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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上的桃花悄悄地开了,初春里阳光灿烂的日子,蜜蜂在落英缤纷的枝头上忙忙碌碌并且嗡嗡嘤嘤的闹着。
几场春雨过后,村子中间那挂着鎏金“进士”匾牌下面的青石条砌成的水沟之中,水流也开始汩汩地终日流响着。赵春晖向大钟叔叔请了假,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重新再回青龙河中学去读书。因为他在古书中读到“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这句古训的时候,心中不仅打了一个激灵,还唤起了他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深层思考。
尽管一个人的一生有无限多个选择,但关键的时候只有那么几步。他知道他如果不读书,也许他的人生就只能永远那么灰色,甚至还会暗无天日。
吃过早饭,赵春晖脱下了那一身平时出工穿的破旧衣服,换上了那套头年夏天他的父亲用他在青龙河里捉的一只七八斤重的甲鱼按四毛钱一斤卖了给他买下的蓝色咔叽布学生装。
父亲也没有预料到儿子会在去青龙河水利枢纽工程修渠道的那短短三个月里一下子就长高三寸。虽然那时他把买的衣服尺寸加大了,可是现在赵春晖穿着只能勉勉强强还行。
这一天已经是青龙河中学开学报到的第二天,校园里人不多,然而当赵春晖去到那里,却没有能够报上名。
“你的大队证明呢?没有大队证明你报什么名?”一位坐在旧办公桌后面的老师,抬起他厚厚的眼镜,久久地打量着着赵春晖,有些冷漠地说。
“我已经跟毛知春老师说好了的。毛知春老师叫我来您这里报名。”赵春晖说。
“现在是斗批改阶段,你已经是回乡知识青年,属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劳动改造的重点对象。按照规定是不能再回学校读书的。”那位老师的眼镜片又闪了闪,“你想读书,是好事。可是关键是你能不能从你们大队打来证明,还要有斗批改工作队签字盖章才行。”
赵春晖一下头都大了,他实在没有把握,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曾经在大会上对他发狠的工作队队长会不会同意他再回学校来读书
赵春晖听到那位戴着厚厚的眼镜后来还成了自己的英语教师的那位老师那样说,知道自己怎么说都已经没有用。毛知春老师虽然在他的心里是他的人生的好老师。但毕竟自从那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文化革命大浩劫掀起的时候起,知识分子已经成了毫无政治地位可言的臭老九。在那被人们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的年代,作为臭老九的像毛知春老师的知识分子,其地位只能置身在与流氓地痞地富反坏右的并列之列。
不过在赵春晖的心里,他绝不会同意那些人这样给他的老师定位。
在他的心中,毛知春这样的老师,真真正正的才是高尔基笔下描写的那个勇敢正直的青年先驱丹柯,在黑暗之中为了拯救人们脱离苦难用手撕开自己的胸膛,把自己的心掏出来高举在头上当作火炬,来给人们照亮前面的道路。
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场给整个民族带来巨大灾难的十年大浩劫和那么一场导致整个民族倒退了很多年的大浩劫?在赵春晖看来就是因为它打破了长期以来存在于人们生活中的正常竞争规则,使许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奋斗而是可以用阴谋去攫取。
而这场民族大浩劫造成长期影响就是读书无用论,还有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它直接可以让整个民族的素质都变得浅薄和愚昧不堪。它的直接恶果就那些邪恶的别有用心的人,不仅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权力,拥有了利益,还可以在他们的权力范围任意地获取他们看中的包括美色在内的一切利益。
与毛知春老师他们这些正直正派的崇高品德的人们比,那些为了个人利益用阴谋攫取权力甚至是荒淫无耻的扰乱正常的社会秩序的人是多么可耻!
赵春晖在心里说:我读书绝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利益为了个人私欲,而是要像毛知春老师那样,不仅仅为了自己生活质量好一些,还要为了整个国家民族的文明和进步。
这样想着,赵春晖走进了那个时下掌管着大队公章的大队副支书兼大队秘书曹铁杆的家。这是在绿树环绕溪水萦绕之中的一个很宽很宽的大院,门前有一个大门楼,门楼进去是一间足足六十平米的大堂屋,雪白的石灰粉刷过的墙壁,一张雕龙画凤的大八仙桌,周围排放着八张雕龙画凤的太师椅。
赵春晖不知道,这些都是曹铁杆在那个运动之中从一家地主成分的人的家里什么也没有用就弄到了手的。那精致的做工,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只怕每一张椅子没有两千块钱请人都做不出来。
曹铁杆坐在宽宽的堂屋之中的一张太师椅上,手里夹着一根香烟,用一双鼓鼓的金鱼眼的余光冷冷的斜觑着赵春晖。当他听完赵春晖来找他的原因之后,把烟从嘴里拿出来,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气,用微微有点结巴的嘴巴说:
“知,知识青年到农村里来,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时,时代发展的需要。你,你已经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对,对象,应,应该没有什么必要再,再回到学校去读,读,读书吧?”
赵春晖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觉得我现在没有知识没有能力,所以我想回到学校去再读书。”
曹铁杆口气很冷地说:
“农,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我们农村就,就需要你这样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在我,我们农村,需要的文化比,比如会计记账,保,保管员管理仓库,记,记工员记个工分,还,还有技术员杀虫配置药水。你,你的文化知识都已经绰,绰绰有余了。至于犁,犁田耙地,挑粪插秧干,干农活,你更是没,没有必要再去读书。书读多,多了,思想就会变,变复杂,对当今的社会有,有害无益。”
赵春晖没有想到曹铁杆居然用这些荒谬的理由来拒绝自己,心里很是不爽。然而,曹铁杆又接着说了下去:
“资,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争夺下,下一代的斗争历来就是十,十分激烈的。我们大队支,支部历来就重视意识形态领域里的阶,阶级斗争。我,我们希望你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时候意,意志坚定,努力用自己劳动的汗水来洗,洗刷掉那些资,资产阶级教育带给你的影响。如,如果你还要再回到学校去,与上山下乡的方针政策不,不是完全背道而驰了吗?”
听到他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敷衍自己,赵春晖在心里愤愤地说:“你们嘴巴上说的比唱的好听!我被你们弄到公社去劳动改造,在那里做苦力,受训斥。你们有谁说过我也曾经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和培养对象?”
看见赵春晖站在面前不言不语不肯走,曹铁杆知道赵春晖的心里不服,脸一沉,黑着脸说:
“我们大队支部不会同意让你再去读什么书!。我在这里可以告诉你,全大队哪一个都可以读书,就是你不能再读书!”说到这些的时候,也许这才是他的心声,所以他的嘴巴一点都不结巴了。
“为什么?”赵春晖反问曹铁杆说,“我为什么就不能够读书?就是地富反坏右的子女也应该有读书的权力吧?”
“直娘的!我说了你不能再读书就不能再读书!告诉你,你就是说破大天,我也不会给你出介绍给你盖章!”曹铁杆看着赵春晖说。说罢,他撇下赵春晖,直起身子离开了那张八仙桌,走进了里面的房间去。
赵春晖只好离开曹铁杆的家。他想去找找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明明知道他也不可能同意自己去读书,但他要去试试。
从曹铁杆家里出来,赵春晖走过田野里的小路直接找到自己所在生产队的那个大仓库的斗批改工作队办公室。然而,铁将军把门。
对于赵春晖要去读书,吉顺早就知道了,他看见赵春晖到了仓库却没有找到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便悄悄告诉赵春晖:
“你去那个曹新水家里一定能够找到他。他吃住都是在那个曹新水的家里。不过,你得防着碰上那个曹新水。”
“曹新水不就是曹铁杆的儿子吗?”赵春晖问。
“曹新水是曹铁杆的儿子没错。不过人家是有钱的人,老子住一套大房子,儿子住另一套大房子。”
赵春晖出了自己居住的村庄,走过长长的田间小路和那座高挂在陡峭悬崖上的石板桥,再向人问过之后才找到了曹新水的家的新院子。院子里没有人,赵春晖走进去在里面站了很久,才听见一个男人在那里呼呼喘气用力发狠,同时也听见一个女人在里边发出愉悦的哼叫。
一会,只听见那个女人幽幽地问:“你们那天那么个黑早就把那个叫慧琳的女孩搞来睡了那么久,味道怎么样?”
赵春晖心一下被抓紧了,连忙屏住气息仔细听。
“满以为这么久把她养熟了。没想到煮熟的鸭子飞了。”是那个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的略带的像水鸭公一样的声音。
“那个女孩不会告发你们吧?”是曹新水的女人问。
“应该没有什么麻烦。”那个水鸭公嗓子说。
一会,水鸭公嗓子说;
“你这个女人,人是你放走的吧?这么久没人弄你,你就痒的受不了啦!”
“没有!”女人的声音继续说,“我只是想,你和曹新水捆绑着人家没日没夜地弄,还用手帕塞住人家的嘴巴,要出人命的。”
水鸭公嗓子说:
“没有听见你男人说的话吗?她就是死了,夜里把她弄到青龙河那个深得下不到底的深水谭,往她的身上捆上石头往里一沉。就是包公再世也查不出来,何况,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包公。。”
女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一会,水鸭公嗓子又说:
“听说你当初是供销社最漂亮最高傲的营业员,应该有很多条件不错的年轻人追求你的,怎么会同意嫁给这么一个没多少文化没有背景的曹新水呢?”
赵春晖听见里面的人已经从床上起来,开始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很久很久,曹新水的女人才幽幽的说:
“你刚才不是说的明明白白了吗?”
赵春晖再也不想要那个什么斗批改工作队队长写什么条子了。他轻轻地退出了屋,接着他要马上就去邮局给慧琳打电话,他要弄清楚慧琳是不是真正脱离了虎口。
当听见赵春晖的声音的时候,那头的慧琳禁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赵春晖搭上了去慧琳那里的班车。太阳下山的时候,赵春晖在慧琳的家里见到了被折磨得几乎像一个木偶一样几乎不成人形的慧琳。天哪,她的额上脸上全是被打的伤疤。脸上没有了昔日含笑秀丽的容颜,只有饱含无限屈辱的印记。
尽管赵春晖当时对法律并不懂,但是他还是陪着慧琳一道走进了那边的派出所。
等到赵春晖从慧琳那里回来,气焰不可一世的那个斗批改工作队早已经销声匿迹地撤走了。赵春晖还从吉顺那里听说那个工作队队长已经被撤销了职务,弄到了县里去反省。在反省那个地方,他不仅交代了他怎么勾搭上曹新水老婆的问题,还交代了他如何包庇曹新水绑架慧琳的事情。
学校毛知春老师在赵春晖回到家那个夜晚来到了赵春晖的家里,他告诉赵春晖现在没有了什么人还说赵春晖去读书需要大队打证明,更没有必要还要那个什么斗批改工作队队长签什么字。
因为学校校长常润田听了毛知春老师的汇报,直接让毛知春老师来通知赵春晖回到中学去插入了相应班级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