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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朝朝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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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乾康元七十年十月初五,巳时,玉山,雨庐中。

    躺在竹榻上的徐无病悠悠醒来,却见一张灿若桃花、娇若明霞的美人脸儿,正站在二尺之外,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慌,便想坐起身子,但徒觉胸口一痛,只好又躺下……

    “无病哥哥……你终于醒啦!……吓死我了!……老天保佑,你总算没事!”

    见徐无病正以惊异的眼神盯着自己,慕容嫣笑容更甚,撅起了一张粉嘟嘟的樱桃小嘴,脆声道:“无病哥哥,你不认得我啦?我是小嫣啊……”

    徐无病心中其实早已存疑,总觉得自己这位“贤弟”神态举止不象一个男儿丈夫,在昨夜的大雨中,替他擦拭脸上的烂泥之后,更是隐约可见一张女子的脸容。但他昨夜心系两人安危,无暇他顾,今朝乍见慕容嫣恢复女儿面容,竟是这般俏丽夺目!又突闻慕容嫣女孩子家的嘤嘤燕语,一时间,无病却怔在当场,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原来是……小嫣……贤弟啊!”徐无病轻咳了两声,低声应道。

    这时,身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连我这个昏花老眼,都已看出来了,偏你这个木头人儿!还把个凤凰当雄鸡……”

    慕容嫣笑道:“无病哥哥,多亏这位老神仙,把你给救过来啦!”

    徐无病忙欲起身行礼,道:“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

    那垂钓老者袍袖微摆,一股浑厚的真力传来,无病浑身酥软,不能用力,便只得躺下,只听那老者说道:“尘世间的那些个虚礼俗套,我最是厌烦……我也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个垂暮之年的老头罢了。我自躬耕于草庐,不求闻达于诸侯……你们就叫我‘雨庐翁’好了。”

    慕容嫣道:“‘雨庐翁’……不好听,我便还是叫你老爷爷吧……老神仙爷爷!”

    雨庐翁笑道:“你这小女娃,嘴巴倒是甜的很!……”他用手指着徐无病问慕容嫣道:“你的这位小相公,哪来的一身妖气?”

    慕容嫣红了脸,想要说话,但又不好接口,便只得别转头去……

    徐无病忙道:“启禀老神仙,在下因突遭一只狼妖袭击,幸得此壶方化险为夷,只是贪恋壶中‘美酒’,竟一口吞下,怎料吞食之后便诸般难受……”无病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了那景行壶。

    “不知老神仙所云妖气为何物,但料想与这景行壶有关……”无病又说道。

    “什么老神仙嫩神仙的!你就不能和你家小娘子一样,呼我一声‘爷爷’?”雨庐翁行至无病身旁,一把取过了景行壶,嗔怪道。

    “爷爷!”慕容嫣似喜又嗔,已羞得满脸通红……

    徐无病心中感激雨庐翁救命的恩情,自不愿有丝毫的违逆,是以只得呐呐地叫了一声:“爷爷……”

    “哎!……”雨庐翁长长地应了一声,笑道:

    “若说老道的年岁,受你们一声‘爷爷’,也是绰绰有余了!今日,我喜得你们两位乖孙,甚好,甚好啊!”

    雨庐翁把玩了景行壶片刻,捻须笑道:“此壶名曰‘景行’,作炼妖化灵之用,可惜年深日久,法力已尘封大半……你是从何而得?……”

    徐无病当下便将那苏州城所遇,又跟雨庐翁说了一遍。

    “果然啊!区区一个土地,手中又能有甚好物?只可惜好好一个灵器,直落得徒剩‘二星中器’之名,惜哉!”雨庐翁叹道。

    慕容嫣眼睛一亮,说道:“爷爷,您是说我天宝阁所撰的《天宝名录》中,这景行壶位列‘二星中器’?”

    雨庐翁道:“然也!这《天宝名录》于这天下诸般器物,均有详录,虽有阙漏之处,但仍不失为一部宏篇巨典……至于这景行壶么,若得家师施法,自可还它‘四星灵器’之名。今日以老道之修为,只可勉力做一个‘三星妙器’与你了……”

    徐无病于雨庐翁之言,似懂非懂,只得拱手谢道:“多谢……神仙爷爷!”

    雨庐翁又望着徐无病,说道:

    “至于你这身上的这股妖气么,便是那景行壶化妖为灵,又被你吞入体内所致……如今,你体内吸入了那白狼怪百年的灵力,若运转得法,便能助你功力飞升,但若吐纳不当,却能冲破你奇经八脉,轻则残废,重则丢掉性命!”

    慕容嫣急道:“爷爷,爷爷!那你好人做到底,可一定要救救无病哥哥呀!”

    “小女娃莫急!你那情郎……老道自会相救!不过……”雨庐翁一边将景行壶放入怀中,一边捻须笑道:

    “老道寂寞山中,昨日吃了你那几条鳜鱼,至今嘴有余香,接下去这数日,老道需传他一套呼吸吐纳之法,若无佳肴美味相伴,老道恐有心无力也……”

    慕容嫣也顾不得羞,急忙应道:“爷爷放心,小女自幼不喜学抢弄棒,但于这烹饪之道,却颇有心得!这几天,爷爷的肚子,就包给我啦!不敢说遍列山珍、尽陈海味,但总归让爷爷满意!”

    雨庐翁抚须长笑,心情似颇为畅快,他向着徐无病说道:

    “老道吃了你几条鱼,今朝就传你一套家师所创的修真妙法‘太乙昆仑诀’。此诀有三,一为修身练气诀;二为养性归元诀;三为修真入道诀。今日,老道就传你修身诀,你若将此诀习得圆熟,非但能化去妖灵,更能强身益体……”

    无病心中感激莫名,忙俯身行礼……

    ……

    山中日月,恍若飞电,只一晃间,便已过了七日。

    这七日里,雨庐翁每日指点徐无病修习内功。那“太乙修身诀”虽只一法,但口诀众多,心法繁复,无病自小读书,心性聪敏,饶是如此,仍多有晦涩难解之处。雨庐翁颇不具耐心,见无病一时不能尽悟口诀之意,便让他只管强记,日后再慢慢领悟……

    那慕容嫣自然也没有闲着,玉山雨庐距离周围集镇尚远,慕容嫣只得日日到那山中去采集些野果、香菜、以及各种蘑菇野蕈之属,好在雨庐翁在草庐旁也植有许多瓜果蔬菜,加之雨庐翁偶尔也会到山中去打些山鸡野兔,或是到溪畔钓些鳜鱼鲈鱼回来,交与慕容嫣。慕容嫣使出浑身解数,在厨间灶头忙碌不休,总算做出了一道道好菜,哄得雨庐翁吃得叫好不迭……

    那雨庐翁本拟只教无病一路修身诀,但有一日,忽然兴起,便又传了无病一招剑法,名曰“一气混元剑”,虽只一招,但剑分五势,雨庐翁只拾了一段枯枝,将那五势剑法循环使出,便见剑气潇潇若雨,端的威猛无俦……

    ……

    七日后的清晨,雨庐翁把徐无病与慕容嫣叫到草堂之中,这时的徐无病,修习神功数日后,非但伤势痊愈,更是健步如飞……

    雨庐翁说道:“花无常开,人难长聚,老道有事需得出趟远门。这雨庐么……你二人想住便住,想留便留……今后,若是有缘,咱们自会再聚……”

    听得雨庐翁就要离开,徐无病与慕容嫣心生伤感,不由得流下泪来……

    雨庐翁从怀中拿出了景行壶,不知他如何施了法,此时的景行壶已经变得通体碧绿,壶身更是光泽清莹,气象一新。雨庐翁将景行壶交到无病的手中,说道:

    “老道穷尽所学,也只能还此壶一半的法力……今后,但凡‘精怪’以下,尽可使此壶收之炼之。不过,汝等切记,上苍有好生之德,山精野怪之属,修行不易,若非紧要,不可妄自杀生!更何况,妖灵虽为大补之物,但人妖毕竟殊途,壶中所化之灵,亦不可多食……否则,贻害自身也!”

    无病忙抱拳应道:“神仙爷爷教诲,无病此生铭记!”

    慕容嫣正待上前说话,雨庐翁摆了摆手,便顾自离了草庐,下了土坡,穿过草地,行过水流,越行越远,终至不见……

    远远地,传来雨庐翁苍老豪迈的声音:

    “以后,我教你功夫的事,切不可向外人提……你我相逢,即是有缘,缘起缘尽,自有天定……”

    徐无病与慕容嫣一直目送着雨庐翁远去,看着老人在晨曦中的背影,一如当日,亦是萧索落寞,渐行渐远……无病心中徒生感伤,心道:“老神仙救我性命,教我内功,却不许我呼他为师……此去经年,不知何日能再相会,老神仙大恩,我徐无病此生,该如何报答?……”

    ……

    待得雨庐翁远去,慕容嫣忽然问道:

    “无病哥哥,你说,那日,你是在天宝阁中遇到的大白狼?”

    无病便将那日自己被慕容吉诓骗到天宝阁癸院的地窖,又无意中取出景行壶收了白狼怪一事,向慕容嫣说了一遍。

    这七日里,慕容嫣自是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缘何逃出慕容府之事,都告知了无病。是以无病更不敢隐瞒,将自己如何打伤了慕容吉之经过,也一五一十地说与慕容嫣听。

    慕容嫣叹道:“我四弟顽劣成性,爹爹与大哥都太过宠溺,我数次劝诫不听,这番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慕容嫣话锋一转,又道:“无病哥哥,你这‘太乙修身诀’尚未习练纯熟,左右无事,索性这几日,我们就隐居山中,你且好好地修炼吧……”

    无病心下大悦,当即说好,他心道:“只要有你小嫣相陪,我便在这山中呆上一世,却也是最为快活之事!”

    这草庐处于玉山山腹之中,周边为群山阻隔,四围人迹罕至。无病与慕容嫣二人便在这玉山草庐中隐居了下来……

    白日里,无病或是上山采摘野果,打些野味;或是下水捉鱼,摸取螺丝……慕容嫣则洗衣做饭,烹制佳肴。二人煮水泡茶,以茶代酒,举杯共饮,不亦快哉!到了晚间,无病打坐修炼,慕容嫣则在草堂中另搭了一张小床,和衣而眠……

    两人既相敬如宾,又无话不谈……有一日,慕容嫣收拾房间,见无病包裹中有一黑色铁盒,不由奇道:

    “无病哥哥,这是何物?”

    无病一看,忽然想起这铁盒正是那日,太湖捉妖大会之后,在那苏州城外,大船上的老黄相赠之物。老黄在他与朱无能下船之后,匆匆赶来,交给他一个青布包袱。他后来打开包袱,见里面裹了一个铁盒,此外别无它物。那铁盒构造甚是机巧,周身墨黑,却并无锁钥之设,无论他如何使力,总是无法打开。他见铁盒甚奇,是以也一直带在身旁,未曾丢弃。

    无病见慕容嫣问起,便与她说了这铁盒的来处,末了说道:“嫣儿,你见过世间有如此奇特的铁盒么?我用了恁多办法,却总是不能打开。我二弟有一身蛮力,我怕他弄坏,也不敢让他见到……”

    慕容嫣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个‘璇玑’铁盒罢了……”言毕,慕容嫣举起黑色铁盒,从底端中央拨出弹片,拧动机簧,只听铁盒“咋哑”声响,忽地从中打开。

    无病见状,不由连连赞叹。慕容嫣却不以为意,心道在我天宝阁中,这也不过是些寻常手段罢了。她将铁盒中的物件取出,只见是一本书,和一颗如核桃般大小的夜明珠。

    无病捧书在手,见书名写着是《管辂奇书》,展开书卷,起首便道:

    “天之道,常以实填虚,以虚胜实,故贵者夭,贫者寿,人之生也,富贵贫贱、善恶贤愚,安可得于形貌气色乎?夫舜目重瞳,遂得尧禅,重耳骈胁,遽兴霸业,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诸相生无复无,相由心生、相剢心灭,相之道,不可不查也……”

    无病幼时读书,知道管辂是一位古时的大贤,精于相人之道。但他对那些相人之术,却也无甚意趣。倒是见那夜明珠甚为稀有,不觉道:

    “嫣儿,这颗夜明珠送与你吧……”

    慕容嫣却是对那本《管辂奇书》情有独钟,道:“无病哥哥,你将那本相书赠与我吧,我爹爹,平生便喜此道……”

    见无病首肯,慕容嫣便取了书,收于怀中,却将夜明珠放回铁盒中,交给无病。

    ……

    光阴如梭,日月荏苒,不觉间,无病与慕容嫣在玉山草庐中,形影不离、朝朝暮暮,便已过了一月……

    忽一日,一纸飞鹤自天外翩翩飞来,落入慕容嫣手中。

    慕容嫣展开纸鹤,见了纸上所写,虽只聊聊数语,却不禁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