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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五章 蘅芜芬芳恨 碧纱绾君心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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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东方已有一阵时日未见,我心里时常记挂他旧伤是否痊愈,亦极期盼花朝大会这次再聚。此刻终于又听到他的声音,嘴角却是不自觉地再也掩不住笑意。

    他果然守他曾许之约,清清楚楚地记住了我的样貌,人海茫茫,未错未失。

    东方快步迎我到河畔,从我手中接过祈愿符,却没再放入河灯中,只对平平和那二位女子笑言:“少了我这一件,或许便算不上贪心了!”又转头向我道:“青儿果然准时守约。许久不见,青儿前一阵子过得可好?赶路到长海庄可辛苦?”

    我知他关心起人,一贯这样不住地问长问短,我倒有些不好意思,笑回道:“过得好,不辛苦。东方也很守信,说是会记住我的样子,果然一眼便认出我来。”

    东方笑言:“那是因为青儿的容貌,足堪叫人过目不忘。”

    我闻言不禁心头一甜,面上却佯作讶异:“那不知是美的叫人印象深刻,还是丑的让人铭心刻骨?”东方听罢,一副我明知故问的神情,哑然失笑。

    我与东方说话间,无意瞟见那粉衫女子两弯月眉下隐约的落寞之色。她似见东方待我之热情远胜于自己,不觉眼神里存了些不自在。

    平平见我与东方一人一句地说着,忍不住插嘴道:“大师兄与姐姐见着面就这般互相问个没完,都忘记给两位师姐介绍啦!”

    东方忙道:“是了,是我的不对。”他还未往下说,那粉衫女子便上前一步,婉婉道:“介绍倒不必了,我瞧这位定是曾在蜀中救过师兄的傅青傅姑娘。在下毓秀山庄宋妙蘅,这是我师妹沈剑梅。”说罢她与那黄衫女子两人俱是抱拳示礼,我也照着模样还礼。

    平平又道:“这二位师姐,在江湖上可是美名远播。人赞之‘毓秀双绝’,便是宋师姐与沈师姐了!”

    若别人听了这话,想必皆会附和称许上几句貌美之言,可我只觉应了我方才的猜测,仅点头嗯了一声,那姐妹二人相望一眼,倒有些许尴尬。不过那宋妙蘅很快便莞尔一笑道:“都是江湖朋友过誉罢了,称绝天下,如何敢当?反而傅姑娘仗义相助东方师兄,共抗邪魔,才是女中豪杰,妙蘅佩服。”

    我心中无奈叹道,看来到了这五派聚会的地盘,怕是得习惯这金沙教“邪魔歪道”的称号了。我只好嘴上谦道:“我觉着应该便出手了,实在当不起什么共抗邪魔之名。”

    那沈剑梅利落道:“妖邪之流,正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傅姑娘当出手时便出手,可见姑娘是心有正气之人。”宋妙蘅亦是点头,又道:“听师兄说,傅姑娘并未入何门派,姑娘仁善正直,若愿入我毓秀山庄门下,由我和师妹去说,倒有九成把握,也是尽了对姑娘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

    江湖上邀帮结派本是寻常事,我只是觉着她话说的奇怪,我救的人是东方,不知她又缘何感激于我。

    听闻那毓秀山庄建庄于苏州,人杰地灵,又有传世清名,心玉剑法在女剑之中亦独领风骚,江湖女子无不愿拜入其门下。可我就算当真无门无派,也偏瞧不上那好高的门楣,便道:“东方曾赠我一玉箫,于我举手之劳,相报已算甚厚,更再当不起宋姑娘的感激与盛情了。”

    那沈剑梅见我未经思量便婉然相拒,似觉着我有些不识情面好歹。她是喜怒俱形于色之人,再开口时便已带三分不屑:“这傅姑娘不是咱们五派中人便不晓得,傅姑娘对东方师兄有一恩,就算师兄已报答谢过,师姐也应再添心意。”

    我不明沈剑梅言下之意,难道是因为他们几人情同手足兄妹,感情甚笃?我的一句“不必这样客气”还未说出口,转头却见东方神情似有些古怪,锁眉沉目,仿佛进退维谷。

    我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心中很是奇怪,自我与他相识起,几关生死尊严,亦未见过他有此为难之色。我正欲张口询问,他却深看了我一眼,似下过极大的决心,方开口道:“沈师妹这样说,是觉着宋师妹与我有婚约在身,你既帮了我,宋师妹也理应多谢你。”

    婚约?我脑中嗡然一响,忽地想起来我第一次听人提起毓秀双绝,不是在今日的渡船上,而是在荆州府的那间奇珍阁中。此刻我也明白了,为何申大隆会将当日与东方同行的我误认成是毓秀双绝其中的一人。原来东方与宋妙蘅的婚约,是武林尽知!

    我怔怔望住东方,他乌漆双瞳中,似有歉意与苦衷。“这件事我想亲口告诉青儿,不想青儿从别人口中得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我该感谢这份坦诚?我唯有慌忙平息了自己的惊诧与失落,心中飞快闪过与东方自相识以来的每情每景,我从未问过他这些事,他自然不必向我提及,我又能以什么身份去质问他?

    而此时,我本该恭喜他,为何心中竟失落酸楚至此?

    河岸彩灯辉映下,宋妙蘅眼波流转,点漆双眸中仿佛有盛不下的柔情蜜意。她含羞道:“从前只道是妙蘅自己不够好,师兄才常拒我于千里。今日师兄竟愿在旁人面前,这样主动的提起你我二人的姻亲之约,妙蘅此刻心里不知有多开心!师兄待我如此,妙蘅心满意足。”

    我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这女子定是极中意东方的,否则一个惯被人称赞美绝、在江湖上享有如此美名之人,怎会在人前如此般吐露心中相思情意。一旁的平平与沈剑梅也俱是欣慰模样,仿佛二人早该如此。

    而我呢?我便是宋妙蘅语中的那个“旁人”罢!

    这一切的变数来得如此之快,我原本心中所望,是得以复见东方,弥补从前未能同游之憾,但此刻他的身边竟多了我意想不到的许多人,而我的心境跟处境,也俱只剩下了尴尬和难堪。

    我不愿再品味宋妙蘅话中的甜蜜,也暂且抛下心中的惊讶和迷惘,结巴开口:“其实我这次来……也没有别的事,只为还东方公子一件物什。我已将其带到长海庄,东方公子去取过便好。淮水盛景既已赏过,我便告辞了,东方公子勿再挂怀。”

    我去意已决,埋首转身便走,不想身后却有人一把攥住我的手,那人的手心暖热,仿佛一股暖流直抵人心。我回过头,虽然惊讶,虽然诧异,但抓住我的手的人的确是东方。我一时不知他为何如此,一旁三人见状,也皆是愣住。

    东方见我停住,才缓缓松开我的手。他神色凝重,好似心事重重,他转身直面向宋妙蘅,再三思虑方才开口:“宋师妹,婚约之事困扰你我二人多年。宋师妹是毓秀之绝,仰慕者遍布武林,东方不敢高攀之意,多年前已对宋师妹言明。只不过师门长辈婚约早缔,于你我皆是无奈。但相信宋师妹亦是不愿活在世俗眼光中之人,东方今日便在此言明,望宋师妹禀明师门,退婚于我,东方定当避居震阳,自省不足,并诚祈宋师妹早日觅得般配良缘。”

    他的一席话讲完,似将纡结心中多年的心事解开,竟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一旁的平平听得摸不着头脑,干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沈剑梅的怒气亦现于面上。而宋妙蘅,则像从刚才的受宠若惊,直堕入到了另一层的难以置信中,只惊愕地看着东方,眼中泪光闪烁,却强忍着噙住。

    东方不再管旁人,转头对我道:“青儿莫走,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夜色渐浓,街中人声渐静,灯火渐微。四周静寂之下,倒显得水流之声愈发响亮。石桥之上,我与东方静对良久,二人无言。我倚着石桥一侧望柱,怔怔地瞧着石板上的纹路,脑子里却一遍遍地闪出我与东方一同离去时,宋妙蘅泪眼里的诧异与不甘。

    “青儿。”听到东方唤我,我才回过神来。我没有看他,只俯首道:“东方是震阳派的首座弟子,宋姑娘是毓秀之绝,你们二人郎才女貌,就连在江湖上的名号,也都般配得很。”

    这话讲的是事实,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心里还是多了一分酸楚。

    “青儿真的是这样想的么?”东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有些无奈。我不答反问:“难道东方心中不是这样想的?”

    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摇头:“我若是这样想,方才便不会带着青儿一起离开。”

    我抬眸,见东方凭栏而立,河间微风拂过他的衣衫,仿佛在他月白的长衫上漾起阵阵波澜。

    他见我仍旧不言,一声轻叹,缓缓开口:“两年前的花朝会,我曾邀宋师妹于距此不远的绣园中见面。那里是寻常百姓人家游玩赏景之处,少有江湖人士聚集。她是武林中的名门闺秀,婉拒婚约一事,若由我于众人面前提起,定置她于极难堪之境,传扬出去,甚至有毁她终身幸福,于是我才决意私下与宋师妹言明。未料到那年绣园梨花繁盛,有若云霞之景,五派掌门一时兴起,竟相约带着亲近弟子到绣园中赏花,便正正撞见了我与宋师妹。那时我本已对宋师妹讲明了取消婚约的心意,可众位掌门不明就里,倒以为我二人花前月下,浓情蜜意。我正欲解释清楚,宋师妹却拉着我的袖口,笑颜回了众掌门好些奇怪的话,反倒坐实了众位掌门的误会。”

    我心知宋妙蘅既然钟情于东方,心中自然是想挽回他,才会有意在长辈面前做出亲近举动,想来又自圆了与东方同来赏花之类的谎。东方是温善之人,也自然不会在众人面前揭破。

    东方续道:“我见宋师妹竟如此,一时不知所措。我当时想许是因为这时五派人俱在,她面子薄才没有说破,只要等她回到毓秀山庄,自会禀明慧一师太。不想时隔许久,她终是不肯。”

    我听完东方一番言语,倒不知说些什么是好。我了解东方的为人,知他做事的道理和顾虑。身为女子,我亦知宋妙蘅之举不至被过分责备。心中混乱,便只脱口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忽地一阵凉风起,东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苦笑:“青儿既说不必知道,那方才听闻我与宋师妹婚约之时,为何那般失魂落魄?又为何说出要与我几近恩断义绝一般的话?”

    他牢牢地望着我,眼神不似从前那般若温水静流,却如烛炬燃燃,热烈而诚挚。四目相接,我只觉心若跳兔,脸直烧的滚烫。他此刻问我的,却也是我刚刚自问的。我欲思索答案,思绪却愈加凌乱,仿佛有了答案,却又不知如何说,只仍问他道:“既然婚约之结,东方两年前没有说破,为何今日在他人面前却坚持直陈心意?”

    他的目光渐暖,却越发坚定:“从前我不能遵守婚约,是道义使然。我心中无她,不能空凭师门一纸婚约,负她一生。而如今,我才知晓心中真正在意一人的感觉,那便是全心全意的为她牵挂守候,从此天地之间,只能与她一人执手白头。”

    他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风贯耳,将他说过的话语,一字一句地刻在我的心上,便像我与他初相识时那句“在下东方欲晓,师承震阳门派”一般,让人不能忘,亦不可忘。

    东方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我道:“青儿,我的心意,便都在这里了。”我接过,见是之前东方未放入河灯中的那一笺祈愿符。我拆开符套,打开折纸,见其上行云流水两行字迹:

    “灯花伴月可传信,盼山盼水盼青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