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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二、午时、兴庆宫紫宸殿】
徐恪迎娶姚子贝之后的第二日,皇帝终于派人请他进宫,说是要召开御前朝会,共同商讨降魔之策。
此时,在兴庆宫紫宸殿内,坐在皇帝身前的依旧是四个人,大丞相长孙顺德、降魔大将军沈环、京城大总管宋锦桦、新封的镇魔大将军徐恪。
这一次,听皇帝的口吻,无论如何要商议出一个对策,而这一个对策,必须能破除眼下的危局。
不怪皇帝心焦,实在是如今长安城的形势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城外的水源已越来越少,有几口水井已出现连续两天不能出水的状况。沈环的降魔卫队虽然每日出门打猎,但打来的物资还是难以满足城中百姓的需求。而最要命的,就是灞山山顶的那一处巨大的魔洞。魔洞每天喷吐的浓烟,弥散于整个长安城上空,浓烟中的毒尘吸入之后,普通的百姓便会身受巨创,久之便肺脉灼伤而死。如今,死于黑烟毒尘的百姓,每日数以百计……
因之,皇帝一开始便定下了今日朝会的前提,那就是灞山魔窟必须尽快派兵攻打!灞山魔洞一日不停,百姓们势必没有活路。
也就是说,朝会的内容实则上是商讨如何向灞山进兵,又如何才能攻破灞山魔巢?
皇帝发问之后,其他人自然而然地便望向了降魔大将军沈环。可沈环好似听不懂皇帝说话一般,仍是摇了摇头,叹道:“陛下,微臣以为,以如今长安这点兵力,想要攻下灞山魔巢,无异于天方夜谭!”
李祀闻言,颇有些不快,沉声道:“依沈将军之意,我们就只能困守孤城,坐以待毙吗?”
宋锦桦道:“是啊!沈将军,陛下所虑也不无道理,如今,长安水源日益枯竭,卫队打来的‘粮食’也不够百姓们分,空中的黑烟里还含有毒尘……长此下去,我们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不料,沈环却依旧固执道:“锦桦啊,水源减少,我们可以加强管控,让老百姓们都省着点喝!实在不行,就喝那些魔兽的血!粮食不够分,我们可以多派人手,多打几趟,长安城四周有的是魔兽。如今,徐兄弟也加入了咱们。以后我和徐兄弟可以轮流出去打猎,或者每天都出去打个几趟,城中百姓们的吃喝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
长孙顺德不悦道:“沈将军,就算百姓们一时半会不会饿死渴死,可我们头顶上这黑烟之毒,又该怎么破?”
沈环道:“长孙丞相,黑烟中虽然有毒,却是一种慢性之毒,短时间内也不会死伤太多的人。况且,只要是身体强健之人,还是能抵挡这黑烟毒尘的,至于那些老弱病残之人,在如今这个魔化之世,挨不过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长孙顺德怫然道:“沈将军,老夫实在是弄不明白,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你就算拖得再久,能拖来救兵么?眼下除了攻下灞山魔窟,还有别的法子能救长安么?如今,长安城里的运尸车,每天都要往外运送上百具尸体。每天排队等水的人群,足足有几条街那么长……如若再这么拖下去,老百姓们可都要戳我们的脊梁骨了!”
沈环不为所动,仍是抗声道:“长孙丞相,你有没有想过,若以我们这一点区区兵力,恐怕灞山没有打下,兵士们却都要葬身山中。若我大乾没了这两个千人卫队,今后,谁来保护长安,谁去出门打猎?”
长孙丞相怒道:“你都还没出去打,怎知道打不下?!”
沈环道:“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
这一下,两个人又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李祀无奈地摇头,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吵了!朕都被你们吵得烦死!”
顿了一顿,皇帝又凝目向沈环望去,问道:
“沈将军,你是不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只要我们能拖延个一年半载,就会有神兵自天而降,扫荡群魔、拯救苍生?”
沈环拱手道:“这个……微臣倒是不知。”
“你不知?”这一下,连李祀也生气了,“那你执意拖延,不肯率兵攻打灞山,到底是何意?就算拖下去是死,不拖下去也是死,为何我们不能放手一搏,索性与那些魔怪拼一个鱼死网破呢!”
“陛下……”沈环俯身施礼,恳切言道:“所以,微臣斗胆上言,咱们还是尽快迁都为妙!”
“不行!”李祀怒道:“要去燕州,你去吧!让朕抛下城里的这三万百姓,朕可做不到!”
“陛下!”
……
一时间,紫宸殿内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众人均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么……”片刻之后,还是宋锦桦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僵局:
“陛下,臣听闻,咱们大乾天下,除了长安这座大城之外,还有十几座土城、几十座土堡。若能将那些土城、土堡的兵力都集中在一处,大家伙儿一道攻打灞山,或能打下那一座魔窟呢?”
长孙顺德立时摇头道:“绝无可能!一来、这些土城土堡都散布在四面八方,最远的离长安何止千里!如今遍地都是魔物,有谁能替咱们去送信?又有谁能有法子将信送到?二来,就算陛下发出了圣旨,征召那些城主们进京,可眼下这个魔化之世,其他的城主,日子未必比咱们好过!大家都已自顾不暇,还有谁愿意来支援长安?”
宋锦桦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他心里清楚,丞相说的确有道理。
沈环又问道:“陛下,那位桑国特使贺茂忠行,他此刻人在何处?臣听闻他有一种驱动式神奔行于云端的法术。如若让贺茂先生帮忙传信,不用几日,我大乾天下的城主们便都能收到陛下的传召,到时候,能来一个是一个!”
李祀叹道:“贺茂先生前日收到他们桑国的皇太后急招,这一时半会儿,他恐怕来不了了!”
……
这时,徐恪忍不住说道:“陛下,不如,就让无病先去灞山那里打探一番,看看情形再说?”
李祀顿时大喜道:“太好了!徐将军,你愿意率队攻打灞山?”
徐恪回道:“臣的意思,是先让我一个人前去打探一下……”
沈环立时摆手道:“徐兄弟,灞山魔窟可不是同你闹着玩的!那里驻守的并不是普通的魔怪。你若一个人过去,那可太不安全了!”
宋锦桦也道:“徐将军,你一个人前往太过危险,弄不好,有去无回啊!”
这时,皇帝李祀终于发布了旨意:“这样!徐将军,朕便命你统领城北的千人卫队,三日之后出门,率众直袭灞山!”
皇帝又朝沈环下令道:“沈将军,你是我大乾栋梁之臣,值此危难之时,将军切莫推辞!朕命你统领城南的一个千人卫队,与徐将军一道,齐头并进,共击灞山,你二人务必勠力同心,击破魔巢,填塞魔洞,还我长安百姓一个太平人间!”
事已至此,沈环只得躬身领命道:“微臣领旨!”
接下来,皇帝又命大丞相长孙顺德负责在这三天内,统筹调配作战物资,确保兵士们粮饷充足,并全力安抚好兵士家属。命宋锦桦统领一个百人卫队,居间统筹,前后策应。
最后,皇帝表示,三日后的辰时,他要在西大门外亲自为出征将士们壮行。
……
朝会之后,徐恪径自回府。甫至兴庆宫外,却被沈环叫住。沈环道,目下已到了午膳之时,不如,一同到望月楼中一聚?
依照徐恪十年前的想法,他定然是坚辞拒绝。可如今这个世界,他对这位降魔大将军却渐渐地生出了一丝好感。此时出征在即,他知沈环定是心中忧虑,便欣然答允。
二人一道往北,只走了百余步,就来到了道正坊的一座酒楼门前。徐恪依稀记得,那里在十年前,恰正是名动长安的“得月楼”之所在。此时的得月楼却改作了望月楼,虽只是一字之差,但也透露出主人无限的辛酸……
自然,此时的望月楼亦只是小小的三间瓦房,内里摆着七八张方桌。酒楼中也没有客人,店掌柜是一个面庞黑瘦的老头。他见沈环大步而来,连忙躬身施礼道:“大将军来啦!今日想吃些什么?”
“还能有什么?除了蟒蛇肉,其它的什么都行!”沈环笑道。
不想,店掌柜尴尬地笑了笑,回道:“回大将军,今日鄙店亦只有蟒蛇肉,这还是您三天前派人送来的!”
“怎么……我七天前还派人送来了一头三首狼,那些狼肉呢?”沈环有些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眼下这长安城最好的酒楼中,物资也已是如此地窘迫。
那黑瘦的老头却只是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那好吧,就来一盘爆炒双头蛇!”沈环无奈地吩咐道。
两人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落座,沈环歉然道:“徐兄弟,对不住啊!今日本想请你吃一顿好的,怎奈就连这望月楼中,都只剩下了一些双头蟒蛇肉,只好让你委屈一顿了!”
徐恪摆手道:“无妨无妨!说起来,我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倒还没吃过什么‘双头蟒蛇肉’呢!”
沈环问道:“徐兄弟这十年来,一直没吃过蟒蛇肉?那你们平素在许昌土堡里,都吃些什么呢?”
“哦……这个嘛!”徐恪挠了挠额头,心道差一点说出了我是穿越而来的事情。他便又胡乱说道:“我们在许昌,吃的都是些三首大狼肉、黑熊肉……”
“想不到,徐兄弟还能打到黑熊,那可委实难得的很呐!”沈环心奇道:“如今这个遍地魔物的世界,那些虎、狼、罴、蛇……都已魔化,唯独这黑熊还未堕魔,我在兴庆宫里尝到过几回,那滋味可真是堪称绝妙!”
“也不是经常能打到,只是偶尔运气好罢了……”徐恪回道。
……
两人聊了片刻,店掌柜便端上来了满满一大盆肉汤,同时还为他们送来了两碗“水酒”。说是水酒,自然就是两碗热过的清水而已。徐恪对于碗里的清水还能接受,但对那盆中的肉汤却实在是有些吃不消。那蟒蛇肉还未入口,徐恪就闻到盆里一阵腥膻之气刺鼻而来,他忍不住微微蹙眉。
“徐兄弟,我就不客气了!”不料,这时的沈环,却伸出筷子夹起了那些蟒蛇肉,径自送入口中,张口大嚼了起来,看他模样,好似还吃得津津有味。
徐恪不由得对这个世界更感好奇。他见沈环身为一个降魔大将军,连皇帝李祀都对他格外敬重。他心道这沈环就算平常不是锦衣玉食,至少如自己在徐宅中的那种待遇,总应该有吧?
然此刻,对着那一盆自己一闻就感心中烦呕的“蟒蛇肉汤”,他竟能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这让徐恪当真是有些意料之外。
接下来,沈环吃肉喝汤,徐恪就只是喝着碗里的清水。沈环见他不愿尝肉,也不勉强,便只管自己不停地夹起肉块往嘴里送入。
两人就这样一个吃一个喝,边吃边聊了起来。
沈环:“徐兄弟,你应该知道,以我们目前这两个千人队,就这样轻率地攻打灞山,只能是去送死!”
徐恪:“我知道!”
沈环:“那你为何,还要向陛下进言,要前往灞山?”
徐恪:“沈将军,如若我们不去攻打灞山,就这样干耗下去,便能够不死吗?”
沈环略略思忖了一会,摇头叹道:“这样下去,早晚也是一个死!咳!不是饿死、渴死、冻死,就是被黑烟毒死!”
徐恪:“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不如,我们冒险去拼一拼看!或许能从九死中找到一条生路呢?”
沈环依旧摇头:“徐兄弟,你不知道那灞山魔窟里的厉害!驻守在那里的首领,就是魔君座下四大魔王之一,名曰‘青衣魔王’!”
徐恪心奇道:“‘青衣魔王’?这又是个什么魔头?”
沈环:“那青衣魔王本身魔力了得,这九年来,已不知有多少我们人族的将领命送他手!而且,他最厉害的,还是手下这一支‘魔人兵团’……”
徐恪问:“‘魔人兵团’?那是些什么兵?”
沈环:“青衣魔王的这个‘魔人兵团’,不同于白鼠魔王的‘魔兽兵团’,里面尽是一些‘魔化之人’。徐兄弟,你该知道,那些魔化之人是如今最为可怕的一种生物了!虽然他们战斗力不强,可一旦你沾染上了他们身上的半点‘魔血’,你也会瞬间‘魔化’……”
徐恪想起,他此前曾听姚子贝跟他说过,如今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所谓的“魔化之人”,未料,如今自己行将要在灞山面对的,就是一整个“魔化之人”的兵团!
沈环又道:“其实,徐兄弟,不瞒你说,我倒宁肯去拼杀白鼠魔王的‘魔兽兵团’,至少可以痛痛快快地大杀一场,大不了死了,还能落一个马革裹尸而还!可你要是遇上了这个‘魔人兵团’,那可真是头痛得紧!你要一边和他们打斗,一边还得担心,不要沾染上他们身体里的‘魔血’……若你不慎碰上了一丁点‘魔血’,你就会变得与他们一样,变作了一个毫无人性、只知残杀的怪物!”
“这魔人兵团竟如此可怕!”徐恪惊叹道。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自己今日会这般冲动,揽下了这一件倒霉差事!
“那……这青衣魔王的魔人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徐恪又问。
沈环:“听说,至少已不下千人!到底有多少人,我也不知……”
徐恪:“千人?还好,还不算太多!那……沈将军,就没有别的法子,能对付那些魔化之人了么?”
沈环:“只有远攻,用箭弩!”
徐恪:“那我们就埋伏在山谷,用弓箭手远攻,见到一个魔人就杀死一个!这样,就不会沾染道魔血了。”
沈环摇头:“徐兄弟有所不知,这些魔化之人看着虽是一个人,其实早就变成了怪物。他们一个个都极难杀死,普通的弓箭,你就算将他们射成了一个刺猬,他们依然还是不死!”
“啊?”徐恪惊叹道:“那该如何才能将他们杀死?”
沈环:“必须用近战,要么一剑斩下他们的头颅,要么就将他们的身躯捣碎、切成碎片……否则,还是无法杀死!”
徐恪:“可要是近战,不是很容易触碰他们身体内的魔血么?”
沈环叹道:“咳!所以,我这几年,无数次地反对攻打灞山魔窟,徐兄弟,你该明白我的苦衷了吧!”
“……”徐恪用力挠着额头,一时间,也是忧虑莫名。
沈环又道:“你别去听那长孙顺德满口胡言!他表面上虽然义正言辞,说得冠冕堂皇,口口声声说道不能抛下长安百姓,实则上,他自己就是个最为贪生怕死之人!”
徐恪无奈道:“可是……陛下已经下旨,如今箭在弦上,三日后,无论如何,我们也得领兵出发了呀!”
沈环将碗里的水一口饮尽,又大口吞下了一块蟒蛇肉,苦笑道:“三日后,三日后若我们就这样前往灞山,非但你我二人皆不能幸免,咱们麾下的这两千兵士,全都会变作‘魔化之人’!”
“可叹啊!这两千兵士跟着我征战魔域,打下了多少魔兽!如今,却因为长孙之言,即将尽数沦为魔化的怪物……”
沈环又悲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