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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煮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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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稍微休息一下,更一篇同一世界观下的小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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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到了天空中那划过的一线光辉,如长刀劈开天穹般的,细线将漆黑分作两半。而天空,那庞大的黑曜石穹顶破裂开来,从那缝隙中,渗出了无数流窜的光辉,像是曾几何时,被称为极光的东西。

    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扭曲起来,面前漆黑的夜空被扭曲成了无数个色块,这些颜色各异,斑斓五彩的色块,在他眼前跳舞,一股剧烈的无力感让他登时摔倒在地上,喉咙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抓挠,想要将他胃里的一切都扯出来一般。

    脑子里无序地播放着他的过往,大学的恩师正骑着独轮车在海面上下着象棋;研究所同事的手变作蟹钳与猫爪,他们举着上面漂浮着绿色霉斑的铁灰色液体在幼儿园的公园滑梯顶畅饮着;几辆蜗牛形状的跑车在他初中操场上竞速,而旁边的观众席则被奇幻古怪的人填满,有点身上满是镶嵌进去的霓虹灯管,还有的则穿着中世纪的皮甲,背着一对长剑。

    他过往的一切回忆,被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糅合在一起,像是他将胃中吃下去的一切呕吐出来一般,毫无规律地组合着,跃动着,而他的意识也在这无序之间慢慢地陷入一片黑暗。

    男人缓缓睁开眼,脑子疼得如同有一根擀面杖横亘其中。他想要用手臂支撑起身体,坐起来,然而刚一抬头,一股昏沉的观感顿时冲散了他向四肢发出的指令。他整个人如折翼的伊卡洛斯一般从二十七厘米的高空摔在地上,下巴泡进小巷肮脏的污水中,腐坏的芳香呛进鼻孔,惹得他一阵干呕。

    他从平躺,变成了俯卧,而目光延伸的方向,则坐着一个孩子。

    一个身高不到一米六,有着圆润娃娃脸肌肤的孩子。那孩子一头厚重的短发如头盔一般,但短发的边缘,却仿佛地面上延伸出的荒草,并不是那样整齐。前发长到几乎遮住上眼睑,让这个乍一看看不出是男是女的孩子显得过于阴沉。

    而他,或她,正在面前架起的小锅里煮着些什么。

    锅中微妙的气味,撕扯开腐坏的帷幕,像一只手探进男人的喉咙,直捣胃部,随后抓挠起他的胃壁来。一阵剧痛,令他全身电击般抽搐起来。

    他饿了。

    男人用不比吸尘器杆子粗壮哪怕半分的胳膊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孩子。

    “同学,现在是什么时间?”

    那孩子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情感,她看了眼手腕上的终端“二一五五年五月一日,早上八点。”

    男人挣扎着坐到那架起的小锅旁边,看着咕咚咕咚冒着泡的汤水。他丝毫没有掩盖自己欲望的意图,几乎是含着涎水开口道“这炖的是什么?”

    “鹤肉猴脑。”

    男人的脸部肌肉如同章鱼触须一般以一种人类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式扭曲起来,他昨夜将一切呕出之后的空腹和晕眩感让他愈发渴求这听起来就奇怪的汤水,他看着孩子,像是要吞吃孩子雪白的脸孔一般“能分我一点么?”

    “嗯。”

    一块石头,落入肚中。不仅安了他的神,也勉强用虚妄的期待暂时填了填他的肚子。他这时才空出心情,打量起面前的孩子来。

    孩子穿着不知哪所高中的藏青色校服上衣,暗红色的领花证明着她八成是个女孩儿,当然也有爱好女装偷女同学领花来戴的男生的可能性。而下身,则极为古怪地穿着校服式的运动长裤。

    他看了看周围灰白色的巷子,远处的天空已被浓厚的黑烟所遮蔽,而巷子末端的小街上,则有着如行尸走肉般游荡着的人。

    男人看着面前的小锅和下面的柴堆,随口问道“你在城里哪搞来的柴禾烧火?”

    女孩儿目不斜视,盯着锅里土黄色的浓汤“隔壁琴行的钢琴,劈了烧火。”

    男人苦笑起来“真是焚琴煮鹤啊。。。”

    “焚琴煮鹤?什么意思?”女孩儿用汤勺舀出一小勺汤,撩起头发凑到汤勺前,浅尝了一口“还可以。”

    “焚琴煮鹤。。。就是,”男人沉默起来,他也不是什么汉语言大师,仿佛用刮刀在脑中搜罗了半天,才得出一个答案“就是,用原本很高不可攀的事物,去满足基本需求。”

    “哦,”女孩儿对此似乎毫无兴趣,从旁边的背包里拿出饭盒,舀出一勺汤和些许脑花,还有些被剁成小块的肉骨头,递给男人。

    男人吹了吹汤水,喝了一口。

    烹饪手法堪称稚嫩,除了盐味儿以外再喝不出什么别的味道。他啃了一口鹤肉,完全没有入味,除了煮熟了以外,丝毫被称赞的价值都没有。

    他一抬头,刚好和女孩儿对上视线,女孩儿此时正以一种近乎渴求的期待盯着他,而他原本准备露出的微妙表情,也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吃别人家饭,不能挑咸淡。

    他就怕女孩儿突然问出味道怎么样这样的问题,急忙转移话题道“你从哪抓的猴子啊?”

    “街上。”

    “啊?街上有猴子?”男人皱起眉。

    “有,”女孩儿显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随后她又看着男人“你是做什么的?”

    男人能够感受到,女孩儿的目光并没有对上他的眼神,而是漂浮在他眼睛上方三四厘米处的位置,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吃了口碗中的脑花“研究员。”

    “哦,你一会儿能帮我弄一下晚饭么?”

    “弄晚饭?”

    “对,陪我去街上抓点东西吃。”

    无论女孩儿煮的东西有多么难吃,这到底是也是果腹的一餐,胃中涌起的暖流,不断在他耳边低语着“不能拒绝她”这句话,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这样点了点头。

    吃饱的他,如吸水的海绵般浑身充满了虚妄的力量。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此时什么都能做到,他走向巷口,看着街头的场景,呆愣在原地。

    汽车整齐地躺在马路上,再没有半点引擎的躁动。小街两边的商店和饭馆的霓虹灯悉数熄灭,店内也是一片漆黑。而街头,人群像是无主的牛群一般,就这样三三两两地游荡着。

    他不知道怎么了。

    似乎是一场无源的天灾摧毁了地上所有人的神智,恰如那位因为高塔而愤怒,小肚鸡肠且畏畏缩缩的神,向地上的人降下的灾难。

    “他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神智,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

    而这段思绪,登时被女孩的拉扯打断。女孩儿把他拉进墙角,朝外微微探头。

    “外面有只鸡,你帮我抓一下。”

    “你自己怎么不抓?”

    “抓不住。”

    男人苦笑一声,顺着墙向外探头,只见沥青路面上,竟然真的有一只母鸡在昂首阔步地走着。

    女孩右手拎着消防斧,指了指那只鸡“我绕到另一边的小巷里,我们两边夹击它。”

    “好的。”

    没过一会儿,女孩儿便出现在马路对面的小巷中,而那只鸡,则像是征服了人类文明的将军一般,依旧在沥青马路上继续着它的凯旋式。

    男人看着女孩儿的嘴型:“三”“二”“一”。

    他冲了出去,冲向了那只鸡,宛如一条张开巨口咬向海豹的鲨鱼。他扑向那只鸡,然而先祖赐予他用以狩猎的躯体,因为长达千年的荒废,而变得万分不堪。那只母鸡扑扇起翅膀,腾起半米多高,而他则摔向地面。

    就在这时,男人伸出了双手。

    一双并不算是有力的手生生抓住了鸡脚,而冲过来的女孩儿如挥动棒球棍一般用斧背重击了那只鸡的后脑勺。

    一声尖锐的哀鸣,鸡死了。

    男人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看着那只被打得脑浆迸裂的鸡,笑着看了眼女孩儿。

    女孩儿和他四目相对。

    不,没有相对。

    女孩儿依旧看着他双眼上方三四厘米的地方,眼神中喷涌着不知是羡艳、饥渴还是狂喜的情感。

    男人分辨不出,也没准备分辨出来。

    他拎着那鸡的尸体,走回身后的小巷,坐了下来“我来给它褪毛,你烧些热水。”

    就在他准备给鸡拔毛的时候,他看到了旁边地上,那鹤肉的骨头。话语,像是夏季的狭窄下水道一般,将回忆又一次喷了出来。

    “街上有猴子?”“有。”

    但是她是怎么抓到的?

    “外面有只鸡你帮我抓一下,我抓不住。”

    那你为什么能抓住猴子?

    下一瞬间,他听到了脑后的一阵破空声。木柴被炙烤时发出的噼啪声,蜂群在花丛间游弋的嗡鸣声,还有少女清澈如泉水般的笑。

    剧痛,以及他缓缓沉入虚无的一片黑暗中的意识,伴随着这一切声音的回荡,他的存在,愈发稀薄。

    而最后一句话语,则如洪钟般响彻。

    “研究员的脑子?真是焚琴煮鹤啊。。。”

    男人走在街上,巷子里传来的微妙香气,像是拴在他脖子上的绳套慢慢收紧一般,将他勾了过去。他知道,那香味,是鸡肉。

    他走进箱子,看着正在炖煮些什么的少女,吞了口唾沫,开口道“小妹妹,你那,炖的是什么啊?”

    “鸡肉炖猴脑。”

    “我能来点儿么?”

    “好啊。”

    这是人类终结的第一个春天,一场又一场宴会,在初春的晴空下,继续着,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