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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还能听到冷风刮过窗棂带起的呼啸声。沈清爵慢慢睁开眼,支起身子,捏了捏眉头缓解偏痛的头,金丝内衣在她身上略微有些乱,尊贵无匹的蟒袍被随意地扔在床边。
她轻轻下床穿好衣服,点亮了桌边的油灯,火苗摇晃着照亮了整个床。
披上蟒袍束好发,她还是人前那个尊贵无比杀伐冷冽的沈清爵。
只是现在沈将军站在床边,瘦削的背影看起来分外凉薄,她盯着被扔在一旁床单上的一片红一动不动。
“你醒了”谢冰媛也支起身子坐起来,身量柔软,肩带滑下,露出半裸的肩头和美到极致的锁骨,眼波流转之间还带着几分属于小女人的开心与娇羞。
沈清爵半晌没回她的话,自顾自低头整好了袍子,披上狐裘重新站到谢冰媛面前。
“昨夜是我不对......唐突了谢老板。”沈清爵略微垂头侧过脸,谢冰媛看不见她极为漂亮的上斜眼。
“所以呢?”谢冰媛整好衣袍,坐在床边沉默一会儿,才操着冷清的声音问她。
“清爵即刻就要起身去往塞北......祝林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沈清爵双手合一,躬身作揖,给谢冰媛行了一个参拜九五之尊的大礼。
谢冰媛猛地从床边站起来,垂着袖子走上前来打量着这个铁石心肠从不失控的沈大将军,桃花眼里闪着破碎的泪光。
万人之上的沈大将军低着头不说话,只有细密的眼睫毛轻微的颤着。
“你--”谢冰媛气极,终于手下发狠用尽全身力气啪地一声打了沈清爵一巴掌。
沈清爵别过脸,白壁一样的脸上迅速变红,隐约可见四个指印,有一丝血迹渗出她精致的唇角。几丝碎发散在她额前,忍了很久的两行泪很快从闭着的眼睛里淌出来。沈清爵默默受了这一巴掌,仍然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疼”谢冰媛退了几步,脱力一样颓然坐回床上。
“你走吧。”两人沉默良久,谢冰媛长长吐出一口气,“换沈将军两行泪,我这副身子也值了。”
“沈清爵去了塞北,北四州满目疮痍,魏军狡猾奸诈,如有不测--”沈清爵抬起湿漉漉的上斜眼看着床边坐着的谢冰媛,长吸了几口气,勉强维持着平静不打颤的声音。
“闭嘴!”谢冰媛一手打翻了床头的铜镜,镜子掉在地上,滚了几下在沈清爵脚边停下。
“沈清爵在塞北一天,魏军休想踏进皇城半步,媛媛,此生与你,无以为报,来世哪怕当牛做马,愿做一世夫妻。”
沈清爵说完这些话,再不留恋,转过身掏出丝巾擦干净脸,狐裘翩翩,还是那个如常的沈将军。
楼下一队人已经静默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看到沈清爵出来,立马发声请安:“将军!”。
沈清爵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个噤声姿势,人和战马立刻鸦雀无声。
她翻身上马,走在队伍最后,狐裘衬着一张脸白璧无瑕。再往前走就是一条长街,拐过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最后一刻,沈将军不可控制的回了头,她看到一抹素白垂手立在窗前,也远远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尽在一眼中。
她转头用力拉了缰绳,战马一声长啸,马蹄踢踏,载着她拐过弯消失不见。
后来魏军找到沈清爵遗体,发现她身侧有一幅被血染红了的水墨丹青,画笔轻描淡写,画中女子一袭素衣站在小楼上,宛如绝唱。
沈清爵前脚走,谢冰媛就收拾好屋子,提出很早就准备好的包裹。
“小姐......你,现在可是林夫人。”管家虽然知道谢冰媛的性子,依然不死心想劝劝。
“叔,你见过国都几个男子,可比得上她么?”谢冰媛提着包裹就要出门,管家马上跟过来接过行李。
“沈将军何等人物,肩上抗的可是半个北四州,小姐说笑了,城里的纨绔,没法儿比没法儿比。”
“呵”,谢冰媛淡淡一笑,“见过她之后,我自然不会钟情其他男子,林错的婚事就是我一时糊涂的错误,我不能耽误了人家。”
“按旧朝覆灭以来的算法,咱这也算沐国二十二年啦,城里都说北塞战事吃紧,沈将军千里迢迢赶回来,可见对您情深义重,可惜......唉”
可惜战不能随人愿,可惜你们是假凤虚凰,可惜此生都无法长长久久。
谢冰媛转过身,管家立马捂住嘴,没再说话。
几十人的队伍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这次回京,是沈清爵一生唯一的一次率性妄为,也是她从军这么久以来防卫最低的一次出巡。
沈清爵坐在华贵马车里,马匹飞奔,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是因为在她皇赶回北塞的当天,魏军偷袭满武州。满武州是离京最近的北方四大州,满武州沦陷以后,中原之地终于关门大开。
沈清爵膝上是丝绸绘成的沐国的地图,她眸色深沉,脸上萦绕了一层浓雾。
赶路的这会儿,这队人马却突然被拦下,走到满北塞边陲的一个小城,居然有人敢拦沈大将军的路。
外面嘈杂争论声一片,沈清爵原本就心情烦躁,此刻更被叨扰地不耐烦,侍女十灵给她披上狐裘,亲自下了马车。
沈清爵一出来,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有那么一瞬间都想听她吩咐。就连小城的守军看到沈清爵的风姿也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恢复神智,一同拔出刀来和沈清爵的卫队厮杀起来,叫喊声中,有越来越多魏**队打扮的士兵从城楼之中包围过来。
沈清爵站在刀光剑影里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一处人马的攻势阵法,玄色狐裘在冷风中轻微摇摆。
忽然一支比寻常弓箭粗长了不少的冷箭破风射来,不少人都看到了这支剑,但就是来不及做出反应,几乎来不及阻挡就要冲进沈清爵的后背。十灵一直立在沈清爵左右,她耳聪目明却不会武功,情急之下只好立马挡在沈清爵背后,羽箭噗嗤一声,箭头完全没入了她的右胸。
“十灵?”沈清爵感受到身后的异变,忙转身揽住身后一起长大的侍女,脱下狐裘裹住十灵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身体,血入泉涌,很快渗透了她的狐裘染了一片暗红色,沈靖眼疾手快,立马凑上来横抱起将要跌倒的十灵。
“撤!”
卫兵们一边后退一边倒下,魏军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先前一片“保护将军”声,现在已经没了大半。
沈清爵退无可退,带着仅剩的几个朝积雪覆盖的山上走去,积雪很深,几乎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回过头,人越来越少,只有一片一片的血红和扎着箭矢的尸体铺在雪地里。
除了沈靖和奄奄一息的侍女,她身边再没有一个人。而远处仍有不少的魏军跟上来。沈清爵五指微张,银光划过,几个靠近了的魏军莫名其妙地倒了下去。
在两人收割靠近的魏军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十灵突然从沈靖怀里挣脱,摇摇晃晃却速度奇快地冲出去扎进了魏军堆里,在回光返照之际引燃了身上的火药,一声巨响之后,沈清爵立在原地,看着一片火光之中,再也没有从小长大的侍女的半点踪影。
她一向料事如神,料到魏军终要攻破满武州,料到一直藏着的叛徒究竟是谁,也料到......她肯定走不出这片雪山。
沈清爵对着火光,长长作揖。
“沈靖”沈清爵转过身,走到一旁站着的沈靖身旁。纵然是此刻,她的白蟒袍依旧纤尘不染。
“我父亲荣亲王十岁的时候收留你,教你武功送你读书,十几年了,沈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哈哈哈哈”被看破了身份的沈靖爆出一阵狂笑,“十灵姐姐日夜念叨着你,要是知道你穿着蟒袍给她作揖,死了也不亏了。”
“收留我?同情我吗?你是将军,我算什么,对外是沈家的小侯爷,其实不过就是你的一个小跟班罢了!”
“还好魏人赏识我,肯重用我,过几天我就是魏国万人之上的爵爷了,而你,就永远睡在这里。”
沈清爵皱了皱眉,抬起腿,长靴狠狠踹在沈靖膝盖上,沈靖防备不及,直直朝着火光跪在齐腿深的雪地里。
他抬头看着她,咧开嘴笑。“好姐姐,给谁打仗不是打,要不你投靠了魏国,到时候整个北四州都是你的,你就当着女皇,搂着您的媛媛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闭嘴!废物!人都投降了,国还是国吗?!”
沈靖仰天大笑,“世人都知道沈将军聪明绝顶不会武功,我要不是您的亲弟弟,还真不知道您两手袖里桃花到了已经化境,你能拿我这么样?”
“怎么样,现在一颗桃花都蹦不出来了吧。”沈靖沿途几天,一直在给沈清爵喝的水里放了一种能无色无味却能消散力气的药粉。
“弟弟”沈清爵神色忽然放柔,“告诉师父,清爵恨不能此身殉国。”
沈靖愣住。
沈清爵忽然抬起手,几瓣高速旋转又锋利异常的铁制桃花浮在半空中,凛冽的危险气息之中竟然还透着几分美丽动人,沈清爵复又做了个手势,这几瓣桃花好像受到了牵引,一瓣一瓣接不断连刺过了白蟒袍,深深没进沈清爵胸口。
沈清爵身体一软,倒在地上,血慢慢渗透了胸口的白袍,冲跪着的沈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好好好,好姐姐,连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吗?”沈靖癫狂的笑起来:“哈哈哈”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大笑着走远。
而快速失血的几瞬息之间,沈清爵没有看见故国壮丽的山河,脑子里全是一个人的影子。
那一年谢冰媛站在江南烟雨里看着她,眼中好像开了一树的桃花,谢冰媛拿着朱笔勾眼睛,冲着铜镜里倒映着的她笑靥如花,有一年下雪,谢冰媛披着纯白狐裘和她走在皇城里的大湖边,那一夜失控的感情,还有自己转身离开时候她让人泣血的一眼。
这两年塞北过的每一个寒冷彻骨的长夜,都有一个人挑着剑,踱着步宛宛而唱,那个人每每转过身来,都是谢冰媛那张不施粉黛却风华绝代的素颜。
沈清爵随师父出征北伐,两年内一手肃清十二位旧王侯,两年成了沐国第一个女将军,后来遇上弹唱的谢冰媛,躲躲闪闪四五年,假装瞎着眼看不见她的心,也是怂的要命。
她颤抖的指尖从怀里摸出路上在马车里画的画,好像看见谢冰媛款款冲她走来,沈清爵咳嗽两声,有血呛进了她的呼吸道,她全身脱力,手垂下来,画像也随之甩到一边。
清清楚楚看到故事要完结,却连画像也拿不住,一生无愧师父无愧国民,只是后悔没有接纳过她分毫,真是不甘心啊。
而现在,守不住你,竟然连故国也守不住了吗?
“媛媛,如有来生,愿意当牛做马,做一世夫妻--”
一辆黑色马车不动声色出了城门,谢冰媛坐在车里,低着头轻轻拿手帕擦拭手中的金色匕首。
“两年前你一声不吭,为了国家去了塞北,只怪自己没有真的放下。现在我也一点儿不怪你,只想问问你什么时候也能为我一回。”谢冰媛抬起头,低笑着喃喃自语。
马车出了国都,在大雪里向塞北驶去。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