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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小学不好也不坏。不算太好,所以没什么人硬要从别的学区挤进来;也不算坏,所以管理妥当井井有条。大家都是前后街的邻居,每天早晨一群十来个同学一起去上学,或许会有谁的爷爷奶奶代为照应着所有孩子。路上的某个下坡岔口对我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在冬季早晨七点,北方的天空尚且晦暗,那段坡面隐藏在氤氲的白色朝雾后,烟云弥漫,好像通往一处秘境。到了夏天蓊郁的绿树就将入口覆盖。我每次路过时都会想,这条路是通向远方的,走过去或许就是城市的边缘。是的,在我小时候,我的世界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城市,或者说是几个街区。
小孩子的好奇总是不持久的,在我发呆时你风雪奇袭,冲上来将一团雪球塞到我脖领子里。冻得一激灵的我开始大哭,摘下手套。左右两只被一根绳子连起来,于是我舞得像流星锤,啪啪打在你脸上。你抓住一只,顺便挠散了我的小辫子。我把比我还矮上半头的你推倒在雪堆上,你伸脚绊了我一个大马趴。于是我们都迟到了,我这个优等生抽着鼻子和你这个淘气鬼一起被罚站。
我后背湿漉漉的,隔着衬衣都觉得毛衣扎过来。我讨厌死你了。
这时我想起那条看似遥远的路,我希望有人把你送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们打啊,闹啊,在彼此身上实验着各种恶作剧。有时我们也一起为害四邻,追着别人家的大公鸡拔毛做毽子,把水果贩夜晚照明的电石偷来扔在水坑里看它冒泡,过年的小鞭炮塞在大门洞的墙缝里,一炸开整个院子里都是闷闷地回响。我有时候巴不得你赶紧消失,却在你随爸爸妈妈回老家探亲的那个暑假无聊到闷在家里起痱子。于是你看到只穿着小短裤的我在自家走廊里跑来跑去,后背疏落落扬起一片爽身粉的白烟。你嬉笑着给我看爷爷送给你的礼物,你拿着那把水枪把我淋成落汤鸡。我提着外婆的喷壶回击。
你爸妈笑得不行,从同事那里借来的海鸥照相机还在身边,就顺手照下了你我。那张照片在你的相册里,我一直没拿到。为此我耿耿于怀,你一个臭小子怎么能留着我的半身呢?虽然七八岁的我留着不过寸许的运动头,看起来像个男孩子。
当我们重逢时我不好意思再提那张照片了,我还是你嘻嘻哈哈分不清性别的好兄弟。然而其实我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早已经开始发育,我要在夏天戴没有钢丝托的文胸,这样既不会太显眼,又不会在跑跑颠颠的时候感到难受。前胸还是会常常发胀,它们在无声无息中和青春一起发酵。我不敢肆意地伸懒腰,也很少有机会在镜中打量自己,你要我如何去面对童年时意气风发,上身叉着腰大笑的自己?
现在你比我看来更像个大人,虽然你嘴唇上刚刚长了一圈毛茸茸的胡茬,但你已经是父亲的得力助手了。他前几年跑俄罗斯,成了大家所说的倒爷,一年有四个月在俄罗斯,还有四个月在中国与俄罗斯之间的火车上。你妈妈受不了三分之一个丈夫的陪伴,也有人说是因为男人有了钱就开始花心,在两年前和他离婚了。她是北京人,回到那边嫁给了同样离异的老同学。以前我也听大人说起过这些事情,只是没有将它们和你联系在一起。在和你重逢之前,你只是个遥远的名字。
直到你那么近地出现在我身后,拍我的肩膀,在我回身时刮我的鼻子。
和你分开的六年间,从没有哪个男孩子站得离我这么近,我转头时额头险些和你的鼻子碰在一起。于是你扶着我的肩膀,向后仰身,你居然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你似乎也很惊讶,就这么定定地打量着我,打量到再不说些什么就会有些尴尬时,才伸出手来刮了刮我的鼻子。
那时候我还在痴迷少女漫画,就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书中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