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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柔其实很困。
清醒和体力消耗让她极度疲惫,感觉闭上眼就可以昏迷过去。
但她坐了起来,强撑着眼皮,看向期期艾艾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年身体僵硬,湿漉漉的碎发遮住眉眼,没有回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权利,你可以不告诉我。”
她柔声说着,朝海兔子伸手,“来”
少年看向她向上舒展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贴着她坐下。
自己的手被饲主白皙柔软的五指虚握着,温暖包围着他。
睫毛颤了颤,他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
会弄脏她。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在想什么,温声说,“你知道吗?人类中古老的智者说过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少年眼眸干净,倒映着她的影子,“我觉得柔不会。”
“不对,我也会犯错,我犯过很多错。”
唐柔直视海兔子的眼睛,诚心诚意地说,“我最近一次犯过的错,是没有留下你,如果我当初足够努力,或者晋升得足够高,你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对不对?”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似反应不过来。
“兔子,我想告诉你的是,犯错并不可怕。”
她抬手摸上少年柔软湿润的发丝,轻轻地安抚着这只情绪紧绷的小兔子。
“你知道吗?生命本来就是从成长到衰亡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人会在这一生,犯下大大小小的错误,无数正确的选择和那些错误一起,才组成了人斑斓多彩的一生。”
“如果你说的是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就总结过失,以后不要再犯。”
“最重要的是,不要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陷入悲伤,人总要给自己一次自我和解的机会。”
她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询问,“你说对吗?”
“我不是人。”少年呆呆地说。
唐柔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子,“那也一样,你和人,只是生物学上的不同,你也拥有自由独立的意识。”
从很久之前,唐柔就开始觉得,将这些有智慧的生物关押起来,是错的。
是大错特错的。
有时她甚至在思考,自己这些年来从事的工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人总想驯化除自己之外的物种。
动物园里的狮子,海洋馆里的海豚,从火圈里跳跃的老虎,用双腿直立取悦人类的大象。
违背天性,剥夺自由,充满残忍的惩罚。
「为了让人类进步,让文明延续」,这是巴别塔一贯打鸡血的说辞。
唐柔想到了萧宁,想到了那些被驳回的文件。
她不是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些基地存在的意义了。
少年红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像只离开了水,只能张着嘴巴徒劳呼吸的鱼。他抬起手猛然抱住她,漂亮的脸埋在唐柔的肩膀上,怯弱委屈地说,
“那我可以不可以和柔一起睡。”
“……”唐柔语重心长地说,“不可以,皮肤会干的,你要回到水箱里。”
眼看少年又要红着眼流泪。
唐柔叹气,拉开他,盯着他上下检查。
海兔子忽然紧绷,脊柱僵硬。
纤细的手指攥紧,透着失血的白。
她看出什么了吗?
唐柔叹息,怎么觉得孩子瘦了呢?
她摸摸海兔子柔软的发丝,“没好好进食?”
柔的眼里,是心疼。
少年立即红了眼。
他张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像寻求安抚的小动物一样,轻轻蹭了蹭头顶的那只手掌。
唐柔站起身,拖着沙发垫和毛毯挪到水舱旁。
“别怕,我就在你身旁,你睁开眼就可以看到我。”
可后半夜,他还是爬出来了。
水母的丝带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也无法唤醒睡梦中的唐柔。
少年晾干了身上的水渍,贴着地板躺下,轻轻搂着饲主,像株柔软的水藻,生怕把她吵醒。
他的心如擂鼓。
见她没有醒来,埋进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唐柔睡得很沉,呼吸间带着小而轻微的鼻音。
他眼下一片殷红,凑耳去听。
呼吸吹拂在耳廓上,温热的,痒痒的,像有羽毛划过。他凑得越来越近,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听到了梦幻的乐曲,眯着眼睛沉浸在四周美妙的呼吸声中。
他再也忍不住,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缩进她的怀中,动作极轻地勾着她的手臂,将女人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腰上,像极了拥抱。
细微的肢体接触让他一阵阵眩晕。
少年伏在沙发垫上,像被热水烫到的兔子,修长白皙的小腿不小心蹬皱了被子,又惶恐地给饲主盖好。
看着对方安静平稳的睡颜,他忽然感到一阵自厌。
他觉得自己很坏,趁饲主毫无防备地睡着时,抚摸她,碰触她。
可想要亲近的心无法克制,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饲主了。
思念如钢丝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头,他只想自救。
他在自救。
少年睁开了迷雾濛濛的眼睛,朝饲主靠近了一点,再靠近一点。
直到鼻尖快要触到鼻尖,呼吸吹拂在面上。
如果唐柔此时睁眼,一定会被他眼底近在咫尺的晦涩痴迷吓到。
海兔子不懂。
他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
除了唐柔之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现在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
他对唐柔,有了欲望。
揉碎她的一切带进怀里,玉石俱焚般贪婪的欲望。
.
唐柔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脖子落了枕一般难受,僵硬得无法转动。
海兔子躺在身旁的水舱底部,似乎睡着了。
唐柔趴在水舱旁看了一会儿,漂亮的少年即便沉睡中,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真可爱。
她隔着水箱点点少年安静的睡脸,披上外套出门,没有看到玻璃板后挥舞着丝带的水母。
唐柔来到医疗中心找人鱼,被告知对方没醒,体温也并未下降。
昨天声称不愿意救助人鱼的治疗师们把唐柔拉到一个小房间,让唐柔详细地告诉他们这两天人鱼都经历了什么,又给人鱼都吃了什么,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外界伤害,身体是否受到刺激。
忽然负起责任的治疗师让唐柔感到不适应,开始怀疑对方有什么目的。
只见治疗师面色严肃,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切都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既然接手了,我就要治疗好他。”
没想到巴别塔里还有这样负责任的好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