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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会进行到第三天,看摊子的比看客还多。没必要再留那么些人,夏苒和同事各轮半天班,休息的那半天就去论坛等林晗蹭饭。
与夏苒之前参与过的无数次会议不同,台上演讲的激情澎湃,台下听讲的专心致志,一番论述完毕回答问题的时候,居然真的有人踊跃提问。
林晗带着工作证,作为大会的主持穿梭在座位之间,他给提问的人递话筒,也对问题进行补充。
夏苒时时有些恍惚,那个住在对面的傻小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的林博士?
夏苒想到之前与苏珊交谈时,形容他是一张任你描绘的白纸,现在看来,其实并不是的,他已经为自己打过轮廓着好色,活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美好画卷。
那么……自己呢?
论坛散场,林晗被热情的来客拖住交流了片刻,等将话筒设备递还给会场的工作人员,找到坐在最后一排的夏苒时,她趴在桌上枕着臂弯,居然已经睡着了。
印象里,夏苒从小就贪睡,还是团子时,成天没事就冬眠似地盘床上。她爸爸妈妈到点该出门上班,喊她她不起,一袋子动物饼干放床头,她眯着眼睛一边闭眼一边伸手拿了吃。
念到幼儿园,树了规矩不得不起早,然而每天清早,林晗关着家门都能听到她妈妈扯高嗓门地大喊她小名:“苒苒,夏苒苒,太阳公公晒屁股啦!”
往往出门的时候仍旧困在黑甜的梦乡里,被她爸爸一把扛在肩头,小麻袋似地匍匐着,两只眼睛紧紧闭着,水红粉嫩的小嘴里津津有味地嘬着大拇指。
一次终于因为贪睡惹出了□□烦,她爸爸骑着摩托车载她时,她又被瞌睡虫勾得前仰后合。她爸爸一声一声地喊她名字,提醒她不能睡,她前一秒还有口无心的答应着,后一秒就扎下了车。
回来的时候眼睛上补了好大一块白纱布,听她爸爸讲给大家事情原委的时候,林晗悄悄撕开了她眼睛上的一道缝,立马被里面青肿一片吓了一跳,大声问大人:“苒苒不会瞎吧!”
夏苒当然没瞎,小孩子新陈代谢快,伤口由青至紫转橘最后退成淡淡的黄后,她又开始被爸爸扛着离开家了。只是从那之后,眼皮上留了细小的一道疤,就在眉梢向下一点的地方。
林晗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伤口,准备拿手碰一碰的时候,她忽然两只眼珠子骨碌一转,睁开眼,一脸迷糊地瞅住自己。起身打呵欠,她挤出眼泪:“结束了?”
还不结束嘛,整个厅里就剩下他们和三两收拾的服务生。林晗用手刮了刮她鼻子,说:“怎么还和以前一样,随时随地都能睡得着。你要是能把睡觉的劲头用到别的上面,估计这会儿早就功成名就了。”
夏苒没拿他话当回事,一看手机,说:“都快六点了,你该早点喊我的,刚刚一直做什么呢,就这么瞧着我?”
林晗说:“你好看。”
夏苒笑:“得了吧。”
林晗说:“你眼皮上头还留着疤,我想摸来着。”
夏苒自己摸了摸眼睛,说:“你要是不提我真给忘了,那时候太小了没记事,要不是后来你总拿这个三番五次的笑话我,我估计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林晗揽着她手扶她站起来,两个人往门外走:“你那时候真是傻得很,缝完针回家之后还是疼得大声哭,叔叔他抱着你偷偷叹气,说苒苒你再睡会儿吧,睡着了以后就不疼了。你果然闭上眼睛数绵羊,没多会儿又醒过来,特郑重其事地告诉大家,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他一张口便是绘声绘色,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夏苒被逗得直笑,又听他说:“你以前挺缠叔叔的,我回来这么多天,一直没听你提到过他,这次清明你也没回去。”
夏苒脸色当即僵了些,沉吟着思索了半晌,这才说:“是该回去一趟了,他现在身体不是很好,酒喝得太多,身子都被掏空了,我之前有劝过,但他并不听我的……你知道的,哈哈,他是不想跟我说话的。”
父女之间没有那么多的深仇大恨,哪怕一方教另一方失望,归根结底也只是父母对孩子的希冀太深,林晗知道,夏苒也知道。
林晗不想在这浅显的问题上多做纠缠,电梯里,他很快地轻吻了一下她额头,说:“开心点,这周末带你去个好地方旅游怎么样?”
他们自金色的反光梯轿里互望彼此,夏苒看到自己一脸茫然,问:“旅游?去哪?”
***
答案揭晓的当天上午,夏苒埋在被子里磨蹭了半天都不肯起来。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道:“我在隋兴都快住了半辈子了,要游你们游,我反正不去,我宁愿窝在家里睡大觉。”
林晗正处在一天之中,生物钟最亢奋的阶段,接连问了三次“你真不去”后,一把扯开被子坐上她双腿,不由分说就开始撕扯她睡衣下摆。
夏苒吓得直往上攀,终于坐起来,按住他胳膊,说:“行行行,我怕了你了,不就是出去玩嘛,我当舍命陪君子了。”
林晗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别说得和要英勇就义一样,不让你吃亏,我保准给你一个不一样的当地二日游。”
不一样的当地二日游就是,头顶大太阳,冒着二十八摄氏度的高温,在偌大的公园里瞎转圈。
一道同来的还有上次闹着一起吃过夜宵的两个华裔,一个叫约瑟夫,一个是威廉,都只在国内度过过短暂的一小段时光,中文说得十分够呛,洋腔洋调的听起来颇有点港台那边的味道,于是尽管被林晗带得话语粗糙,听起来实则有点娘。
夏苒一边忍受阵阵港台腔带来的酥麻感,一边冷冷看着面前的两人合打一把阳伞。哪怕如此全副武装,两人仍旧被热浪侵袭得奄奄一息,于是见到湖边有租赁游船的时候,兴奋的立刻一阵小跑赶过去。
划船的人多,机械操作的那一边更多,约瑟夫和威廉怕等,站到了“脚动”操作的船前。夏苒原本也要跟过去,被林晗搂着腰又给提了回来。
“你等着瞧吧。”林晗送过去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果然等两人开起小船,优哉游哉地推开波浪时,约瑟夫和威廉还在卖力地蹬着他们那条小黄鸭的船离开船坞。
林晗朝两个人吹声口哨,方向一调,只留给两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夏苒笑得不行,说:“你太坏了,知道那船不好划,还不提醒他们一下。”
林晗说:“提醒他们干嘛,人不吃点苦头就不长记性,下次遇到这两难选择还是会想走捷径。”
夏苒啧啧:“一张口就打官腔,平时领导当惯了,一点不知道联系群众。我看他们总是跟你在一起,是不是你在的同事?”
林晗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是,我们在一个小组接过项目,他们俩给我打下手,人很聪明就是经验还不足。”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一直盯着湖面的眼睛掠到她脸上:“你知道我在工作?”
夏苒说:“你把我摸得这么透彻,我也该投桃报李,对你加以关心吧。”
林晗笑得有些勉强:“受宠若惊,我真谢谢你,请你女王还关心到什么了?”
夏苒摇摇头,拿腔拿调:“其他的事,知之甚少,还是你自己给女王说道说道在里的事儿吧。”
林晗一脸奴才样的笑,立马行了个简易的礼,说:“喳!”
却又不知道到底该为夏苒说些什么,直到她提醒:“我听说你一开始进那个公司的时候被边缘化过?”
林晗这才清楚她问的原来是那些事,想了一想,回答道:“其实也不算吧,什么也不懂的新人进去,肯定不放心让你直接上手公司业务,总要先从基础岗位轮过来,没看过的看一看,没学过的学一学,先好好熟悉一下公司嘛。”
夏苒一脸狐疑地盯着他看,满脸都是“你继续吹”的样子,直到厚脸皮的男人开始绷不出,林晗终于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起来惭愧,其实我一开始还真没刚刚说的那么豁达。”
十几年的象牙塔生活枯燥然而单纯,一旦迈出就要做好准备,迎接这光怪陆离的世界。林晗学成而来,导师询问他是否愿意留校任职的时候,他想也没想便婉言谢绝,满怀信心要在社会大学里大展拳脚。
进入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在里任职的技术高管亲自登门拜访,邀请林晗导师进行产学研合作,共同研究提升航天材料性能。为表诚意,顺带向林晗抛出了橄榄枝,邀他进入了。
林晗却怎么都没想到非但没有让他参与进这次项目,人事部门更是将他放进了有名的养老部门。平日里常规的工作是收发整理文件,大家怕他太过清闲,开始请他帮忙购买每日咖啡。
再往后,订餐,打扫,收发快递,最后某某开会,接送孩子放学也成了他必修的功课。世界一流学府毕业的高材生,沦为了彻头彻尾的打杂小哥。同事将他孤立,舆论将他痛击,还有心理巨大的落差,那时候的林晗敏感又自卑。
真正爆发是在一场面对面的冷嘲热讽之后,他在食堂和两个同样来自中国的同事大打出手。林晗的观点是,我在国外被这群白人欺负,共同喝过长江水的故乡人不说帮忙,反而还落井下石。
两个中国人也同样是义愤填膺,撸着袖子朝林晗破口大骂:“孙子!别的真本事没有,投机取巧钻空子的能耐倒是不小,大家都是过五关斩六将来的,你一声不吭就空降下来,谁能服气?说你两句是要你别丢中国人的气节,你倒好,中国人打中国人,还嫌我们在外面丢的脸不够大?”
事情最后捅到了他导师那一处,林晗意气用事,带着老爷子的面大放厥词,发誓不再踏足一步。导师问他平时在做些什么,林晗掰着手指念给他听:“买咖啡,拿报纸,送文件……”
导师听得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那你已经去了这么久了,帮着大家做了这么多,记不记得每天哪个人要了哪种咖啡,是美式还是摩卡,要不要糖,加多少奶?”
林晗张了张嘴,居然答不上来,摸手机来看的时候,导师说:“林晗,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你有能力,一件事情交给你,你永远能保质保量的完成。只不过每每放手让你一个人去做,你总是缺乏方向,心又太浮,沉不下来。你说不给你机会,可你连每天要买的几份咖啡种类都记不住,你觉得你又能胜任什么事呢?”
船头一摆,夏苒顺着椅子滑到内侧,连忙拍着他肩膀,道:“你悠着点,别一提这些峥嵘岁月就开始激动,我还没活够呢,不想跟你一起翻到这湖底喂鱼。”
林晗笑眯眯地回望她,说:“你放心,我死也把你托起来,一点都不耽误你找第二春。”
夏苒躲在后面暗搓搓的笑,林晗这时候猛然回头掐她脸,说:“我还没死呢,你就开始想东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