祁铁血雄风的颂歌压着北风吹来,怎么我们还在这关心起鹰犬是否雄壮呢?”
鹤年·雪瑞低声道,却一言制止了起伏的阔论,话锋又转了个不明的弯。
鹤年·诸钺道:“原来雪瑞大人听着风声都知道了三祁的铁血雄风,原谅我等长久闭门不出,竟错过了这等新鲜时事。”
“这,就是我今天务必当着御座的面向诸位提醒一二的事,”他眼角寂寂的扫了一眼,站起身,向着首位挽臂稽首,“御座,馫狐楼派去淏地的人马已归,巨神碑之乱虽平,但是,一干楼众却并不认为这仅仅是一件民意暴动之事……”
沉寂多年的男人宽厚如旧,低声诉诉娓娓道来,“巨神碑的意义,这天下连黄口小儿都能摸着心口说上一大段,立威千年的历史是铮铮永烈的,不管是哪处的巨神碑对当地民众而言都是不敢亵渎的圣物神钵。偏偏那淏地人人尚武,不识经纶,遍地都是打师,尊崇时山高地灵,不敬时鬼神难从,暗地里冒了火星,一触而发,像这样以区区蜉蝣之力妄图撼动大树本就滑稽,但在表象背后,是什么值得他们非要来挑战鹤年王府的权威呢?”
“谁?”
诸钺暗涌翻腾的一声问。
“一个施展了屠生诀逃逸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