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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其实者思其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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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年乡村的厕所是不分男女的,很多孩子知晓男女要分厕是在进入学校之后。那时村小就一间房,厕所倒有两间。进学校的第一天,老师就用灌水笔在我们拼写本的封面上郑重地写上姓名、性别。看着平素“毛蛋”、“妮子”随意称呼的我们有了正儿八经的“尊姓大名”原本一同割猪草捏泥人连穿衣打扮都差不多的伙伴被分成两个阵营,内心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带给我们这份别样兴奋的是周老师,村小里唯一的老师。乡亲们都尊称他“先生”

    先生在村子里是个人物,在附近十里八村也是个重要的角儿。先生双手抡起毛笔来像巧媳妇穿针引线般轻巧灵便,让远近的乡邻都啧啧称赞。先生还有个绝活:把竹筷在炉火中烤上一阵子,蘸上墨汁就能写出漂亮的诗文。村子里甭管谁家娶亲嫁女上梁开业贺寿出殡等等红白喜事,都请先生题写字联,先生向来是童叟无欺来者不拒有求必应。先生说找他题字是看得起他,所以每次都把字联写得认真、深刻。记得二黑哥结婚时,先生题写了“吹箫弄管庆引凤,鼓瑟鸣琴贺乘龙”的喜联;小光叔开酱坊时先生撰写了“国家无将边难靖,人家无酱饭不香”的妙联;村里辈分最长年纪最大的刘爷驾鹤西游时,先生抒写了“寿终德望在,高风亮节交映日月;身去音容存,雄怀大德共荣山河”的挽联。到了岁末年初,先生更是竭尽才智撰写春联,给山乡旮旯的小村披上文化的盛装,让斗字不识的村民也能闻到文化的气息。

    先生是民师,前些年的工资都是由村里提留。村民都知道先生照看几十个娃不容易,到年底都自觉地把“提留”钱交到支书那里,没有钱的人家就是变卖一些高粱绿豆也把钱及时送到。每年正月初一,都有不少家长带上孩子再带点瓜子糖果去谢好谢好先生,先生拗不过就收下来。收下来的糖果瓜子在合适的时候还都分给了孩子们。先生的酬劳其实很低,但先生却说乡亲们对他很仁义,以至于先生在进入城镇工作的机会摆在面前时,没有“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而是继续经营着“改写山村历史”的幸福和苦难。有一年冬天,大雪把教室房顶压塌了,孩子们也没有耽误课程,都被先生接到家里围在煤炉旁“面授”去了,那教学氛围就像东北人“唠炕”好的一塌!比起清华导师陈寅恪“师生蚁聚一堂”的教学逸闻,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不是科班出身,读的书也不多,但先生十分地尽责。先生每天和我们一起到校,我们朗读课文时,他也看书,样子专注的像是要考学。我们读二年级时,先生就让我们背唐诗、抄宋词,据说这已经成为一种传统了。当时不明白先生这样做的原因。多年后,饱读诗书的我惊喜地发现村里很多只有高小文化的叔伯姑嫂茶余饭后在一起谈笑风生,时常能说出具有韵律修辞而又寓意深刻的话语,想必这和早期接受先生的诗词教育有着割不开的联系。

    仔细想来先生那时已经注重“诗意教育”了。先生曾经在镇上拣到一棵被人遗弃的歪脖子苹果树苗,就随手载在了校舍南边,并且找了一截竹竿为它矫正腰脊。怕它孤单,先生又载种三棵果树和它做伴。这以后,每个孩子都要上这样一课:在树根旁边挖个浅坑,用旧木桶将厕所里的粪便运送进去。孩子们掩着口鼻做完后,先生说“这些腌臜东西将来会芳香醉人”果真,苹果树在腌臜东西的滋润下茁壮成长。三年后,开了白中带红的花,挂了青红相间的果。苹果个头不大,果皮满布裂纹。但吃起来却脆甜怡人。脆甜了很多人,很多年。后来,先生就拿苹果做文章,先生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吃了苹果也别忘了树。

    先生还给我们讲了一个感触很深的苹果故事:在美国新墨西哥州的高原地区,有一位经营苹果园的杨格先生,他种植的“高原苹果”味美形佳又无污染,在市场上很畅销。有一年,高原上突然来了一次特大的冰雹,把结满枝桠的大红苹果打得遍体鳞伤。所有人都认为杨格将损失惨重,但杨格意外地发现,被冰雹打击后的苹果,味道变得格外清香扑鼻,酣浓爽口。杨格立即组织员工如期将苹果装箱发运,并在每个纸箱里放进一张纸片,上面写道:“这批苹果独具一格,只只带‘伤’。但请看好,这是冰雹打出的疤痕,是高原地区苹果的特有标记。这种苹果,果紧肉实,具有妙不可言的果糖味道。”带着疑虑神色的买主们当场品尝了样品,果真不假。从此,杨格的高原苹果闻名遐迩,畅销不衰。先生说“出身山乡的你们要争取做一只带有疤痕的高原苹果”先生的话让我们有了长久奋斗的动力和方向。这以后,我们中的很多人被比作凤凰,飞向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可是再没有人把我们和“高原苹果”联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