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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强的心中有些茫然。
说起来,他和契索涅夫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真正交谈,也就两次。一次是契索涅夫帮他对付流氓,并表示暂时和解;另一次,是在香港,帮助他将公司性质,转换为外资企业。
对于这个人,萧强说不上有多大好感。
更甚于,在刚听到他死了的那一刹那,他的内心,甚至生出:“谢天谢地,他总算死了!”的奇妙心情。
尽管他对于契索涅夫,不惜牺牲,拯救自己祖国的高尚情操感到敬佩。
但也就只是敬佩!
他们两人是敌是友,都会随着时局的变化而变化!
而到目前为止,契索涅夫是唯一一个真正抓住了他的弱点,了解他真实身份的人。因此,萧强在事后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有很多次,都在暗暗诅咒这个家伙,为什么不早点死去?
现在,这个人真的死了,他却感到了一丝伤感。
就算是鳄鱼的眼泪也好,毕竟,他们曾经并肩战斗过,对方也帮了他大忙。在威胁不再存在的时候,为他,落下一滴眼泪,也是无可厚非的。
萧强在这种时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慰籍地拍着奥斯丁的肩膀,让他镇定下来。
说实话,萧强感觉,奥斯丁本人,对于契索涅夫的死,好像也是恐惧的成分多一些。从他不停颤抖的肩膀,可以发现,他到现在,还处于惊恐状态之中。
那不多的一些悲哀,似乎也是由于兔死狐悲,生怕他会遭到到同样的下场!
萧强拉着他,来到一家清静的酒吧,找了个临街的座位。他叫了瓶烈酒,让白晓泉等人团团散开,分坐在周围,将无关的客人隔开。
奥斯丁连喝了好几杯酒,脸上才多了一点血色,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他结结巴巴地向萧强,说明了契索涅夫之死的具体过程。
契索涅夫这半年来,在莫斯科活动得更加隐蔽,但也加快了进度。他联系了很大一批人,来共同完成他救国的理想。
就在半个月以前,他忽然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去一个旅馆,和一个线人接头。那名线人,是美国驻苏联大使馆的一名文化参赞。局里为了策反他,派出一名精心培养的燕子,用色诱手段,才发展过来的。
双方的接触,现在也仅限于一些公开资料。这也是克格勃的老套路了:先用常见的普通公开资料,一点点将对方诱入圈套。然后,逐渐提高要求,并用先前的合作来威胁对方,迫使对方全面投靠。契索涅夫由于具有丰富的工作经验,所以就被上面派遣,出任了诱导者的角色。
他们双方,也断续接触了一个多月,逐渐开始接近到最后的收网阶段。
在这一次,契索涅夫临行前,向上级汇报,他将向对方摊牌。并相信,能够圆满达成说服对方的任务。
契索涅夫没有想到,他这次的摊牌之行,成为他生命中,所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就在他踏进街头的旅馆门口,他被一个持刀行凶的醉鬼,连刺数刀,当场身亡
“怎么可能?”萧强听到这里,叫了起来“契索涅夫虽然身手不是非常厉害,但寻常的醉鬼,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把他杀死?”
奥斯丁苦笑着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当局说那是个醉鬼,那就是个醉鬼!”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他其实并没有非常坚定的信仰。
当初,他因为对资本财团,感到绝望。才加入契索涅夫的情报网。可现在,面对契索涅夫的死,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够信仰什么!
他不但感到极为恐惧,也感到无比的痛恨!
现在的他,极度憎恶政治!在他看来,这个东西,从诞生的一天起,就是充满了肮脏和邪恶!
如果有可能,他这辈子,是再也不想碰它了!
也许,死心塌地跟着现在的老板,想办法在萧强的手下讨生活,过上体面的生活,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就是人生最大的幸事了!
这个愿望,要比什么信仰,更切实际!
萧强哑然。
是了,如果这是个阴谋,那么,追究契索涅夫为什么,会被一个醉鬼杀死,也是毫无意义的。
他虽然隐隐觉得,那个醉鬼,可能也被人杀人灭口了,但还是问道:“当时杀人那个醉鬼呢?”
“被干掉了!”奥斯丁猛地往嘴里倒了一杯酒,咧嘴嘴,似乎是在笑,可感觉就像是在哭“你记得吧,我前面说过,契索涅夫当天是准备去摊牌的。所以,有特别行动队队员,远远的跟在他后面,以备在必要的时候,使用武力,让对方屈服。当契索涅夫被‘醉鬼’在身上捅了七刀之后,那些行动队员才靠上去,然后用乱枪,将那人全身打得稀烂!就连脑袋,也被轰烂了——所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那个醉鬼到底是谁!”
萧强木然地呆坐着,看着对面的奥斯丁,一杯接着一杯,灌个不停。
奥斯丁一面喝着酒,一面沙哑着嗓子,说着后续的发展:
“契索涅夫刚死。那个和他接头的美国大使馆参赞,就被美国情报部门发现,然后将其逮捕,送回国内!真讽刺!他们的联系,已经持续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契索涅夫一死,那名线人就被发现泄密,而且是连夜乘坐外交专机,返回华盛顿!谁知道是坐牢还是受奖去了!
然后,契索涅夫被杀以后几个小时,就有内务局的人进入契索涅夫的家,说是要清理烈士遗物!随后,莫斯科就展开了大搜捕,说是从契索涅夫的家里,搜出了其阴谋推翻苏维埃的证据。转眼之间,契索涅夫就从烈士,成为了叛国者!
莫斯科有大批的人被捕,其中主要是军队、特工部门”
萧强一把抢过酒瓶,为自己慢慢倒了一杯,一口灌进嘴里。辛辣的酒刺激着喉咙,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奥斯丁显然有些喝醉了,摇头晃脑地讥笑道:“你知道吗?那个派他去执行这次任务的上级,其实就是他说服的第一个同志!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得眼泪也流了出来。
萧强不想再喝下去了,那些肮脏的事情,他再也不想听下去了。
他向白晓泉作了个手势,让他们把奥斯丁架起来。付过酒帐,他们立刻就离开酒吧,在街边叫了几辆出租车,准备直接回租住的酒店。
奥斯丁被两名队员夹着,往车里塞。可他紧紧抓住车门,扭头对着萧强,口齿不清地大声叫着:“老板,我我忘了,我来找你,是因为另一件事情!很很重要的事情!”
他在着大街上大呼小叫,虽然所说的中文,没多少日本人能听懂,但经过的行人,都奇怪地看着这个白人醉鬼,在大街上发酒疯。
萧强感到一阵头痛,又不想在这里和他闹,敷衍地说着:“回去吧!回去我们慢慢聊!”
“不!就在这里!”奥斯丁不知道从哪来那么大力气,突然一下,把两个夹着他的队员掀开“这事!是关系数十人生死的大事!我现在就要告诉你!”
关系数十人的生死?恐怕不只数十人吧!
这事,萧强根本就无能为力。别说是他,就是其他任何国家,都无权干涉!
他走到奥斯丁身边,劝慰着他:“我知道。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我又不是神仙。再说,这个事情,就是神仙,也是束手无策啊!”“不!你有办法!只要你肯帮忙!”奥斯丁定定地看着他。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一嘴的酒气,但眼里的醉意,正在慢慢消散,显得很清醒。他又强调了一句“只要你肯帮忙!你愿意帮忙吗?”
萧强松开了手,看着他。
出租司机等的不耐烦了,冲着他们,叽哩哇啦用日语说了一句什么。用力拉上车门,一溜烟开走了。
“你说吧!只要不触及我国的法律,而我又能帮上忙,我都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萧强想了很久,才这样说道。
不过,他在话里说明了,必须不触及法律!
让他带一批人,去大闹莫斯科,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好!我没有看错你!”奥斯丁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显得很高兴“契索涅夫也没有看错你!你是个好人!走吧,我们这就过去!”
他立刻招手,又叫来一辆出租车,就要拉着萧强进去。
“慢着!我们这事要去哪里?”刚才是奥斯丁打死不进出租车,现在换成了萧强。他抓着车门,要奥斯丁把事情说清楚。
奥斯丁拗不过他,四下看了一遍,把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有一批人逃出来了!他们想乞求你的庇护!”
“什么?!”萧强的声音,高了何止八度!尖锐的惊呼,已经完全变了调!
“不要叫那么大声!你希望所有人都听到吗?”奥斯丁一把捂住他的嘴“快上车!我们这就去见他们!”
萧强用力掰开他的手,用看待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奥斯丁,用极低的音量说道:“你,你发疯了?你把他们,都带到日本来了?”
奥斯丁硬把他推进车,白晓泉迅速坐进前座。其余的队员们也各自叫了一部出租车。根据奥斯丁的指引,往城市边缘的贫民区驶去。
一路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出租车向南,一直驶出东京城区,沿高速公路,经过日比奈公园,驶入东京港港区。
在一片可以看到大海的仓库区,他们下了车。
“他们就住在这里?”萧强皱着眉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方才出租车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这里是大片的仓库区。到处是一片片统一规划的仓库。有些地方很繁忙,不断有重型载重卡车,来回运送货柜。有的地方,则很清静,周围上百米,都看不到人员和车辆来往。
向他们现在下车的地方,就是一片僻静之地。
既不临近附近的主要通路,又没有人员经过。四周的很多仓库,卷帘门都拉了下来,看那锁孔锈蚀的痕迹,可能很长时间,都没人来过。
“是!他们都是逃亡者,住在市内,还怕被日本政府盯上。所以宁愿住在港口的仓库区。”奥斯丁的酒,显然已经全醒了,他指着前方一扇防盗门紧闭的仓库,非常坦然地说道。
萧强犹豫了一下,让一名队员跟着奥斯丁前去看看。自己则和白晓泉等人,选择了一个便于防守的地方,远远等待那个队员确认是否存在危险。
对此,奥斯丁毫不在乎,还有些赞同他的谨慎。
这里实在是太冷清了,他也不敢没有准备,就贸然踏入仓库。万一这是个圈套,仓库里面有埋伏,他也有缓冲的时间。安保队员都携带有配枪,只要对方不是一个突击小队,也足够自保了。
一刻钟不到,那个队员和奥斯丁回来了。
他向白晓泉作了隐蔽的手势,又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白晓泉点点头,也在萧强耳边,轻声说道:“对方带有女人小孩,应该是安全的。”
等来到仓库门口,奥斯丁有节奏地在防盗拉门上轻轻敲击了几下,防盗门哗一下拉了起来,阳光照射进去,仓库里面一片明亮。
确实很安全!看着里面三十来个人的样子,尤其是注意到那几个女人和孩子,萧强彻底相信,这不是一个圈套。
可是,他也深深感到了一种震撼!
这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他们都穿着平常的便装,看上去,和一般的西方游客没什么两样。
可是,当防盗门拉起来的一瞬间,萧强敏锐地发现,很多的人身体都在微微哆嗦!
在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惊恐、彷徨、无助、绝望等等等等各种负面情绪!
只要你依照这个情绪去判断,都能从他们的眼神中,感觉到强烈的情绪反应!萧强从来没有想到过,会从一个人的眼中,集中看到这样多、这样强烈的负面情绪!
听奥斯丁说,那场悲剧,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而他们,也逃了出来,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可是在这些人眼里,萧强看不到一点安全的情绪体现!
还有他们的衣着,虽然是穿着得体。可是看看衣服上,层层叠叠的皱纹吧!这充分说明,他们从穿上这身衣服起,就没有脱下来过!更别说换洗了!萧强确定,他们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也一定是穿着外套睡觉的!
只是为了,在逃命的时候,能够节约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许多人的脸上,都布满了风霜憔悴之色。男人们,大多是胡子茬拉,女人的头发,也是蓬松杂乱,显然始终没有时间,让她们停下来,进行一次哪怕是简单的梳理!
一个小女孩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布娃娃。在布娃娃的脸上,同样是脏黑一片,却被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似乎是这样,就能带给她一丝安定快乐!
仓库的地面上,摆满了速冻食物,还有一些瓶装水。
一些毛毯,相互连接着铺成一大片,这里,就是他们休息的地方。
而许多的包装纸,就这样胡乱的仍在地上。看得出来,他们就连出门去扔掉生活垃圾,都不敢!宁愿一群人挤在这片湿闷黑暗的仓库里,只有在这里面,在绝对的黑暗中,才能让心灵,感到宁静安全!
萧强的心里,一股悲哀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的视线,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然后落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脸上。
这是一张有着明显高加索血统的脸,下巴显然是才刮过。可是几根没有刮干净的短须,证明这一切,都是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完成的!
他的衣服也是同样的布满褶皱,可扣子却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这也是一个,还没有从惊恐中完全恢复过来的人。
但是,他却比旁的人要坚强许多!
至少,在得知萧强——他们未来即将投靠的人,快要来的时候,他想起要整理个人仪表,意图给自己留下一个好印象。
萧强还确认,这名男子是一个军人,而且身份还不低!
这一点,从他挺直的身形,严肃的表情,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可以感觉得到的威严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
萧强伸出手:“萧强!寰宇公司总裁!”
那个男人也伸出了手,握手的力度很有力,但能够感觉得到,还有些颤抖,但说的是中文:“扬科维奇!莫斯科警备司令部,少将副司令员!”
萧强的心头,掀起一阵波浪,一时间,有些失神。
少将副司令员!
这是一个大人物啊!他放着欧美哪些国家不去投靠,为什么会跑来投靠自己?我他妈可没有什么王霸之气,如果说,他只是听到我的名字,就下定决心,要追随我这个主公,誓死不渝,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他凝滞的表情,也被杨克维奇看在眼里。
他放下手,又向萧强介绍了其他人。
萧强一个一个和他们握手,心中的波澜,越加激荡。
这真是一个五花八门的杂牌军团啊,在这三十来人的小队伍里,除开女人孩子,还有二十九名成年男性。
而这二十九人,就出自于好几个不想干连的部门:
杨克维奇和一名边疆军区,名叫尼古拉斯的空军师长,尼古拉斯的女婿、一名物理工程师,以及尼古拉斯的少校副官,七名追随他们逃亡的卫队成员,两名克格勃的情报分析员,五名直升机机组成员,一个八人突击小队,最后,还有一名机械维修师,和一名军医。
和杨克维奇努力保持仪态相比,那个名叫尼古拉斯的空军师长,则已经彻底崩溃了。在萧强和他握手的时候,一直拉着他不肯放开,嘴里用俄语叽里咕噜说个不停,一边说,一边眼里流着泪,身体就像筛糠一样,不停地抖动。
萧强只能反复说着:“你们安全了!已经安全了!”
杨克维奇用俄语劝了尼古拉斯很久,才让他放开萧强。随后,尼古拉斯就瘫坐在地上,用视线跟着萧强的身影,似乎只要他不这样,萧强就会马上消失!
“请把卷帘门拉下来好吗?这会让我们的人,感到安全一些。”杨克维奇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萧强看看这些人,确实,他们都在尽力向里缩,想把身体藏在阴影里。
他向白晓泉点了点头,留下三个队员在外面警戒,把卷帘门拉了下来,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在阳光消失的那一刻,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屋里的人,都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也许,此刻对他们来说,黑暗,才是最好的保护!
就在黑暗中,杨克维奇把他们传奇故事一般的逃往经历,叙述了一遍:他们能够逃离苏联,最大的功臣,就是那两名情报分析员!
他们在事发前一两个小时,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判断会出事。于是立刻通知了杨克维奇。
杨克维奇立刻通知了其他同伴,但在通知其索涅夫的时候,已经无法和他取得联系。他马上就判断出,事不可为!于是即刻回家,接上家人,以旅游为名,带着卫队,迅速逃出莫斯科。
感谢莫斯科一贯以来的官僚作风,等到查抄到契索涅夫家里,发现了他们密谋的一些证据,杨克维奇已经乘坐一辆早已安排好的军机,赶到了外贝加尔军区。
在这里,他和尼古拉斯会合。他们在一个突击小队的协助下,登上一架米-17直升机,采用超低空飞行。越过苏联和蒙古边境,穿越蒙古领空,直到进入内蒙古,燃油全部耗尽,才在一个草甸降落下来。
他们将直升机推进了一个土坑,用杂草将其掩盖。众人就躲在不远的一个土坑里,不敢出去。只有尼古拉斯的副官,步行数十里,通过牧民的帮助,坐牛车来到最近的县城,通过长途电话,和奥斯丁取得了联系。
在奥斯丁的帮助下,他们坐着蒙上帆布的汽车,来到广州,又从广州,偷渡到日本。
一路上,他们没有吃好、没有睡好。就是到了日本,也是惊恐不安,情绪很容易失控。
萧强默默地听完他们的经过,然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下一步,你们有什么打算?是想通过日本,去西方,还是另有计划?同时,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仓库里一片沉寂。
说起来,他们一直都在逃亡,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没有时间考虑未来。萧强的问话,正戳到了他们的心头。
下一步,他们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