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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板药,一旁的便利贴上写了服用时间和颗数,行书隽秀,字迹飘逸,一看就知道写字的这位练过很久的书法。
夏苒抓了抓脖颈,后背更痒,扭来扭去地挠了半天,直抠破表皮,指甲里藏了血,这才姗姗停下,然后笔直地倒在床上。
撸下袖子,胳膊上起了红斑,再小心翼翼摸到身上,几乎没有一块皮是干净平滑的。酒精过敏么,怎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杜希声心细,行事缜密,这几乎是所有人对他公认的看法。
不过一个人太过心细以至于出门做事都要先在脑子里想一遍,那就过了火,外人眼里总有些病态。
夏苒头一次注意到杜希声正是因为如此,在那之前,他不过是门对面林哈哈的初中同班同学——爱穿白T恤,牛仔裤,卷一道裤腿,露出纤细脚踝。
他五官精致,个子高挑,仅论外在而言,绝对是万里挑一,能和人见人夸的林哈哈打个平手。
只是皮相虽好,她夏苒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凭借着和林哈哈抗战十几年的经验,已经对帅哥产生免疫,并且先入为主地定义他为危险分子。
捣蛋鬼的朋友能有多正直?
以至于林哈哈大手一挥,颐指气使地说“你,过来,让你见见我最好的朋友”时,夏苒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林晗恨得牙痒痒,将手上关节掰得咯咯响。不多会儿,他将这倒霉孩子捉回来,拽着她后领口和拎小鸡似的。
夏苒手脚一阵乱蹬,到底力量差了一整个数量级,被林晗跟根冰棍似地戳地上,喝道:“还会跑呢,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给你捉回来。给我站直了,听我介绍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杜希声。希声,这就是我那邻居,长得难看吧,个子矮吧,脑子还特别笨。”
“……”夏苒一翻白眼,就知道林晗不会好好介绍她,自我介绍吧:“我叫夏苒,夏天的夏,荏苒的苒,你名字怎么那么奇怪,什么牺牲,人不好好活着,为什么叫牺牲啊。”
杜希声有点懵,旁边林晗哈哈大笑:“说你笨你还不信,好名字都叫不出个好来。我昨天是怎么教你的,早知道你这么朽木不可雕,就不费口水了。”
夏苒直哼哼,恰好林妈妈打旁边过,她撅着嘴一把迎上去,撒娇说:“阿姨,林哥哥又欺负我,你瞧他把我脖子都掐红了,疼着呢。”
林妈妈当即柳眉一竖,说:“你这臭小子翅膀硬了,告诉你多少次不许欺负夏家丫头,你全当了耳旁风,屁股又痒痒了是吧,我的尺呢!”
林晗下意识捂着屁股,说:“妈,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怎么这臭丫头一告状你就信,我哪敢欺负她啊,她一天不来烦我,我就阿弥陀佛。”
“哪儿红了呀,我看好得很!”林晗跑到夏苒后头,扯住她衬衫一拉,脸立马抽了抽:“得,我给你吹吹,我又不是故意的!”
深刻的印象偶尔也能是互相的。
夏苒牢牢记住了牺牲同学,杜希声也记住了她和林晗嬉戏打闹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还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男生一个女生,能有这样好的交情。
直到后来夏苒看到杜希声作业本上的名字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希声,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比林哈哈的名字有文化多了。”
杜希声没搭理她,将林晗那常年乱成猪窝的书桌理得整整齐齐,又将自己的书本抹平每个角,仔仔细细放进包里。
最后边摸着口袋,边嘴里念念有词和老和尚唱经一样。夏苒跳到他跟前挥手,说:“你干嘛呢?”
杜希声等数完了才告诉她:“清点东西,免得有什么落下了。”
夏苒说:“怎么清点啊,你都记得哪在哪吗?”
杜希声说:“怎么不知道呢,手机在上衣左边口袋,钥匙在上衣右边口袋,钱包放裤子里,其他的归置在包里,也各有各的固定地方。”
夏苒目瞪口呆:“有你这功夫,都快走到家了吧,发现什么落下了,你再让林哈哈给你送呗。”
杜希声朝她看:“原来你和他一样是马大哈。”
士可杀不可辱,夏苒一字一顿地纠正:“我也是个有条理的人。”
谁要和林哈哈一样,夏苒嗤之以鼻。
后来,夏苒在电视机上学到一个词,强迫症。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将之按到了杜希声身上。
自己随即有些纳闷,怎么开始无缘无故想起他来了?
***
杜希声也时不时地想起她,也诚然从林晗嘴里听到的次数会更多。
早点回家了,夏苒今天没骑车,路上怕她影响市容市貌,我得赶紧载她回家藏起来啊。
不能上场虐你了,夏苒刚说肚子疼,老子怕她把房顶吵掀了,我去小超市给她冲杯香飘飘。
今天要给夏苒补课了,死丫头又没考进前十名。
明天要教夏苒打篮球,她居然说流川枫比樱木帅。
夏苒这样,夏苒那样,有一天他黑着脸跑过来,说夭寿啦,居然有人瞎了眼给夏苒那丑丫头递情书!
杜希声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伸着脖子咽下去:“你连这个都知道?”
林晗大白眼翻他,说:“我天天蹲她教室门口守着,谁来送情书,什么时候送情书,我简直一清二楚!”
杜希声:“……”
“你干嘛天天蹲她教室门口啊?”
“废话不蹲她教室门口怎么知道有人送情书!”
“你干嘛非要知道谁送她情书?”
“废话我不是刚好蹲那儿看见了吗!”
林晗教训过送情书的,又兴冲冲拉过杜希声去了夏苒班。
禾中二美一齐出现,方才还安安静静的教室响起此起彼伏的感叹声。林晗一抖校服,抬手砰砰砰敲了大门,指着里头一人吼:“夏苒你给我出来。”
夏苒正和苏珊聊人生,看向林晗静了一整秒,又扭头回来继续聊。
林晗那小宇宙可不是安分守己的,说爆发时一点不含糊,阔步走向教室里,把她往旁边一推,拎起课桌往地上狠狠一砸。
课本纸笔掉了一地,林晗拿脚做筛检,找出那张精心折好的薛涛纸,往夏苒头上一砸,说:“你反了。”
夏苒气得七窍生烟,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咬牙切齿道:“林哈哈,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狗咬吕洞宾!”林晗气得直踢书。
班主任从外头进来,见到一片狼藉的教室怒不可遏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林晗径直走过去,将情书递到她手里,说:“老师,你们班有人搞早恋,你到底管不管,喏,就是姓夏叫苒的那家伙。”
离开前,杜希声看到夏苒抹眼泪。
夏苒被老师留下来批评,背着书包出来的时候学校早已空无一人。
她一边抽泣一边推车,刚出了校门,一个影子叠过来。一扭头,面前站着个大高个,目之所及,是他衬衫的第三粒扣。
声音飘在她头顶:“我送你回家。”
夏苒木愣愣看着杜希声:“不要。”
杜希声指了指笔直细长的路灯后,躲也躲不住的那个人:“你不想让他来烦你,就让我骑车带你走。”
不看也知道是林晗,夏苒迟疑着将龙头交到他手里:“你干嘛要帮我?”
杜希声把她书包退下来自己背:“我看你可怜。”
又一次看她可怜是在那次火灾后,林哈哈不幸遇难,哦不是,林哈哈不幸住院,夏苒也被火燎出一溜血泡。
到医院看的时候已经破了皮,血液混着微黄的组织液糊了一胳膊,样子相当惨烈。
医生咂着嘴摇头,说皮没了最麻烦,恢复起来有个很长的周期,继而大笔一挥开了一堆药。
夏苒成了独臂侠,单手拎着东西回家的时候,非但没能博得大家的一致同情,还被关上门狠批了一阵,她妈妈平日里那么温良恭谦让的中国好母亲,这晚拿了个衣架子抽她屁股蛋。
晚上上了药后夏苒躲在被子里哭,心里又是埋怨又是后悔,都是那个林哈哈,谁让他平时总玩狼来了,说不定今天的火就是他放的。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这么倒霉了,林哈哈只会更惨吧,他也算半个救命恩人了。
心理生理双重的夹击下,夏苒瘦了一大圈,去看林哈哈的时候几乎飘着走,以至于刚出了病房没多远,她眼前一黑就倒了下来。
再醒来,自己躺在病床上,阳光和煦,自玻璃窗里静静倾泻。床边的折叠椅上,一位穿白衬衫的好少年沐光而坐,手里举着一本医学杂志,看不懂但很认真的看。
光影之下,他长睫若蝶,落在眼底,是一排阴影,瞳仁被照得透亮,散着浅棕色的光。听到床上有动静,他一眨眼睛,视线笔直地看出去,说:“你醒了。”
夏苒挠挠头发,别扭道:“在太阳光底下看书,容易伤眼睛。”
夏苒的烧伤没处理好,伤口看起来结了痂,拿手稍微一按就流出脓水。
杜希声带她去找相熟的皮肤科医生,他人特礼貌地说:“叔,这是我同学,麻烦你帮忙把她胳膊治好了,我真心实意谢谢你。”
杜希声一本正经的样子教人忍俊不禁,医生故意很疑惑地说:“我帮她治好胳膊,她不来谢我,你为什么谢我?”
“……”
“你小子也知道怜香惜玉了。”
“……”
杜希声陪夏苒每天来换药。
医生常年坐阵住院部七层的烧伤科,出入多了,两人见惯了胳膊上腿上有伤疤的老中青病友。本以为习以为常,百毒不侵,却还是在一日被个四处乱逛,上半身大面积烧伤的同志给吓到。
杜希声捂着夏苒眼睛,将她一把拖到安全通道,此起彼伏的心跳声里,手心因她睫毛眨过而一阵痒痒。
她亦心悸,昏头转向里拿开他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温热柔软的嘴唇贴过去。
他吃了一惊,然而浅尝辄止,她已经离开,脸红得像烧过的晚霞。
杜希声心里一揪,抓过她肩膀,说:“你这算什么接吻,你等着,我教你。”
于是阳光明媚,鲜花盛开,灰尘都插上天使的翅膀打着旋。
杜希声后来说:“其实我一早就见过你。”
夏苒瞪大眼,哎?
她当然记不得,好些年前的一件事。他爸爸与她妈妈是校友,聚会当天都带了娃,她被妈妈从摩托车后座抱下来,裹着厚实的大衣像个球。
即便一层层剥开了,滚出个红面孔的糯米团,也还是个球。
她从小就好`色,一堆的小孩子,偏偏只盯着最漂亮的杜希声玩。
他跑,她就追,他停,她就缠,你追我逐,全累得筋疲力尽,饭吃到一半都犯了困,被抱到沙发上一起睡午觉。
醒来时,她趴在他身上欲言又止,问她怎么了,她目光躲闪,小心翼翼地说:“哥哥,我尿你身上了。”
一摸裤子,果然湿了大半边。
夏苒听得哈哈笑,说:“你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喜欢我?”
杜希声将头偏过去,夏苒就绕到他眼前:“说啊,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
杜希声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笑了。
***
手机一阵震动。
夏苒将之拿起来。
“老婆,回家吧,我还爱你。”
十多年前说不出口的喜欢你,十多年后加了限定词的我爱你。
夏苒觉得她和杜希声间是真的恋爱过的,只是时间给他们开了一个小玩笑,她还一点都没厌倦他,他却已在筋疲力尽中遗失她。
夏苒爬去飘窗往外看,杜希声坐在楼下的花坛边,静静看着手里捧着的电话。
她忽然就有点记不得,是何年何月的何原因,让他们走到了穷途末路的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