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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怎么来了?”
春华连忙将人迎了进来。
“不来,看着你生生的被恶狗吃了?”
谢大儒自在的做在圈椅上,从酒葫芦里喝了一口。
春华笑着示意田业退了出去,亲自捧了茶,为谢大儒点了一盏。
“先生说的是谁?”
谢大儒上上下下的看着春华,直到她脸上的笑自己凝住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现在我能顺利的接手手上的政务,人家出力匪浅,虽然我也从一些侧面听说是同庞县丞交好的乡绅联合起来不愿意修这路,起码是不愿意我修。”
“然后你预备自己那点子家当填进去?”
“修路已经说出去了,不能不修,修好了路那地方的特产运到旁的地方,也能尽快把我垫进去的赚回来,若是想要洛南长治久安,连我卖了也未必就能够这个钱!”
“满脑子钱钱钱,你的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你要吃的红烧肉要钱买,路要钱去修,如今的世道什么不需要钱您举出一样!”
“你!”谢大儒被一堵,腮帮子气的的鼓鼓囊囊的。
“你以为你经手的这些人,包括你的下属能锁死所有的痕迹,你从修路中获利的事儿你就能保证不会成为你贪腐的罪证?这叫与民争利!”
“不是以我的名义——”似乎真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当你的敌人想要对付你的时候,是不会去探究你究竟有没有做某件事,你没有听过一个词叫罗织吗?在罗织的时候,你素未谋面的一个人一生的不幸都会因你而起,你曾今一个不经意的甚至别人引诱你做的事情都会成为审判你的刀,何况这是你的亲信你的手下做的事儿,如何能不是你指示的?”
“谢先生,请问我该怎么样好?”
原先考虑的或许没有这样到位,或者是习惯了后世那相对直来直去的方式,又一直在学校,在王府宫中也是各有仪仗,自己渺小到不值得攻击。
她从来不曾想到这个,然而,谢大儒一说,她随即明白这是有90%的可能发生的事儿。
但,事情似乎不能不做?
“现在知道愁了,早干什么去了?”
“先生教我!”
若不是有解决的方法,谢大儒如何会登门多话?
“你知道,人活一世,若是亲友断绝,也是一世无成,起码,在大宣是这样。”
谢大儒见她若有所思,顿了顿,随后手指一点,在桌上就着茶水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洛南省简图,“你的洛南之旅,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开始,你需要的不管是正义还是政绩,选择修路,是一个很好的着眼点,但,修路涉及到的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在这块小小的地界上,修的起整条路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何况你那区区的万两黄金,这是大宣,洛阳是附都,不说别人,就是这县城中心的一座饭店的身价都是你的数十倍,你若是自掏腰包修路,可算是惹了众怒!”
“我倒不知道,有一天做好事还会被针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想要道路大通,你若是修畅了路,各处来往方便了,他砧板上的鱼肉跳到了别人的砧板上,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这路就不修了?如今的大宣还容不下几个真正想要做事儿的人?”春华虽不解,也没有很激烈的反对,十数年的磨炼抹去了她情绪化的神经。
看着春华瞪大的眼,就像他的狗子,谢大儒一笑,“修,自然修,这世间哪里就有恰恰好的事儿呢,不过不是处处都修,总要咱挑拣着,有愿意出钱的自然需要的多,先修者,扶持着,自然这富裕起来了总有人羡慕,见贤思齐,贤者,钱多者也!”
还有这种操作!
是啊,自己原先的想法是哪里有需要修哪里,可自己的力量确实如谢大儒说的,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愿意多出钱的地方自然愿望就强烈,自己再稍加推动,立个招牌,就像吕不韦的一诺千金,自然不愁别人不懂,那这样同既得利益者斗争的就不是单独的一个作为外来户的自己。
“古今都逃不开人情世故,果然是天下老鸹一般黑。”
“小小年纪,这么愤世嫉俗的作甚?”谢大儒脸上是进来这里的头一个黑脸。
“在东洋、西洋她就能离开人情世故?人生来就有父母家人,如你所言天生的人有四肢俱全的,有生有残疾的,莫非就因为别人有残疾就要自断双足,你莫不是被民粹论冲昏了脑袋,生而为人,每家每户或盛或衰自然有他的缘故,作为一个担起数十万户民众的一县之主,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大节上不亏,已是难得,且莫邯郸学步,贻笑大方——”
“学生受教!”春华心中微震,若是她当日的品德老师这样教,她也不会有这些困惑了。
“世间本身就没有绝对公平,凡事有因有果,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正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谢大儒听了这句话,倒痴了,随即苦涩的又哭又笑,起身拂过春华探出的手,挥挥袖子,临了,叹道,“世间多些你这样的,或可盼望吧”
“呀,这不是谢大先生来了!”
只听门口传来一声热切的问候,却是庞县丞满脸堆笑的走向谢大儒,好似谢大儒本就是他的客人。
“这我可要生气了,”
谢大儒素着脸,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来一番教训时,他那周正的脸上笑起了褶子,“谁说这样的话你小庞都不该这样说,我备了好茶好酒要请你小庞却是不容易,莫不是品阶不到,这宴你是不屑赴的?”
春华目瞪口呆的看着谢大儒一句话就以反客为主打败庞县丞的反客为主,表演了一个叫倚老卖老,直接用只看品阶,讽刺了一番庞县丞的势力,叫在洛南几十年顺风顺水的庞县丞脸从脖子涨红到额头。
就在春华以为两人怕是要开始唇枪舌战的时候,只见谢大儒朗笑,跟老友相见一样,对着庞县丞行了一礼,连忙拉他坐了上座,对着春华吩咐,“还不快来见见你庞师兄,你庞师兄也算你师祖传过道的弟子。”
春华没有多言,懵圈着走过去行了一礼,只见庞县丞惊讶的看向谢大儒。
“不敢,昔年受您恩惠良多,如何敢对您的弟子称兄道弟?”
一介流浪儿如何上位成举人,没有贵人是不可能的,谢大儒,正是自小可怜他资助指点他学习,资助他衣食的那个人。
这是多少人都知道的逃不开的因果,初入官场,这层自己硬蹭的弟子身份曾今是他出入官商豪族宴会的立身之本。
然而,如今,他再不是那个卑微的寻求庇护的孤儿,而眼前的那个他曾今引为天神的高大身影不过是个浑身沾满了老朽之气的衰败老头子,一件半新不旧的黑布袍,一个擦洗泛白的酒葫芦,一身僵化的老年斑。
不自觉的拂了拂腰间的玉带,这条蹀躞带上面镶嵌的是从安西过来的最温润的羊脂玉和蓝紫色的青金石雕刻的鹤,只觉心中一大快慰。
“说笑了,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若不是困于出生,西行科考,必是榜上有名!”
庞县丞脸上溢出的得意都没遮挡,然而,只是一瞬,若不是一直观察着,春华还真的没有发现。
只见他连忙推手,一脸谦逊,“能做得这一方父母,照拂乡邻,是庞某生平之幸。”
能做鸡头,不做凤尾,凤尾的风险多大?
“洛南有你这样的父母官,真是黎明黔首的福气。”
就这样,二人你夸我,我夸你,竟是分外的和谐,若是将那好话刻成石头字,大概能拉满一节火车车厢。
最后,谢大儒同庞县丞依依惜别,定下晚上的一顿饭,谢大儒转身又是一脸生无可恋脸对春华说。
“还不拜师!”
“我有师傅!”这是春华自己心中的坚持,“你若是愿意,当然是我最尊敬的长辈。”
看着谢大儒顶着猪肝一样的脸色,春华有些惊讶,方才这水端的多好,怎么会这样沉不住气。
谢大儒苦恼,自己半生苦苦寻觅,好容易临近进棺材了,遇到个对眼些的,想降低标准,没成想人家不愿意了。
世事无常,确实可笑!
“你叫什么都好,晚上你只管来赴宴,你这路便修成了一半。”
春华瞬间明白了谢大儒的良苦用心。
自己方才嘲笑他端水,却是为自己而端。
自己这些天冷眼看,若不是庞县丞点头,其他人都不敢真的松手,甚至是松消息。
而谢大儒帮自己定下的这顿饭,只要传扬出去,不管怎么说,别人都知道,起码她做事庞县尊是不会生气的,那些游离于洛南县的中间势力会倾向于自己想做的事儿。
“先生您为何帮我?”
谢大儒不在意的笑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有些东西比利益得失更重要,那是一种人生的信念,追求,理想——”
却原来是价值观相同!
“长辈所受,敢不辞尔!”
春华下定决心,非要在这洛南干出一番事情,起码,这路一定要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