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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着小火车回来,文明直接回了家。邵勇独自往副业队方向走,正好路过南大洋。夏天的大洪水把南大洋涨得满满的,以前几十亩地的水面如今扩大到上百亩,近岸是镜子般的草塘。
秋水莹澈,波光潋滟,倒映着蓝天白云。晴好的秋夜,皓月晚星,鸟语渔歌,胜似桃园仙境。如今,恰是南大洋的黄昏,落日的余晖带着鸡血石的色彩,次第洒在一片片草塘里,闪烁着宝石般的耀眼的光芒。一条金灿灿的光带,铺在蓝幽缨的湖面上,呈现出“半江瑟瑟关江红”的凄绝美艳。
邵勇不是个悲秋的骚客,读了几年书,在翟老师的精心栽培下,多多少少背下了一些古诗词,可他总不能把诗词的意境化到生活中来,自知不是写文章的料。看着眼前美景,邵勇精神振作起来,不自觉地加快步子,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茅草小道向湖边走去。
远远地,南大洋的苇荡间传来女子的歌声,若隐若现的,带着些吴侬软语的味道,宛如天籁。歌,还可以这样唱,邵勇还是头一回听。轻柔婉转的声腔,愈发引起了邵勇的好奇。循着歌声飘来的方向,邵勇蹚开不膝深杂草,一路寻过去。他暂时放下白天里的不快,尽量不去想一天里遇到的麻烦,把自己的脑子放空。脑袋就像一只容器,只有把旧东西排出去,才能装进新东西。
在南大洋与运粮炣之间的堤坝上,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上身穿着合体的红色绒衣,下身穿一条松松软软的黑裤子,一会儿蛇一样摇摆,一会儿鸽子一样飞翔,一会儿小鹿般跳跃……最后,足尖点地,风车般转动起来……邵勇没学过,也没学过舞,叫不出专业的舞蹈动作,却一样懂得,女子的舞姿是绝美的。他之前不曾见,之后,也无缘再见。
女子察觉到有人偷看,停止了舞蹈,似乎受到了惊吓,慌慌张张地欲夺路逃去。邵勇忙从高可过人的芦苇后面闪身出来,夸赞道:
“太美了!太美了!”邵勇边说边走过去,“姑娘别害怕,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南大洋村的民兵连长,我叫邵勇,刚好打这儿路过,”粲然一笑,“不能怪我,我是被你的歌声吸引过来的。”
近在咫尺,才发现,这是个天仙样的女子。联想到在女子面前,自己非但是个陌生的路人甲,还可能被对方怀疑,邵勇刻意保持着距离,笑吟吟地垂手站定,看着眼前这个非常特别的姑娘,并把习惯的开场“俺”换成了“我”。这是让邵勇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的生理反应。
“我叫陆晓青。来南大洋插队的知青。”
没想到陆晓青竟快步上前,大方地伸出瓷白细嫩的小手,秋水般明澈的眸子里,流转着南大洋的波光。邵勇不好意思起来,不单单是见到漂亮女孩的羞怯,还有女孩子漂亮的大胆与热情。邵勇定定地看着陆晓青伸过来的手。跟自己粗糙的大手比起来,这只手简直太嫩,太小了。邵勇都担心自己手上的茧子,会把陆晓青的细皮嫩肉的小手刮破了。
陆晓青看邵勇瞧着自己发呆,手一张一握,把自己的葇荑,直接塞进了邵勇的手掌。邵勇的脸腾地红了。面对陆晓青的直接竟不知如何是好?邵勇觉得现在握在手里不再是一只手,而是一件稀世珍宝,让他不禁加了十二分小心。
“俺咋以前没见过你呢?”
邵勇语无伦次,话一出口,更加紧张。他深为自己这没头没脑的惊天一问感到羞愧。这个在滔天洪水面前坚毅果敢的青年,竟在美若天仙的姑娘面前慌里慌张。邵勇对自己的当年的表现,虽非深以为耻,但也是非常不满意。
“俺也没见过你啊!”
陆晓青调皮地回了一句,咯咯地笑出声。明明知道是在学自己,可邵勇却不好追究。邵勇曾对手下人说,把软钉子当糖吃,就不觉得难咽了。
“不是,你们青年点,还是我带人建的呢!那几个知青,我都挺熟的。”
邵勇看着陆晓青长长睫毛下忽闪忽闪的眼睛,并没有生气。他原本就是个和善而大度的人,只是因为紧张,在说“我”的时候,舌根子有点发硬。
“我刚到这儿,被补进来,没过三天呢!”
陆晓青迎着邵勇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民兵连长。她从邵勇的身上,看到了乡下和城里同龄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只是一时她还难以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可彼此间的相互吸引,就像磁铁一样发生了反应。
“俺们今天就算正式认识了,但以后你不能一个人到这儿来。你一个女孩子,又这么漂亮,到这里来不合适。”
邵勇觉得还是用“俺”自如流畅,虽然收了笑容,但仍出于关心,在恭维陆晓青美貌的同时,提醒陆晓青注意人身安全。
“为什么不合适?你是谁啊?我要听你的!”
陆晓青显然误解了邵勇,骄傲地挺起胸脯,像一只美丽的孔雀示威。她被邵勇的话成功激怒了。
“俺说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还要说十次,百次,千次吗?你这个固执的丫头!”
邵勇也动了肝火,刚刚建立起来的好感,瞬间被这个小姑娘三言两语破坏了。可远来的都是客,他是南大洋的主人。主人对于客人,自有待客之道——不是主随客便,就是客随主便。他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伤害了一个姑娘的自尊。因为他还不懂,不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关心别人。
“小赤佬!你不能这么命令我!我不喜欢别人,一个陌生人,一个陌生的男人,跟我这样说话。”陆晓青高傲地挺着胸脯,“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陆晓青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昂起了高贵的头。
“你说啥?小赤佬?”
邵勇没明白,“小赤佬”是什么意思。陆晓青为自己情急之下口吐芬芳,感到丝丝脸红。为了掩饰,她胡乱说道:
“就是夸你根红苗正。”
“哦!”邵勇将信将疑,“俺没有恶意。你误会了俺的意思,以后,你会明白的!”
邵勇软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我不明白!难道我来这里只有得到你的许可,或者,只有在你的陪伴下才合适的吗?”
陆晓青不依不饶地诘问,把她的伶牙俐齿发挥得淋漓尽致。
“俺说过,你误会了俺的意思。但请记住,俺叫邵勇,有事可以直接来找俺。”
邵勇边说边大步向着副业队的方向走去。
“我偏不!小赤佬!”
对着邵勇的背影,陆晓青冲着空空荡荡的南大洋喊着。其实,她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一直积压在胸中的怨气被邵勇激起,也许就是单纯地想发泄发泄,但我愿意把它当作,一个弱女子向着坎坷命运发出的强烈抵抗。
高傲的陆晓青看着高挑壮实的邵勇走远,一双鲫鱼般好看的大眼睛里泛着泪花,但她倔强地昂起头,仿佛自己站在一座大舞台上,下颌翘起,眼睛盯着一点,把不争气的泪水狠狠地咽到肚子里。
陆晓青家在上海,其祖为明代翰林院学士陆深。她的父亲是某国企厂长,在“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她打小便展现出艺术天分,被母亲送到少年宫学习芭蕾。中学没毕业,因为出身为“黑五类”,被强制再教育,下放到几千里之外的北大荒,可因为母亲是鞍阳人,托了关系,落脚在南大洋。
邵勇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风吹过南大洋,把莆叶卷裹着吹向高空。空空荡荡的洋面上,仿佛有无数的鬼魅蠢蠢欲动。陆晓青不禁打了个寒战,瞬间感觉骨头里都结了冰。联想起自己孤身飘零于此,不免心生悲凉,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哀怨的水雾。简单收拾了下包裹,陆晓青从南大洋边落荒而逃……
一夜无话。第二天金晓阳放下碗筷就往副业队来,路过青年点,看见天仙般的陆晓青在门口刷牙,紧走几步凑上去,主动搭讪:
“你叫陆晓青,对吧?”
陆晓青吐掉嘴里的泡泡,喝了一口水,漱了口,挑起长长的睫毛,撩了一眼金晓阳,眼里透着迷惑,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金晓阳见陆晓青的态度,不冷不热,却没放在心上,“俺介绍下俺自己,俺叫金晓阳,副业队的副队长。”
报完官衔的金晓阳静静观察着陆晓青,“俺们是邻居,又都是年轻人,应该搞好团结。以后,你们青年点有什么困难,只要俺们能帮助的,尽管来找俺们。”
陆晓青微蹙了下眉,心想:怎么又是副业队的?难道他们副业队的人都喜欢招惹知青?
金晓阳暗忖:大城市来的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睡土炕,撸锄杠,有本事就别来俺们南大洋。金晓阳见陆晓青对自己爱答不理,无趣地挥了下手,“再见!”转身走进秋天的晨雾里。