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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口碑声誉极佳的梁老板,他会为每个客人答疑解惑:“这句话是赌行的常见口头禅,意思是说赌石难,神仙来了也未必能……”
“你们见过神?见过仙?怎么知道她们不能断?”望为较真起来,梁判是头回遇到,有客人会揪着这种夸张的修辞不放。
“小姐,这就是一个形容,一句俗语,形容断玉很难,太难了。咱……我这凡夫俗子,怎能见到天上的神仙呢。”梁判维持着笑容。
“那后半句是何意?”
“后半句的则是行话了,这‘龙’指的是翡翠中绿色的部分,因此处呈现带状,并持续延伸,与传说中的龙形相似,故称为龙。‘水’就是翡翠的水头,意思就是翡翠透明圆润的程度。绿色的部分水头自然更佳,也就有了这么一句。”
原来是一场误会。
“那你匣子里的宝贝石头,若我选中上好的翡翠,你们也帮我打磨制作?”
“这是自然,服务要全套嘛。”梁弥勒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一位玉师提着两盏特殊的灯,为望为打光。一盏光色偏黄,一盏光色纯白。
“白盏主要看石头表面的情况,有没有大裂、翻松花之类。黄盏看的是石头内部的色彩,是否有裂痕以及云状的雾棉。开出来的绿色越纯越贵,其他色若纯净,价也不低……”梁弥勒解释灯的用法,可他不知道,望为压根不打算用常规方式。
“他说的那些个术语,我一个都听不懂,但是我就不信,神无法看出玉的本质。”望为内心默道。
看到梁弥勒在这里讲行道,一些赌行客也围过来,想查漏补缺择玉的重点。
有明眼人很快发现了这匣石头的奥妙:“弥勒爷真是了不得啊,赠送的石头都选的是荣家的料啊,天下谁人不知荣家矿最金贵嘞!”
“你再仔细看看,只有一点儿石头有荣家风范,还掺和着好多别的呢,若那姑娘有幸选中荣家的料子,的确是赚了。选中其他的,就当做涨经验啦。”又有人在一旁拆台道实话,梁弥勒始终微笑不多言。
望为装模作样按照梁判的话做,其实她悄悄地开了神识,拿起石头一块一块开始检查。额前面颊上的纹印微微闪烁了几下,被玉师的灯盏掩盖了过去,没人发现异样。
可在外人眼中,这画面就成了——
一个人傻钱多的小姐,赌石不观察不照灯,偏偏闭眼拿着石头祈祷。
这是作法祈祷上苍保佑?
梁弥勒秉持着几十年的行业操守,看到此情此景,内心也颇为震动,但面上却依旧笑眯眯地耐心等待。
旁边照灯的玉师却强忍笑意,见过天真的,没见过这么天真的!他忍不住打量起望为,见她穿着打扮清雅大方,却不成想,脑子不太好。
若是望为会即时读心,可能会掀翻这鉴玉坊的房顶。不过掂量一下现状,她会等拿到身体碎片再回来复仇。
查看完匣内的几块石头,望为气沉丹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
她瞥了眼憋笑玉师的方向,只一眼,那玉师便觉得寒气入侵全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收敛了表情。
“小姐,您祈……选好了吗?”梁弥勒嘴瓢前悬崖勒马,差点犯下职业生涯中的严重失误。
“选好了。”她将石头丢进那发呆玉师的怀里,打断了玉师的自我怀疑,“麻烦帮我剖开它。”
“哦,哦,好的。”玉师傻傻愣愣地答应着,转头开始了他的专业。
周遭围拢的看客越来越多,大部分是被方才望为选石的奇特过程吸引过来的。
赌石,被称为赌行,一般需要通过三个步骤,方见其内真容。擦石、切石与磨石,缺一不可。
玉师开始一步步解石,先在灯下擦石,看清这块原石的雾、底、色等,判断绿色的深度和透明圆润情况。那玉师看人虽然不准确,解玉倒是一等一的好手,与那方才损坏客人石头的玉师不一样,应是行当内的熟手。
很快就到了最关键的“切石”步骤。玉师拿出切石专用的弓锯,又在那石头上洒了一把细沙,开始用弓绳切割起来。
周围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细沙之下逐渐露出些许绿色。有人眼尖,指着那若有似无的开口大喊:“看到了!出色了!”
众人都凑近了看,玉师惊讶道:“的确出了,而且这……是阳绿!”
不一会儿,石头被切开了一面,围观群众都为之惊讶,开始对此石大加赞赏起来。
“这水头好啊,晶莹剔透的,这不会是今日全场最好的了吧!”
“我看有可能,瞧这光泽浮动,结晶细腻,一点雾絮裂纹都没有,我猜这是荣家的料。”
“嘁,这还用猜吗,必然是荣家的。可惜就是小了点,若我有二十斤大小的这么一块儿,这辈子就没白活。”
这抹绿如同荒漠之地里真实存在的绿洲一般,让周遭为之赞叹。不过,遗憾之声也不少,所谓“一刀天一刀地”,正是如此了。
“姑娘,你是行家吧!我真是不信,我在这赌行玩石头这么多年,也没见到第一个就成了的。”
旁边有常客大叔指出望为的能力,周围人这才想起,刚才那女子用了多么可笑荒唐的手法选石头,他们附和夸赞望为有天赋。也有人在一旁不屑,认为她纯属是意外,运气而已,下次不可能这么好运了。另外一群人略显离谱,都想问她究竟拜了哪路神仙,这么灵,能否请她介绍一下。
望为对一切声音都一视同仁,毕竟她不在乎什么翡翠玉石,她只是想证明一下神仙能不能断玉,能不能选中水头最足的那一颗石头。
“用心看就可以。”她全程只说了这一句,然后笑而不语。众人觉得此话玄之又玄,又追问怎么个用心法。
梁弥勒看到纷乱的众人,便开始控场,让众人散去。大家各自归位开始切自己的石头,有些人似乎得到了些许感悟,付了钱带着石头离开,准备回头参悟一下再来。
“小姐,您今日的表现真是让梁某钦佩,是梁某看轻小姐了,在这里向您赔罪。”梁判态度十分诚恳。
“我也就是运气好。”望为谦逊道,毕竟她的确用了手段。
“这块石头虽然不大,不过小的首饰倒也能做出不少。您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向本店提出。”梁判提出帮忙制作。
“梁老板,我可以把想要的图样画下来吗?”
笔墨纸砚伺候,望为思考了一下,简单画了几笔,就结束了。
“就这些?这余下的料还不少……”梁判看着图纸有些惊讶。
“梁老板赠我一次机缘,我不想全部用尽,毕竟我们有缘,还会再见。东西我过几天来拿可以吗?”望为几句话,说到了梁判的心里。
“好好,小姐什么时候得空便什么时候来,我梁某就在鉴玉坊恭候着您。”梁判向望为作揖,望为颔首回礼。
走出了鉴玉坊,外面阳光正好。即将到午时,望为向着约定好的地官庙方向走去。
“姑娘!姑娘请等等!”
望为身后传来一个男声,略有熟悉。她转身看去,是她追踪的苏列和周咏。好吧,她从进入鉴玉坊之后,就把这二人抛之脑后去了。他们除了带路,似乎没别的用处了。
“你们是?”望为并不想理他们,故作不相识。
“在下周咏,这是我的好友苏列,方才我们也在那鉴玉坊里,看到姑娘择选石头和解石的过程,大为惊叹啊!”周咏大肆赞扬。
苏列接着道:“是啊,姑娘。而且我瞧着姑娘有几分面熟,昨日在进城队列里,我们应当是离得不远。”
望为点点头算是回应。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梁老板献殷勤是为了培养潜在顾客,同时还不得罪任何人,那这二人呢?
苏列激动道:“想不到我们与姑娘的缘分颇深呢!这午时快到了,不如在下与友人请姑娘吃个便饭,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周咏在一旁附和道:“看姑娘不是本地人,我们也不是,异乡人也好有个照应。”
望为婉拒:“不必了,我不吃饭,就不耽误二位了。”
周咏追问:“不吃饭?那我们去那边的茶馆坐坐也成,那是方丘唯一的茶楼,听说很不错。”
她二度婉拒:“我不喝茶。”
望为心中嘀咕,她以前遇到难缠的都是彻底解决麻烦,现在要入乡随俗,似乎不能随意解决问题的源头了。
“那姑娘要去哪里?我们都可以陪同,就想认识一下。”周咏还不死心地追着。
“你们有事不妨直说。”望为抬眼凝视着二人,他们感觉一瞬间脊背发凉,“先让我猜猜,你们是想让我帮你们赌石吧,挑选出真正的好品种,卖出高价。”那二人眼神亮起来,果然猜得没错。
“我的回答是,不能。”望为三度拒绝,“我没空帮你们,也没必要帮。你们朋友说的没错,赌石的世界不适合你们,不如去多读几本书。”
周咏和苏列相视一眼,表情都阴沉下来。
望为见二人瞬间变脸,反而轻笑出声:“自不量力,是断送性命的第一步。我这人向来劝死不劝生,今日例外了。若你们只有一条命,奉劝一句,好好珍惜。”
本打算直接离开,却不料手臂被人狠狠攥住。
“不就赢了一次免费局,你以为你是谁?简直大言不惭。”周咏咬牙切齿。
望为余光看向四周,这里是一条幽深的小径,两侧树木丛生,渺无人踪。方才只顾同二人讲话,没想到他俩竟故意将她引到此处。
不过,这倒是给了她彻底解决问题源头的机会。
她的眼睫垂下,看不清情绪。
天忽然阴沉下来,一旁枯树枝被风吹的簌簌作响,摇曳的黑影映在飘逸的衣衫上。
“怎么?不说话,害怕了?”周咏嗤笑。
苏列冷冷道:“现在还有的谈,就看你要不要我们给你的机会。”
她的眸色变得暗红,额头眉宇间竟有浅色纹印的光渗出。
“我看你们是找……”
“你们在做什么?”第四道声音出现了。
得,“死”字被人截胡了。
远处传来一道男声,打断了望为的最后通牒。只是那声音缥缈,气息微弱,说话者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那二人回头望去,只见泛起的薄雾之间,走出来一个人。
望为立马侧过头去,将身上异化的地方及时掩盖。
周咏蹙眉:“你是何人?”
为首那男子轻咳了几声:“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合起伙欺负一个女子,施垚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话毕,他身后有道影子,如鬼魅般突然现身。
周咏惊恐大喊有鬼,吓到被路边石头绊倒,额头磕在石头上,顿时出了血。苏列面色煞白,丢下周咏一声不吭向小路的尽头跑去。
周咏爬起来向望为跑去,妄图拿她做人质。
突然!一股灼热的鲜血喷溅在望为的面颊上,赤红痕迹瞬间染成一道道血泪。她微微侧头,银灰眼睫上悬挂的一滴便落进了领口。
周咏的脖子,被人割了动脉,鲜血喷了望为一身。
望为瞳孔微缩,那个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她面前杀了个人,她竟然毫无察觉!
“还有一个人,别让他再害人了。”施垚继续吩咐,说完话后又咳了半晌。
那黑影将周咏的尸体拖到了一边,得到了新指令,便倏地一下不见了。
施垚关切出声,他的声音温柔似云:“姑娘,你还好吗?真是太对不住了,不小心把你弄脏了。”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皎洁的丝帕,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百合香,他伸手要帮望为擦拭。望为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纯澈如稚童般的明眸,正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望为怔愣一瞬,别过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问题,施垚拿丝帕的手轻颤了一下,忽而刮起的大风将他披在身后的长发吹拂起来,也吹散了周身的迷雾。
天好像没那么阴沉了,只是他又开始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