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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八年元月初一,乾隆早早起身,只着一袭明黄睡袍坐在火盆旁烤火,眉头紧蹙。芙蓉帐内,景娴翻了个身,敏感地察觉到睡在身旁的人不在了。她轻声下床,拿了挂在一旁的狐裘走到乾隆身后,轻轻披在他身上。
乾隆嘴角微挑,伸出右手,拉住景娴,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道:“才睡了一个时辰,朕吵醒了你?”
景娴轻轻摇头问道:“今儿个怎么醒得这样早?”
乾隆双手搂住景娴道:“睡不安稳,总觉着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怎么会呢!”景娴安慰道,“现而今国泰民安,世人皆道‘康乾盛世’。”
“是吗?”乾隆有些犹疑,“圣祖康熙爷打下了这太平江山,皇阿玛励精图治,国库充盈,到了朕这儿……”
景娴笑道:“打天下易,守天下难。皇上不该妄自菲薄。”
“朕不知道,历史会对朕作何评价,朕只求,无愧于心。”乾隆眼神渐变坚毅,二人一同起身后,他对着景娴道,“朕该去养心殿了……”
景娴侍候乾隆穿好龙袍,嘱咐道:“用过早膳后,再歇一歇。”
乾隆握住景娴的手道:“开笔之后,朕过来你这边用饽饽如何。”
景娴摇头道:“不合祖制的事儿,皇上还是少做,以免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乾隆笑道,“朕在皇后这儿用个早膳而已,景娴你太过将规矩放在心上了。”
景娴低头笑了笑,福了福身道:“臣妾恭送皇上。”
乾隆走出门前,回头道:“时辰还早,躺回床上歇一歇,朕一会儿便过来。”
景娴点头以示回应。目送乾隆走远,景娴双眼渐变迷离,容嬷嬷悄声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狐裘,柔声道:“娘娘,天儿还凉着,注意身子。”
景娴紧了紧狐裘,转身走到铜镜前坐下,由着容嬷嬷为自己梳头发。她抱臂胸前,两只手上下摩挲着,眉头微蹙,她开口道:“嬷嬷,本宫是不是做错了?”
“娘娘是指……”
景娴深吸了一口气道:“紫薇的事,本宫许是操之过急了……昨夜,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并未将她当成后辈一般看待。”
容嬷嬷宽慰道:“娘娘不必太过放在心上,依老奴看来,此事不论急缓,总要走过这一遭的。”
景娴苦笑道:“是啊……咱们的皇上……”她并未说下去,只是轻轻摇头。
容嬷嬷放下手中梳子,关切道:“时辰还早,娘娘再歇歇吧……今儿个晚些时候,好些事儿要您主持呢。”
景娴打了个哈欠,左手撑腰道:“睡不安稳。一阵间皇上还要过来用膳,咱们早些准备吧。”
容嬷嬷道了声是,重又拿起梳子为景娴梳头。她稍作犹豫,开口道:“娘娘,老奴有件事儿搁在心里,不知当不当讲。”
景娴道:“嬷嬷有事但说无妨。”
容嬷嬷思忖后道:“昨儿个夜里,老奴在寿康宫陪着崔嬷嬷说了会儿话,回的晚了些……”她稍作停顿,心中仍旧有一丝犹豫。
景娴笑问:“究竟是怎样的大事能叫嬷嬷说话如此吞吐?”
容嬷嬷将心一横道:“老奴见到晴格格与那位刚入太医院的箫大夫走在一起……”话毕,她双手交叠,微微躬身。
景娴皱了眉头,思忖后,起身对着容嬷嬷郑重道:“嬷嬷定是看花眼了。”
容嬷嬷会意道:“老奴醒得,老奴昨夜酒喝多了,看花眼了。”
景娴轻轻点头。
乾清宫,乾庐开笔’后,由着吴书来为自己披上狐裘,准备去景仁宫用早膳。
“禀皇上……”小路子小跑而入,躬身道,“军机处曹大人在外求见。”
“哦?”乾隆重又脱下狐裘,吴书来躬身双手接下了,乾隆吩咐道,“宣他进来。”
小路子道了声‘嗻’,后退几步出门迎曹大人入内。
曹钰,军机处大臣,为官清廉,堪称乾隆的左膀右臂。此刻他手握奏折,躬身道:“启奏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禀。”
乾隆落座后道:“老大人真是鞠躬尽瘁,究竟是何等大事要你这样早入宫啊?”
曹钰听出了乾隆心中的不乐,将手中奏折交给吴书来,吴书来躬身双手接了,回身快走几步将奏折搁在御案之上。
乾隆拿起奏折,展开,一字一句看过后,脸色渐渐黑了下来。他重重合上奏折,狠狠拍在御案上道:“鄂昌忒也糊涂,想他叔父鄂尔泰,三朝元老,何等忠良,怎会有这样肆意胡为的侄儿!”
“皇上息怒!”曹钰抱拳道,“鄂昌其人,还是忠厚的。”
“忠厚?”乾隆轻哼一声道,“先革了职吧。”
曹钰躬身道:“是。皇上,如此,老臣先告退了。”
“曹大人……”乾隆犹豫道,“朕若是再下江南……”
曹钰略加思忖,恭敬回道:“恕老臣直言,南巡总是劳民伤财之举……”
乾隆笑道:“想我大清国库充盈,南巡于吏治有益而无害啊。”
曹钰毕竟耿直,仍是道:“还请皇上三思。”
“三思?”乾隆站起身,示意吴书来为自己披上狐裘,而后道,“当年讷亲骗朕,说什么虎丘像坟堆,苏州河道恶臭难闻。现而今,你又来阻挠朕!圣祖康熙爷几次南巡,走遍了我大清河山,朕效法圣祖,又有何不可呢?你跪安吧!”他心中有气,先自走出乾清宫,吴书来紧随其后。
曹钰嘴角挂着一抹苦笑,摇了摇头,而后将双手背于身后,迈着四方步出了乾清宫。
景仁门前,乾隆下了御撵,搓着双手走进景仁宫。
景娴本是在凤榻上坐着,见乾隆进了屋,起身相迎,接过他脱下的狐裘,关切道:“不是坐暖轿过来的吗?怎么这么大寒气?”
乾隆在凤榻一侧落座,接过宫女递上来的手炉道:“朝堂上这些个老大人,真是越发的固执了!”
“我的皇上……”景娴笑问,“不知是哪位惹了您生这么大的气?有暖轿不坐,偏要乘御撵,拿自己的身子折腾?”
乾隆拉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上她隆起的小腹,跟着道:“还不是军机处曹老头,一大早跑到乾清宫告了鄂昌一状。”
“鄂昌?”景娴稍作思索,而后道,“怕是不致惹到皇上如此动怒吧?”
乾隆却笑了:“知朕者,景娴也。”
“若是臣妾猜得不错……”景娴侧过头看着乾隆道,“曹大人必是说了什么有违皇上心意的话。”
乾隆道:“朕不过是想效法圣祖,再次南巡罢了。”
“南巡……”景娴未再说下去,她知道,乾隆之所以动怒,全是因了曹大人劝解得当之故,她站起身笑对乾隆道,“该用膳了,那些个惹你不快的事儿,该忘便忘了吧。”
乾隆一拍大腿,站起身道:“用膳!也是朕疏忽了,再过几个月,你便要临产,无论如何,朕也该等到咱们的小格格降生后,你身子好些了,再行南巡之举。”
景娴笑而颔首。
“这孩子可如老十二那般闹腾?”
景娴右手抚上小腹,脸上洋溢着母亲最慈爱的笑:“比起老十二,这孩子安静很多。许是正如皇上所愿,是个小格格吧。”
乾隆眼中满是柔情:“待她降生,朕便封她作固伦公主可好?”
景娴笑着摇头道:“臣妾说过,只想孩子平安,别无他求。何况,盛宠之下……”她未再说下去,脸上却也不见了笑容。当年,孝贤皇后所出两子皆早殇,究其原因,没人能说得清……因了孝贤皇后之故,皇上对那两个孩子格外宠爱,是不是宠爱之过,谁又知道呢。
乾隆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景娴的顾虑,伸出右手揽上景娴的腰,他侧过头吻了吻景娴的额头。
景娴拉住乾隆的左手搁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道:“在这景仁宫里,四爷想怎样便怎样,出了景仁宫,这偌大的紫禁城都需要皇上的关怀。”
乾隆索性双手圈住景娴的腰,叹道:“你真的胖了,再过些日子,朕怕是再不能这样抱着你了。”
景娴笑出声儿来,以同样的姿势抱着乾隆,一阵温存。
“朕常常觉着,做皇帝的日子越久,心里越空……”他眼中透着迷茫,染着一股凄凉。
景娴道:“高处终究是不胜寒的。皇上,景娴会永远站在你身边,陪着你……”
“咱们说好了……”乾隆直视着她,眼中含情,“你要一辈子陪着朕,一辈子站在朕身边。”
景娴在乾隆怀里轻轻点头,却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太了解这位爷了,也见过太多太多深宫中不幸的女人。此时此刻,虽是两情缱绻,可红颜终究会老……圣宠……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来不会在同一个女人身上停留太久的。
“怎么了?”乾隆敏感察觉到怀中女人情绪的波动。
景娴答道:“没什么。许是这孩子知道阿玛来了,心中高兴吧,方才居然动了一下。”
“是吗?”乾隆眼中满是兴奋,将手搁在景娴小腹上。
景娴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她还太小,你感觉不到的。”
乾隆一脸无奈,拉住景娴的手,坐到圆桌旁,用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