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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混着夜晚萧瑟的秋风,落在耳朵里让人格外心酸。
原本蹦蹦跳跳跟在池煜身边的凶车鬼一愣,听着那混在夜风中的哭声停在原地。
白无常悄悄看了眼何沅的神色,见她神色没什么变化,这才再去看旁边池煜的神色。
池煜察觉到凶车鬼的不对劲,正在无声打量她,眼中有些好奇。
“晓玲姐,”他叫了声凶车鬼,“这边是你家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S市旁边J省的一个村子,村子的经济发展得挺好,家家户户都是统一的四层小楼自建房。
自建房规划得很好,大院子,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车,一眼望过去欣欣向荣。
此时他们站在其中一户自建房门口,隔着大院子还能听见屋里传来的哭声。
池煜第一次在白无常的指导下,带着几个人打开鬼门过来,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
凶车鬼没有说话,沉默着将甩出来的眼珠子按进眼眶里,抬脚打算进门。
然而她刚迈出一只脚,贴在大门上的两张门神像突然金光大亮,“砰”一声将她打了出去。
“唔……”
凶车鬼毫无防备地被掀翻在地,怔愣看向闪着光的房门。
“你现在身上的怨气太重,跟只要杀人的厉鬼似的,人家门神本来就是看大门的,当然不让你进啦!”
白无常蹲在凶车鬼身边解释了一番,“来,伸出手来,我带你进去。”
他摊开手,满是死气的脸上泛着笑意。
凶车鬼犹豫一下,把手放在他的手掌心里,白无常叫了池煜,“池煜,你看看我是怎么操作的。”
池煜跑过去,看他将勾魂索在凶车鬼身上缠了两圈,又拿出来那把刚领到的钥匙在两位门神面前晃了晃。
那钥匙很快发出来一道光,原本对着他们怒目而视的门神,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很多。
白无常对着池煜嘿嘿一笑,“看清楚了吧,很简单的。”
“人家阳间的房子,除非是家里有人去世,咱们上来勾魂,不然是不能随便进的。”
“嗯……”白无常严谨了一点儿,“也不是不能随便进,是像这种贴了门神的房子不能随便进。不过像这种还贴门神的人家,在你们阳间已经很少了。”
“哦,原来还有这个规矩啊。”
池煜把玩着那把能开启鬼门关的钥匙,那东西说是钥匙,但更像是一块方形玉佩。
全体通黑,握在手心里感觉有丝丝阴气在往皮肤里钻。
“走吧走吧,”白无常牵起勾魂索,“咱们一起进去吧,没什么问题的话,见最后一面就得回去了。”
“啊,见一面就要回去啊……”
池煜之前觉得没什么,可站在这家门口,突然觉得见一面就走,有些残忍了。
“对啊,这已经是看在仙君的面子上特殊处理了。”
白无常笑着,但眼睛里却没有什么笑意,只有望着池煜这个入门菜鸟的认真。
“平常的时候,不管那些鬼魂怎么求你,可千万不能心软,更不能让他们回来跟亲人道别。”
“如果鬼魂们舍不得离开阳间,导致身上的怨气增加,带着他们乘船过忘川河的时候,船会沉下去的。”
“沉下去?沉下去会怎么样?”
“沉下去的话,不仅船上的鬼魂会掉入忘川河时时刻刻受水溺之苦,穿上的无常也一样哦!”
白无常第一次在池煜面前卸下笑容,一字一顿:“是时时刻刻都要受水溺之苦哦。”
“就像人被锁在铁笼子里后被丢进大海,没办法挣扎,也没办法离开,淹死后复活,复活后又被重新淹死,如此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池煜,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白无常脸上的神情特别认真,卸下了面具一样的和善和面对他妈的谄媚,乍一看上去严肃得吓人。
池煜咽了口唾沫,“惨死和被害死的人不少,他们有怨气也是正常的吧?”
“他们生前都这么惨了,就因为不甘心产生怨气,还要掉进忘川河时时刻刻受苦,这不是太不公平了嘛?”
“所以,如果遇上这种鬼,就要摇人啦!”
白无常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连带着他垂到胸前的舌头都跟着亮了两个度。
“像这种鬼,一般情况下是不归咱们这些普通无常管的,真的要管的话,就不要走水路了,直接绕远好啦!”
池煜还没从他的变脸速度中回过神,就被他勾住了脖子。
“不过你放心,只要别让对那些鬼心软,别让他们回去见他们的亲人朋友,就不会有事。”
“像这种无常掉入忘川河的情况,十年也没一次,小伙子不要太害怕!”
“来!拿着这根勾魂索,咱们一起带她进去!”
白无常把手里的勾魂索往池煜手里一塞,两个人一起迈过门槛。
自建房里的哭声还没停,甚至多了男人女人的骂声。
凶车鬼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何沅拍拍看她的肩,沉声道:“冷静点,你身上的怨气在增多。”
“大师……”
被何沅这么一拍,凶车鬼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崩了。
鬼没有眼泪,她哭不出来,只能无助望着身边的何沅。
何沅:“还没进去看看怎么回事,别自己吓自己。”
她跟在凶车鬼身后,跟着白无常和池煜一起进入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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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的一楼一片杂乱,到处都是衣服、被子和床褥,还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
乱七八糟,几乎扔了一地。
在这些杂物中间,坐着一个头发乱糟糟、面容憔悴、身上衣服到处都是脏污的中年女人。
她头发白了大半,哭得眼睛红肿,那些杂物四散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处于垃圾堆里的垃圾。
在看到中年女人的样子,凶车鬼身上的怨气瞬间压制不住了。
浓厚的怨气排山倒海以她为中心,呼呼涌过来,屋子里出现一股阴风,将窗帘吹得哗啦啦响。
“卧槽!”
白无常脱口而出一声国粹,眼神惊恐。
“这怨气怎么这么强!”
他担心凶车鬼被怨气控制会大开杀戒,立刻打算拉紧勾魂索。
刚想用力,就见何沅带着神力的手拍了拍凶车鬼的脑袋,原本排山倒海而来的怨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何沅沉声:“冷静。”
中年妇女对面是两个沉着脸的年轻人,一男一女。
女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抱胸,冷冷看着痛哭流涕的女人。
男人则是一手插兜站在中年女人面前,神色上满是不耐烦。
凶车鬼将指甲死死扣进掌心里,两行鲜血缓缓从眼睛里流出来。
“地上坐着那个是我妈,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是我嫂子,站着的那个是我哥。”
“啊,在地上坐着的那个是你妈?”
池煜看看凶车鬼和她哥哥的长相,感觉这个两个都二十多岁,没想到她妈竟然已经这么大年纪了。
他想转移凶车鬼的注意力,笑道:“那你和你哥对你妈来说,就是来得子了?”
“老来得子?”凶车鬼摸了把脸上的两行血,冷呵了声,“我妈二十一生的我哥,二十五岁生的我。”
池煜飞速转动自己的小脑袋瓜。
她比自己大两三岁,那她妈妈今年就是……
“我妈今年四十七。”凶车鬼转身走到一楼客厅的一角。
池煜手里拿着勾魂索,勾魂索的另一端连在凶车鬼手腕上,她这么一走,他不得不跟着过去。
“你看,这是我出车祸去世前一个星期,我们家去拍的全家福。”凶车鬼手指落在其中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的一共五个人,站在后排最右侧的凶车鬼长相清丽、笑容灿烂。
池煜甚至一时没法将照片上这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儿,和他眼前这个四肢扭曲、时常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还经常把眼珠子甩出来的凶车鬼联系在一起。
而坐在前排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穿着灰色的休闲服,他身边的妻子虽然已经有了些许皱纹,但面容白皙,烫着卷发,脖子和耳朵上的珍珠饰品让她看起来端庄大方。
池煜:“……”
他这次没再说话,猜测这应该是凶车鬼的妈妈。
但如果凶车鬼自己不说,他完全认不出这个衣衫得体、从容优雅的女人,会是客厅那个坐在杂物中间,哭得双眼通红的中年妇女。
白无常一直盯着客厅里的动静,凑到池煜耳边,悄悄道:
“她妈的腿好像没了……”
“什么?!”
池煜压低声音小小惊呼,这才发现客厅那个憔悴的中年妇女坐在杂物中间,可杂物下完全看不到腿的形状。
他和白无常互相对望了一眼,都在等着凶车鬼的反应。
刚刚怨气一股脑涌上来,被何沅拍了一下后,凶车鬼好像被拔除了情根一样,冷静得过分。
她冷冷注视着客厅里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看不见他们,所以完全没有顾忌。
她看着她那个对老婆唯命是从的哥哥挠了挠耳朵,叹了口气。
“妈,我不让晓玲和我爸下葬,为的是谁啊?”
“我还不是为了你。”
凶车鬼哥哥在亲妈面前蹲下,即使已经努力控制,声音里的不耐烦还是泄露出了两分。
“你和我爸出车祸,我爸是没了,但你没腿了,以后生活不处处都要我和我老婆给你钱吗?”
“不让撞死晓玲的人给赔偿金,你下辈子喝什么吃什么啊?”
“儿子啊……”
中年妇女拖着没有腿的身体往前爬了两步,手去抓儿子的裤脚,却被儿子躲开了。
凶车鬼哥哥退后一步,嫌恶皱起眉,“有话你说,动手动脚干什么!”
“我……”中年女人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来,“你和你媳妇儿不用担心我拖累你们,妈不是那种为了自己活着,就要把你们拖垮的人。”
“可是你妹妹都已经死了半年多了,你不能就让她的尸体就这么烂着啊……”
她伸手想去抓儿子的衣角,可想到儿子刚才的话,她指尖颤抖了两下,颤颤巍巍收回来。
看儿子不回答,她哽咽:
“你要是想要赔偿金,就给你妹妹的尸体租个冰棺行不行?”
“你妹妹从小就爱美,你不能让她的身体一直这么在棺材里烂着啊!”
凶车鬼哥哥脸部肌肉抽动两下,见他动摇,中年女人赶紧道:
“租个冰棺用不了多少钱的,相较于你妹妹的赔偿金,那点钱儿真的不断多……”
“妈,你天天在家做饭,这么长时间不出去,是不是不知道外面的物价了?”
眼看老公动摇,坐在沙发上的嫂子放下二郎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现在冰棺租一天就得好几百块钱,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钱呢,如果过了三年五载再给,你儿子不得赔死!”
“那……那买一个呢?”中年女人趴在地上,去那一堆杂物里翻自己的手机。
“我这里还有钱,大龙,晓玲是你亲妹妹,妈出钱,你就去给你妹妹买个冰棺吧!”
嫂子摸着自己的肚子,走上前拿过婆婆的手机,看了眼上面银行卡的余额,轻笑了声。
“原来妈你自己存了这么多钱啊?”
“要我说,晓玲都死了,人死如灯灭,那就是具尸体,已经不是你女儿了。”
“再说了,大龙就是偶尔把那具尸体从殡仪馆的冰柜里带出来,去那家公司闹一闹,这么短的时间里,哪里需要冰棺啊!”
“要不这样吧,妈!”嫂子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靥如花,“我怀了大龙的孩子了,这钱你给我吧,我好好养身体,才能给你养个大胖孙子不是?”
说着,她不等婆婆答应,笑眯眯扒拉着手机,将婆婆账户里的余额转到自己账户上。
凶车鬼的哥哥站在一边,看着老婆美滋滋抱着手机,对趴在地上大叫“不行”的亲妈熟视无睹。
等钱拿到手,嫂子把婆婆的手机随便往地上一扔,抽出张湿巾擦了擦手。
咧嘴嫌弃,“你腿没了,又不是手不能用了,是不是不洗手啊!”
“你手机外壳都粘糊了……呕……”
她捉弄过抱着手机痛哭的婆婆,笑嘻嘻拉着丈夫往外走。
凶车鬼哥哥看着妻子高兴的样子,皱眉:“我怎么不知道你怀孕了?”
“我现在没怀孕,不代表以后不会怀孕啊!”嫂子说得理所当然。
抬眸瞪了丈夫一眼,“你妈已经废了,以后还不得咱们出钱出力,我提前把她的钱拿过来怎么了?”
“难不成你还想看着这钱花在一具尸体身上?”
大龙“啧”了声,摇头,“老婆你说得对,我看老太婆也活不了几天了,这两天趁着她身体还行,多套套话。”
“我不信她和我爸这么多年,就存了这几十万块钱。”
“我也这么觉得!”嫂子眉眼弯弯,“等找到别的钱,这几十万就给我弟弟当彩礼钱!”
大龙的脸色忽地变了,但见老婆瞪着他,他只能苦哈哈点头。
“是是是,咱家的钱你说了算!”
他们两个甜甜蜜蜜,任由身后的老母亲哭喊不断。
就在两人想迈出院子,开车离开的时候,近在咫尺的大门突然关上了。
走在前面的嫂子被大门拍了一下,躺在地上痛得直叫。
大龙赶紧去扶地上的老婆,却感觉身边阴风乍起,恍惚间仿佛有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低头看怀里的妻子,妻子却瞪大眼睛,惊恐盯着他身后的位置,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大龙:“……”
他感觉脖子上的手正在一点点收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阴恻恻问他:
“哥哥,你为什么要让我烂在棺材里啊……”
啊啊啊啊——
大龙直接吓尿了。
他学着老婆的样子翻了翻白眼,却不能像老婆一样昏过去。
救命啊!
“老婆……”
大龙跪在地上,哭着摇晃昏过去的老婆,想把老婆摇醒和自己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