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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想过两人再次见面后的各种可能。
复合,是他最希望的结局;他也想过,或许她不再爱他了,他告诉自己,如果真是如此,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把她追回来。
但再度分离也该是一个选项,可他的确不曾如此假设过,或许这事来自潜意识的抗拒。
所以乍听她的请求,他有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
最后,他终于从紊乱的思绪中找到重点。“那孩子怎么办?”
“我们可以共同监护。”她说。
“那是不是意味着你决定告诉欢欢实情了?”慕风问。
她其实没有。
可这也是早晚要面对的事,既然要解决,那就让她来说吧。
“是。”她回道。
“但你怎么忍心我们父女才相认便马上分离?除非你有非离婚不可的理由。”慕风咄咄逼人地问道。他必须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非离婚不可的理由?
子榆感到为难。到底要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慕风答应签字?她灵机一动,想到了陆雅夫。
“你有没有想过,我有了新的对象,我想开始新的生活。”她终于说。
这无疑是个令人难受的答案,他很难假装没听见或没这回事,他甚至没机会替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阻止她提出这样的要求。
而眼前她就坐在他面前,等着他回答。
他看着她,突然间过往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好吧,我答应签字。不过”
子榆抬眼。“不过什么?”
慕风收起原本深情注视的眼,淡然说道:“在签字之前,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子榆问。
“我在欢欢的幼稚园附近买了一块地,打算盖一栋楼,将来就留给欢欢。为了让她感受到家的感觉,所以我希望这房子建好之后,室内设计的工作就由你来做,这是第一个条件。”
“那第二个条件是?”
“第二个条件是我要在大高雄地区找块地盖大楼,成立汇融集团的金控大楼,所有的室内设计也由你来做。”他说。
“可是,我不懂室内设计啊。”
对于她的反问,他完全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道:“我这个投资计划,需要一个专案负责的主任,李经理跟我推荐你,我也答应了,这份人事命令会在月底宣布,在月初执行。你所需要的所有专业技能的师资及训练费用将有公司负责。这样,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可是我不懂,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子榆真被他搞迷糊了。
“我认为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说yes或no,然后选择你想要的结果,其余的就和你不相干了。”
他不再看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卷宗开始专注于公事。
是的,她已经把她的要求说出口,而他也有所回应了,那她还在等什么呢?
“好,我同意。可是,我希望你对我的一切经济资助也到此为止。请你体谅我想经济自主的决心。”
“既然你提到了决心,我想请问基于什么样的考量,你需要下那样的决心。”
子榆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说:“我们过了六年没有你的生活,然后你来了,一眼瞧见我困窘的生活,不问我是否同意,出手阔绰地改善了我的生活,哪天要是你走了,请问我该如何自处?”
原来从见面到现在,她无时无刻不在做着和他分离的准备。
这认知让他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可他必须承受她所做的一切决定。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你都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女人,所以,如果我们注定要分离,我想,你是不需要做任何准备的。至于这份新工作,纯粹是因为你的能力合适,我不可能把公事上的职务当玫瑰花束,只为了取悦一个女人。”他说。
“是。”她脸上的表情因为困窘而有些潮红,原来是她自己想太多了。她怎么没想过,他是为了他女儿才做这所有的一切,而不是因为她。
慕风抬眼,眼里再无任何情绪。
“很好。等你完成这两件事,你就会拿到你想要的离婚协议书。至于告诉欢欢真相的时机,就等你拿到那张协议书后再说吧。”他说。
“好。”
“你去忙吧。”
她对他颔首,维持基本礼貌,然后离开他的办公室。
走进电梯,她在电梯的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她刚谈妥一笔好交易,不仅完全没有损失,甚至还对她极为有利,可是为什么她一点开心、甚至松了口气的感觉都没有?
她心里其实知道为什么,只是,她不能、也不想承认,那是因为她不仅还爱着他,还自觉对他有所亏欠——她先是利用了他,后来又辜负了他的感情。当年如果她够坚持,是不是他们的婚姻就不致走到这地步?
走出电梯,她转身绕到洗手间去,躲在最后一间厕所里安静地流出眼泪。不管到底有多少后悔,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饭店里。
慕风穿着衬衫,扣子只扣了下面两颗,一个人坐在沙发里,手里轻轻摇晃着高脚杯里的酒。
他已经不言不语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了,久到让老羊看了有点担心。
“老大,一个人喝酒容易醉,要不,我陪你喝吧。”老羊坐了下来。
“子榆的办公桌都弄好了吧?”慕风问。
“好了,就摆在我的桌子旁边。”老羊说。
“联络到邱嘉禾教授了吗?”
“是。他已经同意当我们建案的顾问,并且个别对大嫂授课。”
“幼稚园那块地的设计图完成了吗?”
“好了。明天会去申请建照。”
“很好。你去睡吧。”慕风突然说。
“老大,你是不是在担忧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羊观察了老大和大嫂好几天,怎么看两人都不像即将要复合的模样;再加上那个叫陆雅夫的律师依旧每天送花来,看他们两人在柜台有说有笑,难怪老大会觉得闷。
“老大,你把大嫂调到我们办公室来这招可真厉害,这样,那个姓陆的应该就不好意思像只赶不走的苍蝇,整天在大嫂身边飞舞了吧。”
慕风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再倒了一些。
“老大,或者,我们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告诉那姓陆的,大嫂和你的关系。”老羊继续献策。
“不必。”慕风仰头又喝了一杯酒,随后警告他:“你别插手管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和子榆离婚了。”
老羊闻言一惊。
“那那你为什么要帮她升职,还请室内设计界最有名的老师教她专业技能,还要帮她考到证照?”
“这是我欠她的。”
“你哪有欠她什么!”老羊因不平而鬼叫。
“当年我曾答应要带她走,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还留在原地,这是我欠她的。”
“拜托!当年是她自己要求你带她走的,又没人逼她,是她自己的选择好不好,什么欠不欠的!”
“当年她才十八岁,懂得什么是选择?如果这个婚姻真是个错误,当时早已成年的我,恐怕必须负最大的责任。现在,我不过是还她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也算公平,没什么好说的。”
老羊看着老大,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慕风抬眼看着他。“不是要陪我喝酒?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去拿杯子。”
“是。”老羊应着,突然对有着真性情的老大感到心疼。
但慕风的心思和忧伤除了和老羊喝酒的那一晚被老羊看穿之外,之后便再也不曾表露出来。
白天,他是以汇融集团商业利益为重的总经理,对员工有着高度的期许和要求,哪怕是子榆也不例外。
这天,子榆拿着卷宗垂头丧气地走进慕风、老羊和自己的共同办公室,暗自伤着脑筋。
“怎么了?不是去法院吗?”慕风头虽没抬,但似乎嗅到了她的不顺利。
“总经理,你交代要标的那块地我没标到。”她很抱歉地说道,幸亏这只是慕风要投资用的,不是要建金控大楼那一块。
“差了多少钱?”他抬头问。
“差了快五十万。我真不明白,对手用那种价格怎么可能有利润?”
她自言自语地说。
“你把得标厂商的资料,还有那块地的相关资料送上来,我们来研究研究。”慕风交代着。
“是。”
接下来,慕风告诉她对手的来历,告诉她为什么对方标那样的价格还有利润,还告诉她要怎样评估地价、税金及其它相关费用的计算等等。
“明天,你再去法院标地号二七六五之七这块地。以我的估计,这家建设公司也会去标,他的价位大约会开在一千三百三十万左右,你只需要一点策略就可以顺利标到这块地。”
“什么策略?”子榆兴致勃勃地问。
“我们一起吃饭,我告诉你怎样执行这个策略。”他说。
他们一起去吃日本料理。
子榆帮他准备好大一杯白开水,听着他说:“其实会去标法拍物件的都是那几家。因为你是新面孔,头几次人家不会注意到你,随着你在标场出现的次数,别人也会开始把你当作竞争对手来研究;所以,保持神秘,不轻易出手你就有机会可以抢得契机。比如这次要和我们竞标的这家建商善用恫吓法,许多小建商或是投资客一知道他们要来标,就干脆不去标了,他们就可以用很低的价格抢到很不错的物件。”
“这样啊。”她猛点头。
“所以,等一下,我们用过餐就去买衣服。”
“买衣服?”干嘛买衣服?
“今天你是不是穿这套衣服去标地?”
“是啊。”
“大家一看就知道你是受雇阶级,很快就可以知道你的底线到哪里,难怪你抢不到。”
“这么厉害?”
“商场如战场,穿的衣服有时候就像战士的战袍,马虎不得。”
“我明白了。”她说。
讲完这些,慕风低头认真吃着自己盘里的饭。
自从和慕风把事情说开之后,他们之间好像就只剩下公事的关系;可是尽管她神经再大条,也隐约看得出他一直利用机会很用心地在教她一些事情,那积极的态度像是他们之间已没有多少时间了似的。
饭后,她被他带到一家装潢现代化、摆设简约的服装设计公司。他解释这公司里面的设计师是他的好朋友。
“嗨,慕总,什么风把你吹到高雄来了?”穿着细跟红色高跟鞋、白色上衣白色长裤,腰间系着红腰带的高挑短发女孩从透明的楼梯上走下来。
“春棠,这是我的专案主任叶子榆,以后会代表我在高雄地区标一些土地和推些建案,她需要一些行头,你帮她挑些合适的衣服,必须兼顾知性、专业、优雅,却又不能太阳刚。”
“我明白了。”春棠走到子榆面前递上自己的名片,让店里的小妹为客人递上茶水。
春棠按开几个按钮,两、三面镶着镜面的墙门自动打开,竟然全是衣服。春棠跟助理说了几组号码,衣服马上被陆续拿了出来。
子榆一一试穿。
慕风就坐在前面,以最专业的眼光看着子榆和衣服的组合,他点头的便被拿到一旁,他摇头的便被收回。
衣服一套换过一套,她从一开始的腼腆,渐渐变得可以把镜里的女子当成别人来欣赏,那时她才知道慕风是对的,他的品位高雅又大方,而这是她从不曾发现的。
慕风刷卡后,只拿了一套衣服,然后留下一个地址,让春棠派人将衣服送到地址上的地点。
看看时间,她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都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我们不回行里吗?”她问,发现慕风并没有把车开往分行的路上。
“没听过一句话吗?”他问。
“嗯?”
“一双好鞋可以带人走到幸运的地方,为了走向日后的幸运和福利,你还需要几双好鞋。”
“不,我脚上这双鞋够好了。”
“别跟我争辩。”
她只好依他,一口气买了六双手工缝制皮鞋。
“这么多鞋,我根本穿不完。况且穿这么好的鞋去上班,女同事会轮流问。”她有些焦虑。
“她们是可以问,但你不必每问必答,不是吗?”
“这些治装费我要过些日子才能给你喔。”她又补了一句。
她这些见外话却让他感觉有些受伤。
“我的工资也不便宜,你要不要一并算给我?”他反问。
知道他不高兴了,她遂闭上嘴。
两人在车内沉默了一会儿。
“前面有一条巷子,里面有家火烧咖啡馆,他们的咖啡和手工饼干满好吃,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好啊。”
他们停好车子,慕风跟着她侧着身子挤进一条小巷子,找到子榆口中那家火烧咖啡馆。
他们走进咖啡馆,慕风要了黑咖啡,子榆点了拿铁,两人坐在窗边,看着路上的行人。
“为什么店名叫火烧咖啡馆?”慕风问。
“喔,我听老板娘说过,他们夫妇原本是开婚纱馆的,后来迷上咖啡,就把两人的积蓄都拿来开了一家咖啡馆,结果一把火将他们在前面大马路的店给烧了,群聊独家制作后来家人又拿了些钱资助他们,不过因为钱不够,只好把店开在小巷里;为了激励自己一定得把店重新做起来,把欠的债全部还清,所以店名便取作火烧咖啡馆,说是为了几年几年前的那把火。”
“很有意思。”慕风说。
“是啊,以前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吃吃老板娘用心做的手工饼干,看看他们的招牌,知道在不同的角落有人和我一样身陷困境却还在努力,我心里就会觉得好过很多。”子榆笑着说。
他知道她不是在抱怨,也相信她此刻并没有陷入她所谓的困境中,她只是单纯地想和他喝一杯咖啡。
他看着她,西照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头发上,闪着金黄色的光,他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也许他们将来再没机会携手走过后半辈子,但是,至少他们曾经在一个宁静的午后,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弄里一起喝咖啡、吃饼干,分享一个让人听了感到有点温暖的小笔事。
这是他们两人混乱、匆促、聚少离多的婚姻里少有的从容。
他喜欢这种缓慢的步调,想到等一下他们还可以一起去接欢欢,他想,所谓平凡的幸福,应该就是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