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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
日头很大,城墙上的人却是仿佛感受不到半分劳累。依旧是干的热火朝天,一副欣欣向荣的场景。
大部分的流民如今都归了家园,余下的一小部分则是领了这个修葺城墙的差事,在城里混一顿饱饭。
因此,城外的帐篷依旧在,规模小了许多罢了,更惹眼的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军队营帐。
义诊的帐篷也搬到了军营旁边,只不过里面的大夫每天都会换上一波,常驻的方家人已不在,余下的都是豫州城的大夫们。好在如今灾民已走的差不多,余下的这些大夫也能应付的过来。
白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身上但凡露出来的皮肤都黑的发亮,如今他监管着修葺城墙的事务,整日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却是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他大伯去了,是因为赤水县而去,家里还有几位叔伯皆是如此,看起来白家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没落了,却是换来了后辈们的功名。
皇帝待白家不薄,白家的子弟但凡在救灾中有所贡献的。个个都是厚赏,加官进爵,白家并不会因为人丁的消亡而这么没落。
以德传家,习得武艺保家卫国,先人们的谆谆教诲刻在每一个白家二郎的心中,能有今日的局面,可谓是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只要继续努力,白家的这一代二郎可以取得先辈们从来未曾获得过的荣誉,让祖先含笑九泉。
抬头望着快要完工的城墙,白恺心中满满的豪情壮志,背后是军营,将这一段城墙修葺完工之后,他就要随着将军去其他地方建功立业了。
心头有些不舍,这是他的家乡,如今却是快要离去,除了满心的兴奋之外,总是会有一些不舍的,舍不得家中的长辈,舍不得老房子好像已经被水给冲没了,想到这里白恺不由得苦笑一下,另一道身影不由得浮上心头。
隐隐的一疼,随即狠狠的压下去,大伯母说的没错,他与她之间隔了一道鸿沟,如今他是官身,她的出身却是不清不白。即便他想给予她照顾,她却是有另一番的志向。
那样的一个女子,谁又忍心委屈她做妾?他与她终究是有缘无份,不知道是谁有福气与她携手白头。
旁边一阵吵闹声将白恺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看,义诊的帐篷那边围了不少的灾民,这会儿正吵吵嚷嚷的不知道在做什么,那情形却是有些肝火上升,要干群架的味道,白恺连忙招呼了手下一声,往那边奔去。
“陪我爹的命来!庸医!”
一个汉子大声嚷嚷着,白恺挤开人群便瞧见一大群人披麻戴孝的在帐篷前大哭大闹,七八十岁的杨老大夫被一个红脸汉子拎着衣领脸憋的通红。
旁边几个大夫站着,手足无措,几个学徒上前去拦,被旁边的几个人揍的鼻青脸肿,而围观的则是一干来瞧病的病人。
地上,一个担架上被白布掩盖了一具尸体,隐隐的发散出腐臭的味道。
人群瞧见官兵来了,纷纷的退让开来,却是不肯走远。站在一边冷眼瞧着,白恺随手抓住一个瞧热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瞧见抓他的是个军官,诺诺道“咱们正在这儿排队等着治病呢,就瞧见这群人抬了尸体来,说是杨大夫治死了他爹。”
瞧来这个也是不知道事情经过的,前面越闹越不像话,白恺拨开前面的人喝道“让开!”三两步跨进去,扯开那汉子,杨老大夫捂着嘴咳个不停,脸上身上都被抓挠出许多的伤痕。
那汉子见来了官兵,也不惧,恼怒的叫道“大人!这庸医治死了我爹!我要他一命抵一命!”
几个妇人大哭着上前来抓挠,白恺本还想好言相劝,没想到眼前却是些个无赖的货色,大手一挥将那几个妇人推开,喝道“滚开!等本官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闹就将你们扔大牢里去。”
众人被他喝的一愣,虽然还是哭个不休,却是不敢再上前,唯有那汉子厉色道“大人这是要给这庸医撑腰么?我今日若不能为我爹报仇,便死在这里!”
白恺眼珠子一瞪,他这些日子没少干杀人的事儿,身上自然不少杀气“庸医也好。你们委屈也罢,这儿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吵吵闹闹?要伸冤去官府,军营面前,谁再闹事格杀勿论!何况,如今豫州城有明令,一旦死人,皆要立即焚烧,你等知令不行,是为何罪?”
这就吩咐要将那尸体拉去烧了,谁知道一干披麻戴孝的人闻言便疯了一般扑了上来,叫道“这狗官是跟这庸医一伙的!就想烧了尸体死无对证!咱们跟他拼了!”
乱哄哄的一片,白恺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几个人直奔他来,连忙抽出腰间的剑要抵挡,却是感觉到后腰一疼。
人群尖叫一片,如惊鸟四散开来,白恺奋力将刀挥舞出去,将身前的人档开,扭过头,身后的人早已跑开了,使手摸了一把,满手的粘腻。
这闹事的人个个皆是平民。没什么能耐,虽然士兵有些损伤倒也不大,闹事的人三两下便被制服,使绳子捆了。
这边白恺扶着腰直吸气,这边便有大夫瞧见了跑过来扶着他道“白大人,你受伤了,赶紧进去我替你瞧瞧!”
白恺身上的伤并不重,整日的在军营门口进出与这些大夫倒也混了个脸熟,趴在床板上让人上药,士兵们则是送闹事的人去衙门。一并过去的还有杨大夫,这会儿才有空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替白恺上药的大夫一边上药,一边叹息道“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杨大夫说他根本没瞧过那病人,而且那人瞧着已是死了好些天的了,怎么这会儿才来?我瞧着这事儿透着邪乎,杨大夫一向受人敬仰,绝不会说谎的,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说着又叹息了一声“方家出事以后,这边便尽数是本城的大夫支撑着了。谁知道这两天突然个个都出了事,人手越发的不足了。我瞧着这义诊也不必办下去了。”
白恺问道“怎么说?”
那大夫愣了愣,有些吞吞吐吐的道“这事儿,我与您说了,您可不要告诉别人。我琢磨着,这事儿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您说说看!”白恺猛的支起身子“难不成有谁跟咱们豫州城的大夫过不去?”
“谁说不是呢!”那大夫道“前几天,竟然有人跑来找我,问我知不知道哪个瘟疫病人死后没火烧就埋了的,又说若是我遇上了瘟疫病人,务必要将人留下来交给他们,说是他们寻到了治病的法子,不过要验证一下是否可行,只要我照办了,事后必有重谢。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这钱我怎么敢收?这病差点儿把咱们都给害死啊!他们若是真有法子治病,哪儿需要这么做,我亲自送病人上门都行,何必遮遮掩掩的?”
“后来又听其他大夫说了,他们也遇上这种事,大家就琢磨着这事儿透露着邪乎。您说,这瘟疫病人寻来做什么?要找死随便找颗歪脖子树上吊就得了,何必去寻什么不自在。”
“接下来,便陆陆续续的有大夫家里出事儿。大夫们没工夫瞧病了,这是有人跟咱们豫州城过不去呀!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让整个城的人都死绝么?”
白恺皱了皱眉,问道“您没什么事儿吧?”
那大夫道“我不过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游医,无牵无挂的,能出什么事?不过,这豫州城总这么不太平,也没法子呆下去了。”言外之意便是准备离开。
那大夫收拾了东西出去,一个士兵跑进来道“大人,人都送到官府去了。”
白恺点了点头道“你先叫几个兄弟过来送我回家。然后带几个兄弟去查查,豫州城里那些有名的大夫最近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查到了立刻来禀报。”
啪!瓷器破碎的声音。
楚夫人恼怒的站在厅中,喝问道“真的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下方跪着的那人将身体卷曲起来,仿佛这样可以少承受一点儿上面那人的怒火一般,低低的道“老爷说,请姑奶奶也回去吧,这事儿无力回天,便罢了,否则会将家中的人都牵连进去。”
“他竟然这么说?”楚夫人震惊的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却是继续道“老爷说,凡事需量力而为,咱们家为了姑爷已是损兵折将,姑奶奶若是还一意孤行,老爷只能让人请姑奶奶回去了。”
伸手要去抓桌上的东西,却是发现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她砸的粉碎,只有去掀那桌子,砰的一声将那桌子掀倒在地上,楚夫人也累的直喘气,却依旧不能减少心中的怒火,大喝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跪着的那人闻声连忙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他方才已是承受了不少东西,被砸的地方这会儿还疼痛无比,身上还被破碎的瓷器割裂了几道伤口,如今正火烧火燎的。
屋子里半个人也没有了,楚夫人只拿着屋里的家具出气,半晌只将屋里折腾的乱糟糟的,一样正常摆放的东西都不见了,却是依旧满腹的恼恨,一脚踹在躺在地上的凳子上,只觉得脚趾头都要断裂开来,弓着身子卷曲下去抱着脚,眼泪水便忍不住的往下掉。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一个丫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走到楚夫人身边,伸手去扶她,低低的道“夫人,您就别哭了,气坏了身子怎么办?别人不帮咱们,咱们却是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还有好几天功夫呢,只要人还没死,就还有希望不是?”
楚夫人闻声抬起头来,迷茫红肿的双眼瞧着自己的贴身丫头,喃喃道“还有几天?”
“十天!”那丫头道“陛下下的旨意还有十天的期限,扣掉咱们进京需要耽搁的时间,其实还有八天,八天时间,可以做很多事了。”
楚夫人闻言摇摇头,眼泪水又止不住的掉下来“连我爹也不肯帮我,我能做什么?台面上谁还肯帮咱们说话?该死白家人,竟然将程水若给带走,一直住在军营里,我难不成还能闯军营么?”
那丫头蹲下身子,掏出手绢替楚夫人擦拭眼泪,低低的道“老爷不肯帮您,可咱们前面做的事儿已经做的差不多了,还有几位疼您的少爷不还在这儿么?”
楚夫人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拉着那丫头的手道“不愧我一直当你是亲亲的妹子,还是你对我贴心。是的!他不帮我,还有我两个弟弟!哼!若是我夫君就这么有个万一,我倒要看他怎么置身事外!之前交代他们办的事如何了?”
见楚夫人渐渐的恢复了正常,那丫头松了一口气,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道“已经差不多了。”
楚夫人闻言勾了勾嘴角,眼神阴冷“我倒要瞧瞧,如今谁还敢悬壶济世?他们能耐,能治好瘟疫,那他们就都该死!程水若么,呵呵,我就不信她就没个弱点,以为躲在军营里我就拿她没办法了么?哼,白家既然敢保她,那就除掉白家好了!若是我夫君有个万一,所有的人都要陪葬!”
楚夫人的神色疯狂,那丫头见状不由得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夫人,如今咱们不能这般多面受敌,最要紧的还是先将大人的罪名洗脱,不管事后如何,总是有的是时间来对付这些人。如今,还是先寻到那瘟疫的病源要紧!这事儿最少需要好几天,若是分心,耽搁了大事那就不妙了。”
楚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她一向凭喜好行事,这丫头的劝诫却是有些逆耳,想到她终究是为了她最看重的,咬了咬牙道“好!就先放他们一马!”
话声落,就听见外面一阵呼唤“姐姐!姐姐!我们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楚夫人不由得大喜,顾不得身上的伤口,掀开那丫头的手往门外奔去,门外,几个管家正拖着一具层层包裹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往里走,空气中,散发着阵阵的恶臭味道。
“玥弟!”楚夫人脸上的泪水还没干,这会儿却是喜出望外,心情一下子从地下飞到了天上,拉着全身缠着布条的郑玥道“辛苦你了!”
郑玥扒开脸上的布料,嘿嘿笑了两声“有事弟子服其劳,给姐姐办事不是弟弟应该的么?就是这玩意儿太臭,差点儿没给我熏晕了过去。下面该怎么办?要是在几天之内闹出够大的动静才能救姐夫,这事儿可是拖不得了。”
楚夫人也是闻到他身上沾染的臭味儿,连忙退后几步,捂着鼻子道“你赶紧去洗洗,剩下的事儿便由我来吧。”说着便看向那尸体,眼光温柔的滴的出水来,就像是在看金银财宝一般。
“将这些东西都给剁碎了,扔到各处水源去!把行李打包好,今天晚上将这些东西投放完毕了,咱们就离开豫州!”
说罢环视四周,脸上的笑阴森森的,恍若夜叉。
“要走了?”郑珏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一边扇鼻子“这可是好事儿!大老远的就闻到了这个味道,呵呵,姐夫有救了!我也给姐姐带个好消息来!”
楚夫人挑挑眉,笑眯眯的问道“怎么?还有什么好事?”
郑珏嘿嘿笑了两声“今天我出门办事的时候,姐姐猜猜我遇上谁了?”
楚夫人问道“谁?”
“白恺!白家那个黑碳头。我带着人去闹事,他急吼吼的跳出来,我便让人将事情闹大,抽冷子给了他一刀,伤的虽然不重,也够他躺上十天半个月的了,嘿嘿!”郑珏笑嘻嘻的道,很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得意。
“什么?”楚夫人闻言却是不喜,皱眉问道。
“怎么了?白家人这么跟咱们作对,姐姐不是一直想教训他们么?”郑珏不解。
楚夫人只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将这些东西投放之后,基本上豫州城就不会有活口了,再大的仇怨都随着人死掉而灰飞烟灭,可是郑珏偏偏做了这么画蛇添足的一件事,只让她觉得有些不妥,只是哪儿不妥却总是说不出来。
抿了抿嘴道“此事若成要不要给他一刀又如何?本来好端端的一件事,你何必另生枝节?倒是图添疑惑了。不行!我总觉得兴许会坏事,咱们赶紧将东西收拾一下,离开豫州再说!”
“那还投不投这个了?”郑玥问道。
楚夫人闻言咬咬牙,不投的话,时间肯定来不及了,好容易找到的东西,投的话,万一白家发现什么,如今的豫州城可不比当初,白家人的势力越发的不可小窥,而且到处都是军队,皱眉想了半晌,终究点了点头道“离开豫州以后再让人投,反正也要到晚上才能办事,咱们先走!”
郑珏闻言摸了摸鼻子,嘀咕道“姐姐是不是大惊小怪了,他能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