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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焚风卷着天空的云朵呼呼吹过。像是划一支火柴,就可以让整个天空熊熊燃烧,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天火。
已经解开了第四颗纽扣的炎樱还是热,他抱怨着“热啊,真是热得不像话,连风也是热的,还让不让本少爷活了”!
而吊在单杠上的纪言则闷着头一句话不说。
炎樱仰头去看纪言。
满头汗水。目光坚定。像是坚硬的小刺猬,稍有动作就会立刻竖起扎人的刺。
“你都吊在这有半个小时啦,你就不口渴?”
炎樱说着又解开第五颗纽扣。
“我说,你不就是引体向上没及格吗?”
像是一枚针,刺到了纪言的痛处。他这才张了张嘴,他的声音听上去是克制出来的平静“受不了啦!”
炎樱再往前走一步,顶着白晃晃的日光,仰望纪言“受不了你就赶紧给本少爷下来,你不像我每天都坚持锻炼的,你这小身板,我真怕你英年早逝啊”“我不是说这个”纪言生气的时候,特像一个小孩子。
“那是什么?”
“我是说你”“我?”
“就差一个扣子了。”
“就差一个扣子?”
风刮过来,带着热乎乎的空气卷进白色衬衫,将衣服吹成臃肿的一团。纪言并不觉得解开纽扣就一定凉爽,所以他的扣子一直扣得紧紧的,仅仅解开领口的那一颗。因为体育课上只做了三个引体向上,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连体育老师都嘲笑了他一番,而炎樱则把自己抛在一边跑到老师跟前大献殷勤。从下课后,垂头丧气的纪言一直挂在单杠上。一边咬牙坚持,一边忍受着炎樱的喋喋不休。这还不算,炎樱在用语言摧残纪言的同时还卖弄风骚,一颗一颗地解着扣子。
是的,就差一个扣子。
再解开一颗,他就快把那件白色衬衫给脱了,里面则是光滑结实的少年的胸膛,散发着不可遏止的年轻味道。如果挂在单杠上的不是纪言,而是一个女生,她一定会从单杠上给摔下来。纪言想,绝不能掉下来,绝不能掉下来,如果掉下来的话,炎樱肯定会上前一步接住他,那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吗?
顿了一下,炎樱马上猜出纪言是在骂他耍流氓,于是张牙舞爪地说“你色迷迷地看着我干什么?”
“我色迷迷地看着你?”纪言一副苦瓜脸“你真会颠倒是非,你卖弄风骚都快有半个点啦啊你不要过来啊,你要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呕”炎樱捂着嘴巴说“难道你以为你长得倾国倾城吗?”
“总之,你不要过来,今天我很累”
“呕”炎樱坏笑着“你还说我色迷迷?”
“”焚风穿过沉默的胸膛,呼啸而去。炎樱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掉一口。凉意像是一抹轻风不着痕迹地从身边擦过。
“喂喂喂,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怎么啦?咱们俩引体向上的成绩不都是年组第一吗?”
是啊,炎樱的话并没有说错,纪言和他的确都是年组第一,只是炎樱是正数第一,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做了三十个,从单杠上跳下来的时候面不改色,轻松得仿佛像只猴子;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纪言了,他从抓住冰冷的单杠的时候起,身体就崎岖成了一张弓,引得老师同学阵阵哄笑,最难堪的是他努力将沉重的身体向上拉伸的时候,无意之中听见有人小声说“老师老师,纪言现在的叫声好像是在那自慰呢!”纪言当时就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对于这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其实不用将目光转移过去,纪言也知道是炎樱。他没有笑,却觉得肚子像是岔了气,满脸通红。
“哎,你生气啦?”
“卑鄙卑鄙卑鄙!以侮辱出卖朋友去讨好老师的叛徒!”
“不会上升到那个高度吧?”
“会!怎么不会?”斩钉截铁地,却是一眼看过去就明了的玩笑。
这是第四节课。学校别出心裁地把几个班编排在一起上体育课。一周之内也只有两节体育课上纪言才能和炎樱在同一个课堂上碰面。可是每次到一起,就仿佛像是万年不见的两个冤家总要掐个没完没了。用小夕的话说就像是两条疯狗掐个不停,最后呢,都是掐了一嘴的毛。当小夕眉飞色舞地说完,两个男生就会像老虎一样扑过去
这一次显然炎樱刺激到了纪言。
午休了。
操场上人声鼎沸,热度比天上的日光还要凶猛。可是纪言就是挂在单杠上不肯下来,他不喝水不吃饭,炎樱就像一个好心的哥哥一样陪着。
“行了,纪言,算我错了行不?我饿得都前胸贴后背啦。”
“”“我请你吃冰激凌好不好?”
“”“你不要不说话啊!我告诉你我的隐私好不好?”
“哈,你还有隐私”鄙夷的神情“你要是有隐私,我”
“我喜欢上一个人,她”
“”虽然没有声响,但炎樱注意到纪言的眉毛跳了一下。
“就是蜡笔小新!”
“”“喂,我没耐心啦,你要是再像个树懒一样挂着,我可不管你啦。”说着,炎樱转身欲走。
“喂!”
“哦哦哦!你终于说话啦!”
“要想让我下来叫我原谅你你就学一下你自慰时的叫声吧”
“你这是报复我!”
“随你的大小便吧!”
“切,你以为不敢叫吗?”
于是当着纪言的面,炎樱“哦也哦也”地叫了起来,听起来不像是自慰时的叫声,倒像是在唱一首歌。
纪言不想从单杠上下来也不行了。炎樱装可爱的样子让纪言笑到肚子抽筋,他“扑通”一声从单杠上摔了下来。
日光凶猛。
像是一场海啸,席卷着目光所及的任何一个角落。
纪言像强盗一样抢过炎樱手里的矿泉水。仰起脖子喝水时,因为发育而显得异常突出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喂喂喂,你强盗啊——”
炎樱擦了一下额头,汗水热气腾腾地冒出来。
“我在恶毒的太阳下都站了半个小时啦!”
“你小气鬼!”
“我小气鬼?”
“”“”草木猖獗,遮天蔽日。
阳光穿越时间的罅隙。
像是一场电影。
镜头拉长:两个白衣少年在无声里打闹、行走。他们肩并着肩摇摇晃晃地走出校门。一般的身高。一样的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青春气息。一样在镜头的远处,渐渐地、渐渐地淡出像是一场大雾降临,再也看不清远处的风景。
内敛的纪言与外向的炎樱,他们像是一对奇异的组合,成了校园里最招蜂引蝶的一对“校草”唯一的遗憾是,对炎樱的成绩尤其是他的体育成绩,纪言嫉妒得要命。他常常怒斥炎樱“你真的不是人哦!”炎樱刚想跳起来抽他。他就笑嘻嘻地说“我是说,你是神哦!只有神才会有那么好的成绩!”
“哼,这还差不多!”炎樱很臭屁地挥舞着胳膊,转过头一脸认真地说“哦哦哦,下周就公布可以代表地区参加全国奥数的人员名单啦!”
“你很希望自己可以去吗?”
“当然!”炎樱踌躇满志地说“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这次失败了”
“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有!如果我得了第一名,就可以有五千块钱的奖学金哦!这比什么都重要!”
“拜金主义!”纪言故意抬高着声音“难道比我这个朋友还重要吗?”
“我想想哦!”炎樱用手抓着后脑壳“哎,我说真的,你别生气哦,你肯定不值五千块钱的!所以”
话还没有说完,纪言已经扑了上去。
炎樱嗷的一声惨叫跑开。
其实纪言从没有说谎,在他眼里,炎樱真的像是神一样伟大。
从第一次他撞进他的世界。像是宇宙里的两颗星球缓缓地,缓缓地,靠近然后,寂然的宇宙传出轰然的响声整个世界像是裂开了一样,尘埃飞扬,光线依然执拗地穿越混沌的宇宙从万里之外遥遥抵达,像是不能落幕的华美你张大嘴巴,你目不转睛,你以为这几近是一次毁灭性的撞击。其实,你错了。转瞬间,你将看到,两颗星球是那么不可思议地结合成为一个完美的整体,以其曾经的轨迹,平缓安定甚至没有任何瑕疵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
像是一个奇迹的存在。
炎樱。纪言。
一样的年纪。十六岁。
却是截然不同的少年。
如同两颗宇宙中相撞的星球,就那样神秘的、完美的、亦真亦幻的、不可思议地走到了一起。
而且,还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当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时。
当纪言的自行车爆胎,炎樱载着他一起上学的时候。
当每个周末,纪言主动留下来帮炎樱做值日的时候。
当每天下学,炎樱单肩背着书包帅气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一样站在纪言的教室门外等着他们的压堂的老师说下课后一起回家的时候。
当的时候,成为所有女生们最愤愤不平的时候。
她们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却又内心凌乱焦灼。
她们会在梦里梦见他们。
她们会在老师的眉飞色舞的讲述中莫名其妙地走神,从画在黑板上的正弦函数联想到炎樱颀长笔挺的身材,以及他精致的,像是伟大的艺术家雕刻出来的俊美的面容,她们会止不住地满脸通红
她们再也坚持不住,会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在作业本上写下无数个他们的名字一行一行,泄露了内心的隐秘。
可是,你看见了吗。
纪言的星球很小,像是小王子那本书里所写下的,只容得下一个人居住。退一步就是黑夜,前进一步就是白昼。那么小的星球,突然有一天,就迎面飞来了一颗大到让纪言瞠目结舌的星球,它呼啸着,带着温暖耀眼的火焰。
这一颗让纪言惊讶的星球,就是炎樱。
纪言有时会有小小的妒忌:这个世界是不是很不公平哦!
[二]
学校门口有一字排开的小店。店堂明亮的永和豆浆,门面被装饰成像是野生森林的咖啡屋,卖关东煮的手推小车以及门面窄小却别有洞天的书店。可是最让炎樱情有独钟的,却是穿过长长的林荫路,尽头的巷子里卖四川粉丝的小铺子。
“请你去吃麻辣粉丝好不好?”炎樱说。
“啊?又是麻辣粉丝啊?”纪言愁眉苦脸地说“一定是又想那个粉丝mm了吧?”
“去去去去去——”
“炎樱炎樱你看那个人真是帅呆啦!”
炎樱不耐烦地抬头看过去,毫无顾忌地笑起来。
——街道对面站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衣着打扮,像是突然从上个世纪冒出来的一样,穿着花里胡哨的短袖,留着蓬松而浓厚的头发,而最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拿着一台板砖一样的大哥大。
只是远远地看着——
“挖靠,真的帅呆啦!像是港台片里的黑道老大!”
这么说笑着炎樱和纪言也就嘻嘻哈哈地走了过去。并没有在意那个男人会在不久的后来插入他们的生活。
“给你讲笑话啊”炎樱把话题从话边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身上岔开。
“随你的大小便!”
“说——公共汽车上,一个女的想放屁,怎么办呢,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女子的耳边突然响起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她就随着音乐像放鞭炮一样嘣嘣嘣——嘣地解决完了问题。她在心中暗笑自己的机灵的同时也在观察其他乘客的反应。嗯?为什么他们都捂着鼻子盯着她看呢?纪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笨蛋,交响曲不是来自车中的广播,而是她自己带的随身听啊!”“哈哈哈哈哈。”纪言的笑声打了一个结,忽然转过脸盯住炎樱“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恐龙女来啦!”
“啊!”他们俩同时大叫一声抱头鼠窜。
翻滚的热浪在一瞬消失。
像是魔法一样的变迁。仿佛从炎夏一步就跨进了凉爽的晚秋。空间的切换只有奇妙的一步之遥。大片大片的林荫被踩在脚下,仰起头看,凶猛强悍的阳光被割裂成无数碎片点点滴滴地拓印在地。随着头上树枝的摇晃而微微跳跃,像是妖娆的精灵。
炎樱埋在汤碗里,一副贪吃的模样。
“太好吃了耶!”顾不得问那个粉丝mm要餐巾纸,抬起手臂抹掉额头上的汗珠。
“喂,炎樱,你能不能有点”
“有点什么?”炎樱抬起头来看纪言。
“你吃饭的声音很响”纪言小声说。
“我没家教嘛!”炎樱嘻嘻哈哈地说“很小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幼儿园老师就这么说我的。”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擦汗。
“要点餐巾纸吧!”
“哦。”这么答应着,却依旧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所以那句让人打跌眼镜的话被喊出来的样子古怪异常“粉丝mm,给我来,来一点卫生巾!”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静默的这一瞬。唯一的变化是炎樱的脸泛起微微的红色。
正因为时间停止了这一拍,之后的爆笑才显得强劲、凶猛。小小的店堂里几乎所有人都笑翻了天。纪言抬眼望去,比炎樱更为尴尬的是站在他们不远的粉丝mm。
——并非这儿的四川粉丝有多好吃。甚至有点辣得过分。
而炎樱也从不讳言,他喜欢看这儿的漂亮的粉丝mm。
却从来没有勇气当面说出口。
因为亲眼目睹这儿的老板娘像是河东狮吼一样将前来调情男生骂得屁滚尿流。只消一会儿,炎樱就恢复了原初的模样。他的眉毛翘起来,嘴巴歪成一个坏坏的角度对着因为害羞而红了脸的粉丝mm“呵呵,那东西就不用了给我再多,也用不到,你留着吧”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貌似文静的粉丝mm猛然抄着长勺冲了过来。
“啊,你调戏我?看老娘不灭了你!”
“啊”来不及感慨人不可貌相,勺子已快悬在了头顶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纪言扯扯还发呆的炎樱,贴着桌角飞奔而去。
即使跑出危险的区域,炎樱还恋恋不舍地不停回头看着站在小店门口的女生。她怒气冲冲地站在店门,一手叉腰一手捏着长勺高高扬起。
“臭小子,别让我再遇见你!”
“她发脾气的样子呵呵真好看呢!”炎樱像是自言自语。
“啊?”
“其实被她揍一顿,呵呵”炎樱转过头看着纪言“你说,是不是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呢!”
“炎樱”纪言很少用这么郑重其事的口气说话,这引起了炎樱的重视“我发现你的脸皮真的很厚哦!和城墙拐角有一拼!”
“靠,你讽刺我?”说着,炎樱伸手去按纪言的头。
一闪身,便闪开炎樱探过来的手,空气里有炎樱的手指划过的痕迹。像是换了一副面具,纪言的脸上又是嘻嘻哈哈的表情。
“喂喂喂,说真的,我可再也不陪你来这吃粉丝了。爱来你自己来。这mm像是泼妇哦!”“那也比恐龙女强!”
“那你不感谢我,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今天你就又被那恐龙给逮着啦。我跟你说,你可小心点,晚上别一个人走夜路哦,万一碰上恐龙被强暴了,你可就晚节不保啦!炎樱”
炎樱的表情越发僵硬。一眼看过去,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还不等纪言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身后站着一个人。镜头切入炎樱微微怔住的瞳人,一个身材臃肿的女生貌似庞然大物站在纪言背后。
然后,纪言缓缓地转过头。
然后,他看见了抱着肩膀站在他身后的女生。
然后,他的脸庞凝出一个同炎樱方才一模一样的悲惨的微笑来。
“哦,这么巧哦雅枝”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纪言几乎笑掉大牙。像个跟屁虫一样追问炎樱为什么那个女生不叫“桂花”啊“香兰”啊“秋菊”啊!
——雅枝,这名字,嘿嘿嘿,实在土得有点掉渣。
——喂,你说我的名字为什么就这么好听呢?雅枝这么问纪言的时候,他脸都白啦。
“纪言,你刚才说什么?”
“哦,这个那个炎樱,我刚才说什么?”
猛然之间像是换了一个人,是冷冷的声音“你来干什么?”炎樱眼也不抬地说。
“我找你啊!”“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找我?”
“我要你陪我逛街去哦!”恐龙女越过纪言,一只手搭在了炎樱的肩上。严重超标的身体倾斜向炎樱。
纪言实在不是故意的。真的,扪心自问,他是实在憋不住了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呕”
她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我吃多东西了!”
[三]
会有那么一瞬,有不甘心的感觉。或许是炎樱太耀眼吧。即使是男生,也会有不舒服的感觉,何况纪言本来就是心细脆弱的男生。这种不适的感觉常常在不可预测的时候来临。
当看到炎樱眼底氤氲着雾气,妖娆清澈得叫男生都忍不住嫉妒;
当看到炎樱像是君临天下一样霸占着期末考全校成绩榜的第一名;
当炎樱率领着校篮球队闯进市中学生比赛的决赛并出乎所有人意料赢得冠军时;
当炎樱在元旦晚会上带着吉他站在灯光璀璨的舞台上旁若无人的低低吟唱着那首好听的夜夜夜夜;
当女生们没有任何新意地讨论着炎樱的一切包括他的爱好他的星座他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他喜欢的女孩他的生日身高体重;
甚至当炎樱作为升旗手每个周一衣着笔挺迈着正步出现在全校师生的视线的时候;
甚至体育课上炎樱做了三十个引体向上,而纪言仅仅做了三个;
纪言给自己订了一个计划。包括每天要做二十个俯卧撑。要温书、早早起床背英文单词、上课不趴在桌子上睡觉以及与同桌胡扯。当然除了计划之外也有小小的希望,比如说自行车可以再爆一次胎,就可以又恬不知耻地要炎樱带他上下学了。再比如成绩可以爬上来,然后有时间看漫画和玩网络游戏。再比如,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内心最深处,不曾说出口却是最坚不可摧的信仰一样的梦想,那就是自己能成为和炎樱一样不同凡响的男生。
像是一个榜样的存在。
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在影响纪言。
其实,恐龙女并非男生们形容的那样让人惊骇。
只不过是夸张罢了。
恐龙女的名字叫做林初。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老早以前炎樱就跟纪言说:“你知道吗?广播里的主持人都是长得有伤市容的,所以才躲在小小的收音机里,只敢用声音示人这是一条真理,根据这个真理我们可以不费一个脑细胞就得出结论,林初是一个恐龙女!”
——恐龙女的来历就是这般简单。
炎樱的卓尔不群使他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甚至在无意之中引领着小小校园里的潮流风尚,他的口头禅、他穿的耐克鞋、他戴的黑色护腕、他喜欢的明星更甚至他叫林初恐龙都不胫而走,像是决堤的大坝,控制都控制不住。
后来索性人人都去叫了。
所以当林初找到门上来的时候炎樱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总之呢,你要是算账呢就直接冲我来好了,我承认恐龙女的外号是我给你起的,而且这个外号的确不怎么好听。不过我可有言在先啊,外面那些人也那么叫你可不是我指使的”炎樱的声音慢下来、低下来,像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到了尽头,不知不觉间,前途已是一片荒芜“恐龙女,哦,林林初,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
“炎樱”
“嗯?”
上前一步,抓住了炎樱的手“我可以喜欢你吗?”
“呕拜托,你能不能别恶心我?”
“你?”
一瞬间。
像是中了魔术。
炎樱被凝固了一样。
是顾盼流转的眼神。宛若透明的光在她的眼睛里闪耀,湿湿的,反衬出一种少女的美。像是掉进了某种梦境,少女微怔的瞬间。定格成一幅画,而炎樱的目光像个淘气鬼从林初的眼睛离开,一路向下,看到了她开得很低的衣领,裸出来的一小块嫩滑得像是玉一样的肌肤,一瞬间叫炎樱满脸通红。
“你看什么哪!”
“没没什么。”猛然被揭穿内心小小的隐秘,叫炎樱有点难堪。
“你这个流氓!”
说着“啪”的一个耳光印在了炎樱的脸上。
林初转身气呼呼地走掉。
——“哎,女生真是奇怪的动物呢。”后来,当炎樱带着纪言回家的时候感慨地说。有风,风把炎樱的话扯得变化了形态,支离破碎地传到纪言的耳朵里。“按说,林初也算不上恐龙哦!”“可是她太凶悍了?是不是?”“喂,纪言,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哼,我绝对不能跟她善罢甘休的!这么多年还没人动过本少爷一个手指头呢!可怜我清白之身居然被她给糟蹋了!她居然扇了我一个嘴巴,我一定让她生不如死!”“哎,我这么说好小人呢,是不是太没有男子汉的风度了?”“喂喂喂,你今天是哑巴吗?你怎么不说话,纪言,你怎么不说话?”
身后一片空空荡荡。
镜头后拉。
只是一辆孤零零的单车。
白衣少年停下车,一脚拄地,另一只脚踩着车梯,帅得一塌糊涂。他徐徐转身,惊讶地看见纪言狼狈不堪地从拐角处挥舞着手臂冲上来。
“纪言,你怎么不在我的后座上?”
“你刚才骑得太凶了,我被甩下去了!”怒气冲冲。
“是吗?”
“废话!”
——其实是假话。是纪言自己故意跳下去的。不知为什么,他不愿意听炎樱的碎碎念了。
“纪言,你说林初是不是很可爱呢?”
“啊啊啊!”纪言抱着头“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
“哦。没什么。我们回家吧。”说着,纪言跳上了车。
像是迷藏。
林初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炎樱和纪言的面前。
追逐。逃窜。质问。表白。讨论甚至争吵。
赤裸裸的少年式爱情。
只是因为一方的逃避而没有开始。
“你说林初这个恐龙女是不是很不要脸啊!”炎樱说。
“是哦!她说喜欢的时候一点都不羞。”
“不过,她真的很勇敢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干脆地拒绝她呢!”
“我没有吗?”炎樱用嫌弃的目光看着纪言“我都说你喜欢我哪我改还不行嘛这样恶毒的话了,你还叫我说什么。”
“”靠过来,能感受到男生身上汗津津的味道,长长的胳膊挎在纪言的脖子上:“你可要保护好我哦!万一我失身给那个恐龙女,我可就再也没脸见人了!”
“呕”
十六岁。穿白衬衫的洁净少年。下巴处有生长出柔软的胡须。成人式感情的分类对少年来说还是概念模糊。常常是亲情友情甚至爱情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最终成为独木桥上孤独迷茫的少年。
风吹过来,扬起少年的衣角。
缓慢冗长的青春。岌岌可危的旅程。
“说真的,炎樱,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
“哦?”“你会喜欢上她们吗?”
“什么呢?”
“没什么。”
纪言终究没有说出口。
说出口的,与没说出口的。
像是北冰洋上的冰山。
露出庞大的一角。
却不曾想到,有更庞大的山一样的冰或者冰一样的山潜藏在黑暗而寒冷的海洋之下。寂然无声。
如果炎樱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了,是否还能像个弟弟一样得到炎樱的庇护和陪伴。每天早上等着他站在他家楼下不顾还有人早睡而大喊大叫“纪言纪言,再不下楼就迟到啦!”
[四]
看着夕阳悲伤地滑落进黑夜的深潭,看着天光渐渐熄灭,看着高高的天上稀疏的云,远得不像话,远得有点虚无缥缈。整个城市以无声的姿态下沉,昏昏欲睡。而傍晚时刻斜飞在空中的飞鸟,迥然以往任何时刻所见的情景,成千上万只,排列成长长的队伍,缓缓地向南方掠去。
楼顶平台的铁制盖子被推开,一条少年修长干净的手臂伸出来,再然后是一头墨黑的清净短发,他转过头,逼近镜头的是一种美到让人窒息的面孔。两手拄住铁盖的边沿,往上一跃,整个人就高高大大地跳了出来。俯下身去,伸出一只手,连声音都充满了温暖的弧度。“纪言,我借你一只手”
一只手扣住另一只手。
炎樱和纪言在傍晚的时候来到居民楼的顶层。城市的上空,灰色是它的主调,连绵起伏,没有尽头。
纪言小时候常常问自己,天的尽头是哪里。大人告诉他天是没有边沿的。他就执拗地想怎么会没有边呢。所以每当眺望的时候他就会想远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思维经常是这样循序渐进的探询。
而最大的谜团,就在眼前。
“炎樱,我真羡慕你呢。”
“哦,是吗?”语气里依旧是不羁却没有桀骜味道的调调“我答应她了”
“答应什么?”
脸庞荡过微微眩晕般温柔的幸福,近乎轻盈得像是要飞翔起来的幸福。
连声音也像是透明得叫人羡慕。
“纪言也许我要开始恋爱了。”
“是她吗?”
“嗯。”“”“怎么不吱声?你不想发表点意见吗?”
“只是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如果有光。
——哪怕仅仅是一点渺茫星光,仅仅是一只萤火的光亮,你会看见,在纪言的脸上渐渐地,像是特写镜头一样清晰、缓慢、苍茫,划过的一道悲伤的彩虹炎樱,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你真的是知道的吗。
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对别人说过。
——你知道吗,我的亲生父亲在多年前的一起车祸中离我而去,而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是死,当别人问及我爸爸在哪里时我还笑嘻嘻地告诉人家说我的爸爸死了。当我终于明白了死字的含义后,我就再也不说话了。像是一个自闭症小孩。你像是一道强烈勇猛的光,穿越厚厚的、深灰色的、一团一团、簇拥着的、像是恶魔一样不肯让位的云朵。你穿越了,只为了将一抹温暖写在我的脸庞。
——你知道吗,我曾经是多么懦弱胆小。少年时光像是一场漫长而寂寞的无声旅程。走路的时候,看天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永远是一副冷冷的落寞的面容。是你的出现让我第一次拥有了幸福的笑容。
——你知道吗,当我和你并肩站在一起,就仿佛站在温暖耀眼的太阳下,而我,一度以为自己是微不足道的荒烟蔓草,无精打采地行走。是你的出现让我找到生长的方向。
——你知道吗,长大的那些年里,那些被小混混逼迫到墙角勒索的时候,永远是一声不吭,紧张地咬住嘴唇。是你的出现让我第一次有了鄙视他们的勇气。
——你知道吗,我多么想像个永远都不长大的小孩子,像小时候牵扯住爸爸的衣角一样,可以一直一直跟你厮混在一起。
——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榜样,甚于师长甚于朋友,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我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个纪言了。为了能和你并列地站在一起,我一直在努力,很辛苦的努力着,想和你一样,可以有骄人的成绩,可以有出类拔萃的不可质疑的优秀,甚至也可以有被成群结队的女生们议论的资格
但,我们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一个优秀得叫人叹为观止。
而另一个,则是永远摆不到台面上的垃圾货。
从小就被骂做有人生没人教的野孩子。
而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吗?
没有星星的黑夜彻底降临了。黑暗中,白色衣角像是模糊的鸟翼。
——如果有光。
——哪怕仅仅是一点渺茫星光,仅仅是一只萤火的光亮,你会看见,在纪言的脸上渐渐地,像是特写镜头一样清晰、缓慢、苍茫,划过的一道悲伤的彩虹
[五]
铃声一响,纪言就单手扯起书包,往三层的教室跑。黄昏的光线投射到长而逼仄的走廊上,有一种疲倦的美感。逆着人流,纪言向走廊尽头的教室走去。
倒数第二排。左边靠窗户的位置。
教室里空空荡荡。
只有几个值日的学生在打扫卫生。一个女生冲站在门口的纪言笑了笑。纪言的嘴角被强行牵扯起来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那算是笑吧。算是吗。
“请问你是找炎樱吗?”
“嗯。”“你到这里来”女生指指窗口,她态度明朗的邀请倒让纪言有点不知所措。
“”“哈,你害羞啦?”女生手舞足蹈的大笑起来“你来你来,我告诉你一件事”女生跑过来拉扯着纪言。
“干什么哦?”纪言说。
女生特暴烈,她说了一句差点没让纪言当场晕倒的话“靠!你这人可真啰唆,你要是再啰唆别说我强暴了你!”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啊!谁让自己倒霉呢。纪言被女生拉扯着来到窗前。此刻的操场就像是一个热闹非凡的集市。无数的声音飞在操场的上空,交织在夕阳倦怠温暖的光线里:“某某某,你等我一下哦。”“我靠,某某某,你敢跟我cs不?”“化学作业是写第几页的了?”“听说数学老师要结婚了?”“这次小考又挂了!唉,我又该像乒乓球一样被我爸我妈乒乒乓乓地打一顿啦!”“真的不想活了啊!”“哦,你看你看,那个背朝我们站着的男生就是二年四班的某某某,很帅耶!”“某某某是王八蛋!”“耶,今天好幸福哦!他答应我啦!”“我的钱包掉了!555”“喂,你等一下哦,我我想跟你说一句话我我明天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哦!”
纪言把脖子从一团嘈杂的声音中拉回来,扭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还暖暖地握住自己胳膊的女生。
女生把手一指:“你看你看”
目光落在了停车场。第一个车棚下一个男生正卖力地把犬牙交错的像是倒在战场上死尸一样的单车拖出来。那个人的背景,熟悉得很,稍微显得有点单薄的肩,斜挎在肩上的nike牌黑色背包。
纪言伸出手挥舞着大喊大叫:“夏炎樱——”
“靠,他这个垃圾!”女生猛然之间的愤怒让纪言回过头凝视“林初那样的贱人他也肯接受他就这个审美水准啊?真是叫我不敢恭维”
“哦?”纪言再次把目光转向操场的时候,炎樱已经跨上了单车,车座上是小鸟依人的林初。炎樱的头发似乎有点长了,肩膀看过去有点单薄。
“你告诉我为什么。”是陈述的语气,纪言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女生泪流满面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拧了一个打不开的结“为什么炎樱不接受我而去喜欢林初那个臭三八!”
女生真是奇怪哦!
刚才还像是头小兽,现在则哭哭啼啼,像是个小孩子。
纪言也不知道为什么,将女孩子一把揽过来。
俯下头,声音近乎温柔而透明地说:“哦,没事的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只是,你别再哭了好吗。”
而操场上,一辆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单车,将密不透风的人群扯开了一道口子,一路向校门外飞去,所过之处,一片欷?#91;感叹。连门卫老大爷跑出来想阻拦住在校园内骑车的白衣少年,却也是徒劳,只灵巧地一歪车把,女孩子的尖叫声飙上了云端。
就这样,视线里渐渐成为一片空白。
那么喧闹的校园,一下就安静下来。
寂寞的安静。
纪言的自行车又爆胎了。
“哦耶哦耶!”有人高叫着。
每次这么叫的都是纪言自己,因为可以有个像是哥哥的人帮自己拖着单车回家,而且,第二天早上,可以坐在炎樱的后座上一起来学校。这是一件多么美好而惬意的事。可是这一次不一样,真的不一样,高叫的人是刚才那个还厚颜无耻地抱着自己哭泣的女生,哭完了,她则一脸愤怒地骂自己是流氓。而当纪言把孤零零的车子从车棚里推出来时才郁闷地发现,车爆胎了。女生跟在后面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甚至发出了“哦耶哦耶”的叫声。
“喂——”
手舞足蹈的女生停下来定定地看着愁眉苦脸的纪言。
“喂什么?”
“你不要‘哦耶哦耶’地叫哦!”“为什么?”女孩子的态度相当认真。
“你那样叫很像叫床哦!”“你说什么?”女生的眼睛瞪到最大,眼球像是要跳出来一样“我靠!你说什么?”
“算我说错”
“看我怎么废了你!”女生挥舞着书包冲了上来。
“嗷——救——命——啊!”男生两只手抱住了头。
空荡荡的校园。
操场上的尘埃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光线正在,一点,一点,一点点地消失。
像是有什么忽然横亘在炎樱和纪言之间。
一往无前的时光在这里打了一个褶皱。许是无意,也或有心。纪言从未像现在这样,虽然随着时光前进,目光却总停留在过去。
——第一次见到炎樱,暮春的夜色里,一个攀爬在窗户上的白衣少年。他转过头在朦胧的月色中对着他粲然一笑。
像是和过去一样:
一样地和炎樱勾肩搭背地去打羽毛球。让炎樱预料不到的是,一向以体育弱智的纪言,竟然杀红了眼,像是杀气腾腾的法西斯,把炎樱打得片甲不留,然后在炎樱嘴巴张成o型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走掉;
一样早早把单车横在自家楼下大喊大叫纪言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再不滚出来就迟到了!结果是纪言的妈妈把脑袋探出来说纪言已经走了半个小时啦,然后她还很奇怪地问,怎么他没去找你吗;
一样是炎樱的成绩高高在上,像是不可侵犯的帝王;
也一样是纪言没有意外地跌落谷底,成为全年级数学最差劲的学生;
是那些细枝末节的改变被定格在了纪言的眼里。并且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不断放大,放大到让纪言想起来胸口就像被强行塞进一块大石头一样憋闷。
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吧。
一点一点刻意地避开了炎樱。避免和他在同一时间做同一件事情。避免去有机会碰见炎樱的地点。拒绝了炎樱主动请缨为自己补数学课。拒绝了炎樱邀请自己一起去打羽毛球。
就这样,从每天可以见面到每周只见一次,一直到最后每个月也只是在操场上甚至去厕所的路上彼此碰面。
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远远的,彼此点头、微笑,然后擦肩而过。
周一早晨的例行检查。
作为校学生会的一员。炎樱其实并不似某些人很在意这个炫耀的机会。他领着两个女生逐个班级走过去,会低着头,大多数的时候是沉默的,只等着身后的两个女生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地去找出那些衣服和头发不合格的同学,然后像是街道的居委会大妈一样教训一番。而这些时候,炎樱则默默地把本子打开,记录上不合格的同学的名字。
——尽管炎樱是这个检查小组的领导;
——尽管低调的炎樱更是引得女生的情书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的飞来,其中一封情书甚至还来自一位男生。这让炎樱差点鼻口蹿血;
——尽管这一天,那个女生声音冷酷地告诉他“一年(6)班,方纪言衣服不合格。”炎樱一反常态地抬起头,教室里众多盯着炎樱欣赏的女生被猛然抬头的他吓了一跳,纷纷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被注意到或认为炎樱的目光将投射在其身上而脸红心跳,甚至还有一位女生心脏跳动过快而导致了短暂的昏迷。教室里一片喧哗嘈杂。炎樱拿着本子走过去,一直走到纪言身边。他穿着淡蓝色的nike外套,袖子上滚了一道黑色的边。垂着头,牙齿叼着金属拉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炎樱觉得这个样子的纪言其实很好看。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说“纪言,你这样穿衣服不合格!”
纪言把头一扭“我不是小孩子,我穿得合格不合格我自己知道!”
“这是学校的规定,必须穿校服的!”
“我妈又没死,我穿什么孝服呢?”
“你”“你是当官的,我是老百姓,我们没有共同语言!”
教室里静悄悄的。
当天放学,炎樱跟着步行回家的纪言。
他一直低着头走路。
在一条长街的尽头一拐,人就没影了。
炎樱跑过去四顾寻了半天,才注意拐角处有一家网吧。
乌烟瘴气的网吧。
纪言坐在一群吸着都宝的年轻人中间。他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纪言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魔兽”让他完全忘却了所处的环境。一直到炎樱搭住他的肩膀,大声地叫着:“纪言——”
“靠!我正——”猛地回头,然后是长久的默然。
是让炎樱觉得漠然的眼神。
“纪言,你怎么还在这上网你这是不务正业哦!”“你”他张着嘴,眼神一瞬间变得凛冽“你管得着吗?”
“纪言,你”“你什么你呀?”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抽都宝的那些年轻人,头发染成黄色或者红色的,一个个街头小混混的打扮,其实炎樱一眼看得出来,是学校自费班的学生,他们嘛,学籍都在普通高中,只不过在炎樱的学校借读而已,他们的班级就像一个小小的黑社会。现在,纪言已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了,会上学不穿校服,把头发染成各种古怪而夸张的颜色一切和学校的规则制度相违背的事情,都被他们疯狂地热爱着。
那群小混混上前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谁啊——”
炎樱面无表情地说:“那纪言,我走了,你多保重!”
纪言头也不回继续他的游戏。
小夕是撅着嘴巴跑来的。这个表妹真是叫炎樱没有任何办法呢。她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破孩,信誓旦旦地要交一个男朋友,是要和炎樱一样帅气的男生。而当炎樱给她介绍了无数个品学兼优甚至有一个是学生会主席均遭失败后,他彻底地绝望了。
小夕只有两个字形容那些男生:“糟粕。”
炎樱说:“难道所有男人都是你说的‘糟粕’吗?”
“难道不是吗?”小姑娘伶牙俐齿地反驳回来,然后一句话堵得炎樱说不出话来“我只要纪言那样的,你怎么把他给我弄丢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说话了就是默认!”
“这怎么怨我呢?”
“这怎么不怨你,他都交女朋友啦!”小夕说着,悲伤地陷到沙发里,光线从侧面照耀着她的侧影,真的像是一个无助的小孩呢。“哥,要不你给纪言挂个电话吧,邀请他来和我们一起看电影去吧。”
“哦。”炎樱的眉头皱起来,又舒展开来“好哇!”
电话接通的瞬间。炎樱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紧张地听着“咔嗒”一声电话被提起。是熟悉而遥远的男生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疲倦。
“喂”
“”“喂,你找谁?”
“”“喂,是炎樱吗?”平平的声音,听不出弧度。
“是是我。你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啊!”停顿了半天。
只有电流像是默不作声的老鼠在吱吱地从话筒里流过来。
“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事,就是——”
“要是没事那我挂了!”
电话被“咔嗒”一声撂下。
炎樱愣了一刻,慢慢地把电话放回去。
小夕把脑袋从房间伸出来,吐着舌头说:“纪言怎么说啊?”
“纪言说他这个星期没时间。”
“那下个星期呢?”
“下个星期他也没时间的。”
“说谎!”小夕不高兴起来“你怎么知道他没时间呢?一定是你瞎编的!”
“要不叫林初陪你一起去看吧。”
“没劲”小夕眼睛一翻“你知不知道人家背后都叫她”
“‘恐龙女’是不是?”
“咦,你怎么也知道?”
“我起的名字我当然知道啦。”
“你起的?喔,你好变态哦!居然给自己的女朋友取侮辱性的外号!这样的男朋友该千刀万剐一万次!”
“喂,你搞清楚好不好!那时她还不是我女朋友!”
“那你怎么给她起这么恶毒的外号?”
“有一次我和纪言”
好像有一段时光,炎樱的成长是和纪言连在一起的。欢乐、淡定。而那平和的微小的幸福的淡蓝时光究竟跑到哪去了呢?
[六]
一拉开门,冷冷的风便倾巢而入。硬生生地刮着炎樱的脸倒灌到房间里去。他不缓不急地踩亮被黑暗充斥的楼道。把衣服的拉链拉紧之后,一张脸上慢慢地浮出了冷意。
再把电话挂过去时已是关机。
女生还真是麻烦!明天还有期中的两场考试呢!她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给我添麻烦。或许真是厌倦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次林初大呼小叫地声称要离家出走或者跳楼自杀,不都是他第一个赶到现场,好言好语也好,冷嘲热讽也好,总之要安全地把她送到她的妈妈身边。时间长了,林初的妈妈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一个好看而且优秀的男朋友。
她从来不介意这些。
她待炎樱比林初还热情。
仿佛炎樱真的就是她未过门的女婿了。这常常让炎樱不好意思。其实很长一段时间,炎樱一度想过开口和林初说分手。——真的在一起了,最初的好奇和新鲜全部消失,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彼此囚禁和折磨。炎樱看不惯林初看待世界的烂俗而颓废的眼光。而林初则尖酸刻薄地指出炎樱的矫揉造作。然后就是争吵。不可开交的争吵。分不出胜负。常常是林初甩手扇炎樱一个耳光,然后掉头跑掉,一边跑还一边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而炎樱就极不情愿地跟着跑上去,一把手揽住她,喃喃地说:“算我错了,还不行吗?”她仰起头望着他。——在此之前,炎樱不止一次想揍她。
可是,当她仰起头,小小的,像是孩子一样偎依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所有的愤怒委屈都没了,他整个人都沉在她的漆黑而透明的眼睛里。
“林初,我真拿你没办法难道,我上辈子是亏欠你的吗?”
“你就是欠我的!”小小的骄横却让炎樱更紧地抱住了她。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炎樱正在解一道方程题。是妈妈接的电话。她皱着眉头把电话交给了炎樱,同时不忘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从哪搞来的这么多女人?业务还挺忙的哈。”
炎樱哭笑不得地说:“你诬蔑我!”
“我诬蔑你?不信你听听”
炎樱刚接过电话,声音就传了过来。
“我要死啦。”这么歇斯底里地一叫差点叫炎樱把电话扔到站在对面冲自己瞪眼的妈妈身上。
“你是”
“夏炎樱,你这个王八蛋马上给我出来!”
到了第二声,才听出是林初。
炎樱想也许她喝了酒吧,声音像是沾满了沙子,说起话来哑哑的。男孩子的眉毛皱起来,最初,不满就像是一条小蚯蚓,缓缓地在不见光亮的心底蠕动攀爬着。都是些爱怜式的责问。诸如:“女孩子怎么可以抽烟呢?”“乖哦,女孩子不准喝酒!”“汗哦,你还说脏话,真没素质!”
时间一点一点拉长。
像是一个很深很深的人艰难地跋涉过一场大梦,终于终于即将抵达尽头,洞穿了现实的真相。即使炎樱不相信这一点,即使他觉得与林初斤斤计较太有碍男生的面子,即使他觉得至少自己可以再容忍她一个月的时间,即使
可“即使”就代表着一种假设。
真正去面对的时候,他能吗?
他还是厌倦了。
这一路夜行。他一直问自己。
冷冷的雨点落下来。夹杂着几声来自天边的雷声。轰隆隆。像是万马奔腾或者是天神愤怒——这比喻越来越差劲了。炎樱看着闪电在一瞬间将夜空点亮的蔚为大观。稀少的行人抱头鼠窜,而各种广告牌在强烈的风中像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妇人发出嘶哑的哀鸣。世界一片荒芜。就好像,真的到了某种尽头。
“喂,你能行不了?”炎樱微微愠怒“你不说你在网吧吗?”
“我刚才是在网吧!”
“小丫头不要这么横!”炎樱尽量克制着自己像是火山一样磅礴而出的愤怒“你这么晚了在外面,你妈妈是会要担心的!”
“谁要她诬赖我!”气呼呼的气体,强烈而分明“哼,我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太任性啦!”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你乖,我们做好孩子,好不好?”
“你成绩优秀,你衣食无忧,你父母双全你是好孩子。我不是!我缺爹少娘,我挨冻受饿,我成绩垃圾,品质低劣,我是坏孩子!”
“没那么严重吧?”
“有,怎么没有!”林初在电话那头激动得不行“炎樱,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特别仇恨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永远是老师的宠儿,你们永远带着伪善的面具,表演着假惺惺的怜悯,去他妈的,我早就受够了你们的做作了。什么不要闹了,什么你也懂得我的疼,哪一句不是假话,哪一句曾站在我的角度想想”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平静得叫人心寒,炎樱插入一句话打断了林初不可遏止的激动。
“我倒要看看你们这样的孩子到底好在哪里?”
“就为这?”
“就为这。”林初斩钉截铁“就为了要亲眼看看你们的幸福是多么让人愤怒!”
[七]
是不是该早有所预料。
纪言碰了碰边上的“黄毛”“喂,帮我和老大说一声,我先回家了。”“要说你自己去和老大说去!”“黄毛”心无旁骛地扑在电脑屏幕上。纪言抻着脖子四处看了看,一起到来的几个人,现在居然只剩下了他和“黄毛”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抓过可乐,喝光了最后一口,这才踢踢踏踏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也不和“黄毛”打招呼,戴着一顶鸭舌帽向网吧门口走去。脚步声。
很清晰的脚步声。
或者是自己错了,是心跳的声。
“啊你这个坏蛋”声音只说了一半就被掐断,像是嘴巴被塞住,在呼呼而过的风声中,只有细细的诉说。
纪言停下来。
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
风声、雨声、远处的云声、身后的人声、一切都藏进了黑夜。他侧起耳朵仔细辨别,那声音像是故意要和纪言玩捉迷藏一样,一瞬间四散开去,无处寻觅。
他试探着迈开脚步往前走。尽管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林初做我的女朋友好吧?”
“我一直就是你的女朋友哦!”“那”
声音低下去。
纪言看清了,在左手侧的一条小胡同里,两个人影靠在一起,紧紧地,未留下一丝缝隙。青色的墙壁在他们身后是一种类似于保护的背景色。如果不仔细看,会把他们忽略成为与墙壁处于同个空间上的两抹涂鸦而已。
可不是,纪言的判断不会错。
胆子在一瞬间被某种力量支撑起来。纪言的目光从胡同上空炭火一样微红的天空上拉回,定格在两个人的身上。脚步安静而稳健。他拉了拉肩上的书包,清了清嗓子。
“林初?”
“啊。”低低的叫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人迹罕至的胡同里,忽然冒出一个人来。
“谁?”
这个生硬的声音吓了纪言一跳。他抬手扫掉了额头的一滴汗。
“纪言。”
黑暗中三个人就这么对峙着。
“你还不滚”挡在女生前面的男生不可一世。
“哦。”纪言垂着头。这么答应着,就转过身“可是,老大”
“你还要干什么?”
“你知道吗,林初是炎樱的女朋友”
“谁说我是他的女朋友?”女生跳出来。
“林初,你这么做不配和炎樱在一起。”纪言低低地,但坚定地说着。
被称为“老大”的走了过来,是比纪言高出许多的男生。黑黝黝地像是一头豹子。他扯住纪言的领子,一把将他顶在墙壁上,恶声恶气地说:“我告诉你,今天的事,不许你对任何人提起。你知道吗?”
黑暗中,彼此的目光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沉默了半晌:“不!”
“你再说一遍!”
“不!”
那个豹子一样的人影抬起脚凶猛而胡乱地踢了起来。凌乱的脚影飞起来,像是一道道更浓的墨涂画在墙上,纪言痛苦的叫声低低地压抑着,贴着墙壁一点一点矮了下去。
“停手!”
月光破云。
像是一道光刹那之间照亮了黑暗的天和地。
而仅仅是一瞬间的光亮,纪言看见了那个顶着天地站着忽然窜出来的人。他瞪着眼睛,风贴着他的身体吹过来,扬起地上的灰尘。即使是不抬头,纪言照样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谁。太熟悉了。熟悉到免除了思考的环节而形成直接的条件反射。
“炎樱”
更多的人从后面跑上来。
“老大”狰狞地笑。
“来得好来得好!今天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人怎么能救得了他?”说着,一个嘴巴扇在纪言的脸上。
“啊!”穿白衬衫的少年疯了一样冲了过来!
[八]
在美丽的星空下。
是的,在美丽的宝石蓝一般的星空下。
两边是墙。只是一道逼仄的空间。天空也是狭长的一条。被大雨洗涤过的天空格外的清新,那些被撒在天空上的星星就像是大草原上一点点金黄色的小野花,散发着俗气而细小的温暖。
而若从很高很高的天空看下来。
流满雨水的泥地上,头顶着头躺着两个男生。镜头下移,一点一点逼近他们的面容,英俊得像是雨后的蒲公英花。而他们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的是一个璀璨的天空。
“是下了很大的雨吗?”
“是吗”奄奄一息的回应“好像没有雨哦。”
“呵呵。”
“呵呵。”
“你干吗躺在那不站起来,躺在这很难受的,我身下是湿湿的,肯定弄脏了我的白衬衫,回家要被我老妈教训的。”
“你站不起来哦。”
“喂,纪言,你有多长时间没理我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大约有三个月了吧?”
“是两个月十三天。”
“其实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觉得我什么都比你好”“你怎么知道?”
“下次你要是不理我了请不要写满是牢骚的博客,几乎每一篇日志里都有写到我。就像一个闺中怨妇似的”
“你才是怨妇”
“你是!”“炎樱”
“哦?”“我还是连累了你。”
“你是说明天的考试?”
“嗯。”“纪言,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乎这次比赛吗?”
“尖子生都这样的,如果不参加这个比赛,怎么证明自己是尖子生呢?”
“你错了。”
“”“我只是很想得到那笔奖学金而已。”炎樱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沉在水里“其实,我从来没跟别人提过,我的爸爸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关进了监狱。有时候会特别害怕别人提起爸爸,会特别孤单、特别羡慕别的小孩可以被自己的爸爸拉着手放风筝,跟着爸爸踩着大拖鞋去澡堂只是,我的爸爸不能被提起。像是一个禁忌。”
“炎樱”纪言在黑暗中去拉炎樱的手。
“可是你知道吗,今年秋天他就要刑满释放了。我想用自己赚的钱给爸爸买礼物,我想让他知道他的儿子长大了。”
“听上去,你比我还惨哦。可是,你却掩饰得那么好”“难道一定要表现出来给别人看吗?”
“”“也有很多时候,都不想活了。”
“炎樱,其实我不理你是因为林初。”
“林初?”
“她跑来威胁我,要是我们还混迹在一起,她就跑去找年级组长去揭发我们。”
“揭发什么?”
“她说,我们是‘一对’。如果这些风言风语被传得四处都是,学校肯定不会让你代表学校去参加奥数比赛。所以我一直想等你比赛结束之后和你解释的。”
“我们是‘一对’?哈哈。亏她想得出来。”
黑暗中,纪言拉住了炎樱的手。
温热的。踏实的。像是握住了靠近光明的扶手。
“只是,炎樱我真的害怕你把我抛弃呢。”
“呕”炎樱一把甩开纪言的手大声叫唤着“你能行不了?本来我就被揍得伤痕累累,一点力气都没有,你不要让我把站起来的力气都吐光了嗯,不过,你放心了,我不会让你再做闺中怨妇的!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靠!你怎么比我还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