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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穷
第二天开国侯府遣人去国公府先递了贴子。
去拜访之前打发人先递张贴子过去是大户人家的习惯。像杜家二房这样只隔了道围墙,相邻而居的亲戚,要去国公府也会遣了人来一声。
一般都不会贸然直接去别人府上。像开国侯夫人这样身份的人,去之前打个招呼,也让对方有个准备。对方失礼,自己也会没脸。
然而崔家管事回来却道:“杜老夫人病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个头痛脑热很正常。但崔侯爷就明白了,气咻咻的对崔孟冬:“摆明了人家不愿见你母亲,这是在寻了借口推拖呢。”
崔孟冬微笑道:“这不正好?两家有过婚约便是姻亲。老夫人病了,母亲一片好心去探病,杜家难道还能拉下脸对母亲不客气?”
崔侯爷脸色阴沉着道:“你母亲若在杜家受了半分委屈,本侯都要杜家好看!”
开国侯夫人第二天前来探病。
她坐了辆翟车前来。车身朱漆,华盖覆顶,四周垂着丝绦编织的缨络,华丽异常。
大唐有规定,一品国夫人与王妃才能坐翟车。崔家老夫人是皇后的亲娘,御赐翟车出行。
开国侯夫人不过从三品,坐了翟车。打着崔老夫人的旗号,倒也不怕被人奏本逾制。
大批侍女随从停在了国公府正门外,堵塞了整条大街。
只有三品以上大员的府邸大门能朝坊外开,国公府大门正对东市大街。中间隔着排高大的杨树与排水沟,仍不能阻挡看热闹的人群。
“是开国侯府崔家的翟车!”
“崔家老夫人去探望杜国公夫人!”
“两家不是从不往来么?”
“听崔家大郎和杜家二姑娘幼时许过亲。这阵仗怕是两家要议亲了吧!”
坊间各种传闻不径而走。
看到翟车前来,杜惜福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开了正门迎接。
等他看到车上下来的是开国侯夫人时,脸就黑了。
难不成还能关了正门,请开国侯夫人再往前走几十丈从偏门进?杜惜福郁结无比,只能堆起笑容上前迎接。
开国侯夫人李氏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御赐蔡国公府的匾额,瞧着大开的正门,脸上堆起了矜持的笑。目光一扫,看到杜惜福穿了件半旧的衣衫。听他自称杜家总管,李氏的神情又高傲了几分。
待进得门来,见雁翅排开两行侍卫。老的老小的小,身上的武士服洗的发白。李氏暗暗皱眉。
软轿抬了她进二门。李氏上得软轿,那轿子打扫的倒也干净,坐垫都磨出了毛边。她心里暗想,杜家已经穷的这地步了?
想着侯爷交待的,崔家是后族,不能落人口实。想着杜燕婉好歹是一品国公府的姑娘,娶妻娶贤,又忍住了。
岑三娘带着方妈妈和丫头们恭敬的在二门相迎。
她穿了件普通的丝布衫,头上只插了根玉笄一枝银饰。腕间戴了对空心银镯子。方妈妈和丫头们都翻出了旧衣换了,头上只戴着小小的银饰和耳坠子。
望过去,垂华门石壁旁边一群人灰扑扑的。李氏瞧着心头越发不喜。
“哎呀呀,开国侯夫人您可真年轻!妾身是九郎媳妇,您喊我一声三娘就是了。”岑三娘看到李氏,张嘴就夸。
穿着打扮朴素简单,挡不住年轻水灵。见她大方的行礼,笑吟吟的吩咐身边妈妈和丫头们照应崔家的侍女。李氏暗暗点头,杜燕绥娶的新媳妇年纪不大,却是个懂事的。心里舒服了点。
岑三娘赞道:“侯夫人您瞧着气色真好,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李氏听着笑道:“哪里比得了你们花骨朵似的,儿子都快娶媳妇了,老喽。”
瞧岑三娘又顺眼了些。
“这身衣裳真漂亮啊!是三十两银子一匹的绢吧?!您可真舍得。”岑三娘眼睛粘在她衣裳上,放着光。
李氏心头瞬间闪过一丝自得,又鄙夷的想,听杜燕绥娶的是个孤女,果然上不得台面。想着杜燕婉自幼丧父,心里有些打鼓,千万别像岑三娘这般小家子气。
她心里暗暗埋怨开国侯,为什么隔了十几年突然想起杜家这门亲事。想着开国侯过,崔家是后族,万不能授人以柄,被人指责背信弃义,心里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来。
进了正气堂,李氏就堆起笑容向杜老夫人请安。
待坐下之后,杜老夫人半倚在榻上,额间系了块绸布,虚弱的道:“老身怕过了病气,没想到夫人竟坚持前来探病,这份情老婆子心领啦!”
李氏客气的道:“您是长辈,崔杜两家是世交,理应前来看望您的。”
她眼风一扫,旁边跟着的妈妈就递过一张礼单来。
尹妈妈接了过去,拿给老太太看:“鹿茸两斤,哎呀,老太太,还有两枝人参,一斤血燕。”
“哎哟,开国侯夫人,您真是太客气了!”杜老夫人满脸感激,精神似好了许多。
那惊喜的语气,听得李氏眼角直抽,嘴里谦虚道:“应该的!”
李氏心想,这杜家穷的连点规矩都没了。哪有当着客人议论礼品的。她还没见着杜燕婉人,对这门亲事更加抵触。
这时,外间来了个小丫头,怯怯的禀道:“少夫人,厨房的吴妈妈有事禀告。在外头等您呢。”
岑三娘告退出去。
李氏进了里间,她一共带了八名侍女,只有两名跟了她进去。别的都在外间候着。
见岑三娘带了贴身服侍的夏初急急的从里面出来,出了正堂。
崔家的侍女来之前都得了李氏嘱咐,多注意杜家的情形,就支起耳朵听着。
廊下一位衣衫上打着补丁的婆子满脸急色,大概是做粗活习惯了,声音极大:“少夫人,买只鸡要四十文”
只见岑三娘身边的丫头猛的一扯那婆子的手肘。站在门口的侍女清清楚楚的看到厨房婆子猛的住了口。
岑三娘领着那婆子往外又走了数步,这才停了下来,埋怨道:“妈妈,开国侯夫人就在里头呢,你嗓门小些!”
崔家侍女越发上了心,脚步往门口移了移,竖起耳朵听到那婆子道:“做宴席至少要只鸡才像样子,您看”
声音断断续续从风里传来。
侍女听到岑三娘了句:“不行,这席面得上好的二姑娘的终身大事您赊也好怎么着都行,一定要把这事办妥了。”
杜家竟穷到连做桌席面都没钱?侍女惊愕不己。
一会儿那婆子就连连点头去了。
她隐约又听到岑三娘和她的丫头提起了崔家,皇后娘家,聘礼等字眼。等岑三娘微笑着再次走进去时,侍女悄眼一看,岑三娘头上插着的那枝玉笄不见了。心里又明白了几分,必是拔了叫那厨房的婆子拿去当了买菜做席面。
玉树临风的大公子要娶个这么穷酸的国公府姑娘?怕是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吧!侍女暗暗替自家公子伤心。
里间李氏提起了杜燕婉:“起来十来年就过了,孩子们都大了。妾身一直没见着燕婉,不知如今出落得有多水灵。”
杜老夫人就吩咐人去叫杜燕婉。
只一会儿工夫人,杜燕婉就来了。
李氏一看,模样儿倒也清秀,又气平了些。
杜燕婉行了礼,盯着李氏头上的珠翠移不开眼,眉开眼笑的问道:“夫人,您这枝步摇真好看!”
李氏一怔,拔了下来送她笑道:“送你插着玩。”
杜燕婉爱不释手的接了,直接往发髻上插了,笑嘻嘻的拉着岑三娘的手问她好不好看。气得李氏心头就一个念头,这样的儿媳妇太丢脸了,她不要,她绝不要!
“真是个傻孩子,将来要什么没有啊!”杜老夫人望着杜燕婉,笑咪咪的道。
李氏胸口又一阵犯堵。什么意思?这不明摆着是做了崔家长媳,穿金戴银什么都不缺?
杜老夫人叹道:“燕婉这孩子终究还是有福气哪,您是吧?”
李氏勉强笑道:“您的对。”
恨不得立时起身就走。
“燕婉,过来陪你崔伯母话。”杜老夫人喊道。
杜燕婉就坐在了李氏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腕间一对金镶宝石的手镯。
李氏被她看得心头发毛,借口更衣起了身。
等去了更衣处,先前那名侍女悄悄的将听到了对话告诉了李氏。
李氏倒吸口凉气:“杜家竟然穷成这个样子了!敢情人家是要把咱们家当肥羊宰啊!我看侯爷真是晕头了。口头许亲,又没个凭证,咱们怕什么!”
怪就怪在开国侯和崔孟冬都觉得妇人只能安于后宅。没把向杜家求亲的真实意图告诉李氏。
李氏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家儿子太憋屈了。
一想之下,连留下来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心里庆幸还没有开口提到婚约的事。回去后胡乱寻了个借口就走。
杜家众人似慌了手脚,热情的挽留。
李氏更不肯留下来,匆匆的走了。
等她一走,杜家上下笑成了一团。
杜老夫人道:“缓兵之计只能拖延几日,崔侯爷可不好糊弄。”
又不能像对付杜家二房一样,装疯撒泼。不给崔家一个合适的理由,背信弃义的帽子就会扣到杜家头上。
杜老夫人恨崔家咄咄逼人。可正如崔孟冬对岑三娘的话,如今的杜国公府和开国侯府比,实在没有嚣张的本钱。
“祖母,嫂子,你们别愁了。告诉邹家,我应了。”杜燕婉的心砰砰直跳。
在岑三娘心里,武媚娘肯定要把崔皇后赶下台的。崔氏家族在女帝漫长的统治生涯里翻不了身了。除此之外,崔孟冬表面潇洒皮相清逸俊秀,心思却阴沉得很。以杜燕婉的性子,嫁过去会被吃得连骨头渣都不留。
至于邹家,她逼着邹凤炽烫死了那盆十八学士,解气的折了花回来插瓶玩,却什么都没答应过。杜燕婉如何选择,实在轮不到岑三娘插嘴。
抢在崔家再来之前,用杜燕婉已订了亲的借口去搪塞再好不过。杜老夫人一想到一品国公府的嫡出姑娘要嫁给个商户,心里就难受无比。
“此事不急。希望开国侯夫人回家一闹,能消了崔家求娶的心思。”杜老夫人道。
杜燕婉低下了头。她明白,邹家再有钱,也是个商人。国公府的姑娘嫁给那样的人家是会被人瞧不起的。レ。レ梦レ岛レ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